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二章(1 / 1)
皇后是吏部尚书季含砂的女儿季姮,一步一步从下面爬上皇后之位的,而我这次直接被封为贤妃,估计她分外不爽,然而我去拜见她的时候她还是笑意盈盈地接待了我。
我有几分赞赏,又有几分恶心。
我住的长赋宫景色极美,在后宫中是离意行风的乾安殿最近的宫殿,而皇后为显端庄,住得稍远一点。
长赋宫中并无其他嫔妃,这样也好,清净许多,我也用不着整天牵动面部神经。
据说这儿以前住着个祯充容,前不久搬到泰妃的覆兰宫去了。
祯嫔,不认识。泰妃,好像是两年前刚进宫的吧?叫什么……叫什么东仪……
皇后派来了一个玉晗姑姑,据说是以前姐姐身边的,我从前去成瑜宫的时候也不怎么经常看见这位姑姑,倒是时常看见一位平禧姑姑,后来问了一问才知道姐姐死后这位平禧姑姑也悬梁自尽了。
这么说来,信不得。
算了,我管什么管,云澜她们自会应对。
没过几天,泰妃着人送了一个丫鬟过来,说是看我这里有云澜梅雁梅缃云宜云梓五个丫鬟是个单数,就送我一个大丫鬟来凑个双数。
那时我靠在美人榻上看那丫鬟,她生得白,一双眼睛颜色不深略带浅蓝,睫毛卷翘鼻子秀挺,双手纤嫩白皙,身材适中,算个美人。
“叫什么名字?”我将书卷一卷放在一旁,看向那丫鬟。
那丫鬟只是微微垂头,一双眼睛却是看着我的:“奴婢名叫雪檐,大雪纷飞的雪,碧瓦朱檐的檐。”
下雪的雪,屋檐的檐。雪檐。
我继续问:“识字么?”
她要是说不识字鬼都不信。
雪檐诚实地点点头道:“回娘娘,奴婢识字。”
我又把书拿回了手里继续翻看,道:“云澜,带她下去吧。”
“是,”云澜向我行了一礼,朝雪檐使了个眼色,“走吧。”雪檐朝我一拜道:“雪檐告退。”然后便站了起来随着云澜向后殿走去。
她经过我的时候,随她而至的是一缕香气。
这?我扫了一眼雪檐的背影,心里生出了一个疑问。
我微微放低书,抬手朝梅雁招招手,梅雁忙过来俯下身听,我在她耳边道了一句,梅雁起身行了一礼道:“是。”便转身离去。
雪檐身上的香气,和方璃房中常用的很像,定王府地位特殊,用的熏香从不与外人相重,雪檐是怎么有那熏香的?
答案在今晚上得到了,那并非是雪檐用的熏香,而是覆兰宫寝殿里用的熏香,据说泰妃极喜欢这熏香,雪檐是亲近她的丫鬟,便也兼做添香,雪檐从不曾在下面做事,常常在寝殿里面侍候,身上自然也就沾上香气了。
我放下茶杯,看着一晃一晃的烛火,道:“那香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梅雁道:“不敢多问,怕她起疑心。”
“那就去查,”我半靠在躺椅上,半眯上眼睛,“用不着去翻宫里的帐,直接看看泰妃在宫外有些什么关系就行了。”
“那……那个丫头怎么办?”梅雁探问。
我微微一笑:“随便安排些事吧,只是别掉了格。”
梅雁应了,转身离开。
然而调查的结果是……没有结果。
泰妃所结交的人里面,没有一个是能够接近定王府到足以截下熏香的人。
毫无纰漏。与此同时,雪檐身上的香气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淡去,我回头想了一想,也就三天时间,淡得这么快,看来泰妃用这个熏香也没有多长时间。
也许,只用了二来天。
二来天,差不多就是在意汀洲成婚前后。
是谁呢?
算了,不想了。
阴沉的天空中浮着铅色的云朵,几乎将整个长都笼上,一种低郁的气氛弥漫在整个皇城中,白露已过,该是秋分。
这样的天气,在这个季节真是少见。
会下雨么?
