9 第九章 上海职场记(三)(1 / 1)
十一月的上海,空气中已经透着一股阴冷湿寒。
晚上八点过了,林若南把自己刚弄好的文件放在梁森办公桌上,照例检查了一遍门窗和灯,确定没有问题后,关上门离开。
走出公司大楼,一阵冷风迎面吹来。深秋的凉意让林若南生生地打了个冷颤,她缩着头只想赶快匆匆回公寓加件衣服,白天穿得太少了。
这时她包里的电话却响了,上面显示是梁森。林若南接起电话,梁森沉稳的声音说:“你在哪?”
“刚出公司大门,怎么了?”
“待那别动,我来接你,我们去喝酒。”
“现在?”
“嗯,现在。”梁森利落地挂了电话。
林若南一直认为喝酒这件事,跟遗传绝对脱不了关系。她的酒量向来不差,林若南的外公能喝,妈妈能喝,到了林若南,也特别能喝。
记得大一过圣诞节的时候,全寝室女孩觉得应该放纵一次,试试究竟喝醉了是什么感觉。年少轻狂的女孩们急于想体验生命。
于是林若南与夏小玉跑到离学校不远的超市买酒回来。一个寝室共六人,买了六瓶二锅头,一大瓶雪碧。二锅头加雪碧,据说是当时学校最流行的喝法。
多年后林若南与夏小玉回想起这事,两人直嚷嚷:“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啊。”
谁发明的,二锅头加雪碧,那他妈什么烂组合。
那晚林若南最后一个倒下,整整喝了两瓶她才醉倒。与夏小玉从超市出来,林若南在路上就激动得忍不住开了一瓶,边走边喝了起来。走了五百米,一瓶二锅头下肚,而头脑依然清晰。于是拖着夏小玉折返到超市再多买了一瓶。
第二天全寝室的人都睡到中午,纷纷在头痛欲裂中醒来。从那以后,林若南的酒量一直都不差,在女生中算佼佼者。
等到梁森来接时,林若南在公司门口被冷得发抖,一直靠来回走动取暖。
梁森下车,看见林若南一直在跺脚,蹙着眉问:“你冷?”
林若南正想摇头否认,梁森一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指,又很快随意地松开,只轻喝道:“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人了,不知道多穿点衣服啊。”
在梁森握住林若南手指的那一瞬间,她自己都察觉到脸一下变得特别烫。感受到梁森指尖传来的温暖,她心里有些慌慌的。怕梁森看出什么端倪,便用双手使劲地搓了搓自己的脸颊,笑呵呵道:“嘿嘿,不是要喝酒嘛,喝了就不冷了呀。喝酒暖身。”
“你还有理了你。”梁森无语,一把把林若南塞进车里。
到了酒吧,林若南终于暖和起来。没有了寒冷的折磨,林若南开始带着一双大眼睛四处打探,长这么大,这可还是第一次进酒吧。
灯红酒绿的场合,看见远处一对男女大尺度亲热时,林若南惊讶得合不拢嘴,下意识还直嚷嚷:“这这这……”
梁森顺着林若南的方向瞟了一眼,扭过她的头,一双手遮住她的眼睛,开口道:“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亏你还学中文的,看的口水都快出来,还不擦擦。”
林若南打下梁森遮在她眼前的大手,反驳道:“我又不是色狼,擦什么口水。”
梁森好笑地问:“以前没来过?”
林若南摇摇头,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
梁森笑了:“好学生。”又抬了抬下巴,打量着林若南,问道:“好学生,酒量如何?”
林若南挑眉,“喝了就知道。”
“我怕你醉得不省人事,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有你在。”
“丫头,你可真信任我,也不怕我就是幕后主使。”
“那我做鬼也不放过你。”说着林若南比划了一个丑丑的鬼脸,逗得梁森大笑。正想伸手揉揉她乱遭遭的头发,却发现她的头发已经盘在后面了。
林若南看见梁森意欲揉她头发的手,敏捷地把身体往后一仰,警告道:“别,这可是李玫姐好不容易给我盘起来的,揉乱了我自己可盘不起来。”公司要求女职员基本都是盘发,林若南头发太短,每次都要盘半天并动用无数颗小夹子才能把头发全部束在后面。
梁森收回落了空的手,一个劲摇着脑袋:“是不是女人啊,盘个头发都不会。”
林若南口中憋着一句脏话不敢说,只能郁闷地低头喝了口酒。
她想说的是:靠,老子本来就不是女人,还是女孩呢。
其实梁森今晚带林若南到酒吧喝酒,主题很明确,就是想让她放松一下,安慰一下她,缓解一下林若南想家的情绪。他之所以会这样想,是因为今天白天在公司他听到这样一段对话。
下午在会议室开会,开到一半,梁森决定中场暂停,让大家各自去休息五分钟再继续。
众人便出去上洗手间的上洗手间,趁机抽烟的抽烟,一时间,会议室只剩下寥寥几人。
梁森在位置上继续写着计划书。林若南没走也是因为手中的资料还没弄完,正埋头抓紧时间整理着。
坐在林若南对面的许丽丽完成自己的工作,悠闲地在座位上伸了伸懒腰,看见林若南正在埋头苦干,好奇问道:“若南,你不是上海人吧?”
林若南从杂乱的资料中抬起头,答道:“啊,对,我江城人。”说完就继续埋着头整理文件。
许丽丽对江城在哪其实没什么概念,随口又问:“江城?噢,还挺远的吧?”