秋风秋雨愁杀人。
长赋宫中白木落叶百草渐枯,有宫女把一盆一盆开得上好的菊花往后宫里搬,时不时有宽大的枯叶落到石子路上,一不留神便被踩得粉碎,梅雁云梓她们有时也故意去踩一踩,也是,还是小姑娘,谁不爱玩?
“这些叶子落也落不完,明儿个别扫了。”我笑着回头吩咐云澜,站在我身后的梅雁一惊抬起头来,随后又藏着笑容埋下头去了。
随后便是怎么也听不完的‘擦擦’声,我微微开着窗户看那些跳跃的身影,心底泛出了一丝羡慕。
天空阴沉得吓人,阳光也只是暗暗地穿过云层投了过来,站在高山上看那朵大大的乌云时,总会发现云朵的边角烫着耀眼的金色,料想在云的尽头,定是数不尽的璀璨明媚。
热气蒸闷,逃不开,躲不掉,看来是要下一场大雨了,可是也说不定,兴许它下到一半的时候云就会被风吹散,届时又是晴天。
不过那是夏天的脾气。
冬天什么时候来呢?到那时候我就有理由犯懒了,长都会下很厚的雪,从长赋宫的归锦阁可以看见远处连绵的桑山山脉,下了雪后桑山上会有大风吹起,撩起的雪尘就像是雪山人家的炊烟。
忽然云澜来报:“娘娘,玉晗姑姑叫人把落叶都扫了。”
“扫了?”我喃喃重复了一遍,这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扫完了?”
云澜道:“她让几十个宫婢去扫的,估计这会儿也差不多了。”
我轻声吩咐道:“罚月俸一月,今晚上不许吃饭。若有异议,先打一顿,再让她来找我。要是有其他人来插手,告诉她们,本宫管自己宫里的人,还不用其他人来教导。”
“是。”云澜行了一礼,匆匆离去。
其实扫了也好,快下雨了,不扫的话,就是道路泥泞。
可是她违了我的命令,再怎么有理,也说不过去了。
这个时候云宜进来递了帖子,我看了一看,是泰妃明天请我去覆兰宫赏菊。
呵,处处都有花,我这儿特别多,到你宫里去干什么?
我把帖子一扔道:“挑拣个东西,明儿一起去覆兰宫。”
“雪檐也带去?”云宜问。
我道:“带去。那丫头可不能离了眼。”
而见泰妃的过程我着实不想多加赘述,泰妃,也就是东仪,在那个人很身上我看见了很多人的影子,有段子妤,有林容缅,有高筱筱,甚至有林容阑和方璃。
段子妤的嫉妒,林容缅的自以为傲,高筱筱的狂恋痴迷,林容阑的虚伪可厌,方璃的纯澈美好,还有一些微不可查的谨小慎微,这些不同的东西集中体现在这个容颜端美的女人身上,就像是黑与白的互相包容,却没有混成与世人一样的浑浑噩噩,时间越久,反而越凸显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可以说她美丽,也可以说她丑陋。
晚间意行风留宿长赋宫,他笑着问:“你今天去见泰妃了?”
我懒懒靠在他肩头道:“是啊。”
“觉得怎么样?”
“我有点羡慕她。”
“什么?”他偏过头来。
我笑了笑:“没什么。”我真的有点羡慕她,她生机勃勃的面孔,红润鲜亮的脸色,连假意惺惺的笑容都充满着生命的活力,举手投足干脆又漂亮,显然一直就是一个胜利者。
我既羡慕她,又可怜她,要是有一天她摔了下来,一定会摔得很惨。
她一直就什么都得不到,却一直在尽力争取自己所能够争取的东西。我是该说她奋发向上,还是该说她傻呢?
她对我有很大的戒心。
这用不着什么明锐的洞察力,只要把她和方璃稍稍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再稍稍把她和段子妤比较一下,就知道某些东西已经把她死死攥住了。
她会怎么对待我,我不知道,但总是逃不过‘笑里藏刀’四个字。
顺便提一句,她身上的香气已经变了。
那么那个香料就已经用完了……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定就是王府里的人了,王府……侍婢奴仆是没机会接触泰妃的,难不成是某个兄弟姐妹?