林若南时间有限,一心只想快点弄好手中的资料,压根没留意对方到底说什么。
但林若南小时候是随父母应酬惯的,以前每次在饭局上,面对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以及一些特别八卦的叔叔们,林若南从小就发明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方法。
那就是用两句话以不变应万变。
第一句是:嗯,对啊。
第二句是:啊,就是。
林若南用自己无数次的经验亲身证明过,在一般场合里,就这两句话套着用,绝对可以敷衍大多数问题。当然,偶尔碰上两个爱剑走偏锋的阿姨,林若南也只能自认倒霉。
记得有次在饭桌上,林若南一心埋头对付着自己手中的大闸蟹。对面阿姨却偏要问个不停,无非也就是问些什么:“若南在班上成绩肯定还挺好吧,读书压力挺大吧?”
林若南也敷衍得挺好,一直笑眯眯地回答:“啊,就是。”
可没想到这对面阿姨也不是吃素的,突然来了个:“若南你有男朋友了吗?”
林若南正专注地掰着蟹腿呢,哪里用心听了,继续随口道:“嗯,对啊。”
这话一出口,全场一下就安静了。林若南从一堆大闸蟹中抬起头来,看见大人们表情各异,知道自己肯定答错了。
后来林若南想了想,对面那阿姨绝对是故意的,在那思想保守的年代,谁他妈会对着一个还在读高中的孩子这样问啊。
那年代,家长老师口里随时都是喊着防火防盗防早恋啊。
林若南感受到她父母刀子般的眼光扫射过来,心里悔的泪流满面。
林若南被逼得没办法,可也不能冲着对方吼过去,说不要打扰她之类的严重影响友谊的话啊。只得敷衍到:“啊,是啊。”
许丽丽哦了一声,又问道:“那肯定挺想家的吧?”
林若南再次以不变应万变:“嗯,对。”
许丽丽心想一个外地女孩来上海打拼可真不容易,还那么想家,难怪这么拼命工作。瞬间看着林若南的眼神立马带了几番同情与怜惜。
坐在上面写着企划案的梁森,钢笔一顿,往许丽丽的方向瞟了一眼,然后又继续疾笔奋书。
梁森向来是个负责的上司,听了这话,他下来对自己进行了自我反省。
他是这样看待这件事的,如果是其他人也就算了,但这个小丫头,当初也算是受他蛊惑就跟着他到上海来。
即便抛开林若南跟他是老乡的关系不说,他又是她的上司,站在公司的利益出发,一个整天想家的人又怎么能好好干活。
所以梁森觉得,于公于私,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有责任有义务找林若南谈谈。
但至于怎么谈,他考虑了一下,不能采取太正式的谈话,这样怕反而给她带来更多的压力。想了半天,最后梁森决定带她到酒吧。两人喝喝酒,情绪一放松,才好说道说道。
因而此刻的梁森心中正苦于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大男人要安慰一小女生,不是件容易事。
正冥思苦想中,却听见林若南问道:“这么多年在上海你肯定都习惯了吧,还会想家吗?”
梁森忍不住在心中感叹了一下,觉得林若南这个问题问得真是特别有水平,也特别及时。
他想了一下,觉得这么回答比较好。便说:“肯定会想,特别是晚上一个人回到公寓的时候很想家。”然后稍微停顿了一下,决定进入今晚主题,又道:“不过,出门在外,会想家都是很正常的情绪。”
林若南倒是惊讶地朝他一望。
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林若南觉得自己也就是随口一问,她以为梁森在外企这样残酷的环境中早已练就钢铁般意志,家庭个人情感什么的因素早已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她没想到梁森原来是这样一个恋家的人。果然表面再顽强的男人也有他脆弱的一面。
这一面还偏偏被她知道了。
想着自己喜欢的男人独自一人在外奋斗,白天辛苦拼搏,晚上独自想家。林若南顿时觉得自己心中的柔情全部被激发了出来,心疼与怜爱一起涌向了她心间。
她出言安慰道:“嗯,我知道。想父母了就给他们多打打电话,而且还有年假,也可以回去看看他们。噢,还有现在网络那么发达了,还可以视频,这样就像父母就在你面前似的。”
梁森努力辨清了一下林若南的表情,觉得似曾相识,在哪见过。他仔细回想了一下,眼前这眼神俨然跟下午许丽丽饱含深情的表情一模一样。
梁森顿时感觉头有点痛,字斟句酌道:“貌似你也流浪他乡?”
林若南在心中默默对这个问句分析了一下。她觉得梁森的意思应该是,既然大家都流浪他乡,他会想家,所以你林若南也应该会想家吧。
但其实林若南真的一点也不想家。对于一个从幼儿园到大学都在同一个地方读书的人来说,离开后的兴奋绝对大于想家。何况林若南刚来几个月,兴奋劲还没过呢,离开家的自由她还没享受够呢,哪里会想家。
可林若南觉得,梁森一个大男人都说想家了,她一小女生说不想家,似乎不太好啊。会不会伤了他自尊,又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够柔情啊?
林若南权衡了一下,喝了口酒,无限淡定道:“所以跟你喝酒,聊以□□啊。”
梁森也平静地喝了口酒,仰头的时候,他想着,大概今晚主题弄错了。
喝到最后,林若南有点喝多了,话开始明显多了起来。梁森发现不对劲,一杯也不敢让她再碰,扶着林若南走出了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