和方璃关系比较好,而且好得有机会接触那熏香的,只有我和三哥哥段子璟。
段子璟。
我知道他是个狐狸,却也没想到他能有本事成这样,居然在出事之后还可以凭着后宫嫔妃免遭追捕,至于哥哥说的那个九死一生,估计是他写信给哥哥故意这么说的。
翌日等意行风走后,我草草披了一件外袍叫来了云澜。
我要她去查一查,段子璟和东仪,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云澜一听却愣了,我抬头看她,只见云澜勉强笑了一笑道:“娘娘是忘了么?泰妃娘娘她和三公子,在小时,交情甚好啊。”
啊?这什么奇葩节奏?
我定了一定脸色,道:“那你传话给宫外,让三哥哥进宫一趟。”
云澜脸色犯难:“女眷尚可,外男恐怕……”
“你传话出去就是了,我又没让你保证他一定来。”我淡淡道。
云澜只得答应,行了一礼转身出去。
段子璟是聪明人,他会来的,神不知鬼不觉地来。
秋雨果然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朦朦胧胧地斜织着,云澜将窗户推开,一股雨的气息悄无声息地漫进大殿,带着秋的凉意侵袭进来,芭蕉的边角微微泛黄卷起,时不时地抖搂住一些雨水,一段时间以后又瞬间垂下坠下一段雨线。
段子璟穿着一件青衣,撑一把黄梅白纸伞慢慢从淅沥雨声中踱步过来,他的面孔由模糊到清晰,只用了短短几步的时间。
你要说些什么?我得洗耳恭听。
他收了伞,梅雁接过了。
“三哥哥。”我坐在大殿正座上,微微低着头,目光凉凉。
段子璟微微一笑,甩袍半跪下来,声音却是恭恭敬敬:“微臣叩见贤妃娘娘,娘娘千岁。”
“免礼。”我半靠上了椅背。
段子璟容色不变:“谢娘娘。”然后正正经经站起来,垂头恭立。
“有什么要说的么?”我半闭上了眼睛,“泰妃现在算不了什么。”
我不了解段子璟,但是我了解卑鄙、势利、无耻、随时随地都可以做出一副正人君子模样的小人。
“回娘娘,微臣要说的有很多,不知娘娘想从哪里听起?”
“就从,父王谋反时说起吧。”
“是。父王谋反前几日时微臣就以察觉,于是同泰妃娘娘联系,泰妃娘娘答应微臣届时可以帮微臣一把,后来事发,微臣借泰妃娘娘之力得以轻松脱身,深藏宫中,顺便写点信给大哥随便描述描述。”
“想必娘娘还记得在羽妃娘娘死后那一夜被黑衣人赶出长都,此计实乃微臣所献,皆因泰妃娘娘担心娘娘您会进宫而夺宠,微臣也就顺手一帮,对了,微臣那天不小心看见娘娘前去成瑜宫了。望娘娘见谅。”
“后来圣上降旨让安王世子与兵部尚书之女兰姑娘成亲,微臣就知道娘娘绝不会再坐以待毙了,微臣为求自保,便写信借口说自己在做熏香生意就向五妹妹讨要熏香配方,得到配方之后便配出一料献与泰妃娘娘,待娘娘进宫之后再传信给泰妃娘娘让她将雪檐送来,借此来提醒娘娘您这宫中险恶。”
呵,原来如此。
先为了自保不惜让泰妃把我赶出长度,后再为了自保又传信让泰妃在不知不觉中把漏洞露给我看。
人渣啊……
我摆摆手道:“没你的事了,走吧。”
段子璟再恭恭敬敬一扣头,退出大殿撑开伞走了。
我看着细雨迷蒙中他的背影,禁不住又找来了云澜问:“泰妃她以前,与三哥哥感情怎样?”
云澜抬眼看了我一眼,又迅速垂眸,道:“若非东大人执意要将泰妃娘娘送进宫,恐怕如今早已……”
“够了。”我摆摆手。
看来是余情未了。
我隐隐有一种意行风要被绿的感觉,随后又迅速打消了这个感觉,先不说意行风是个手腕非比寻常的皇帝,就且说这宫里的眼睛不止是一双两双,泰妃就不敢这样。
泰妃对皇帝没有真心,没什么,懂得争宠就行了。
皇帝也不稀罕这一点半点的真心,否则他就不会让我进宫了。
自私、狠毒、卑猥、势利、无赖、无耻……
人渣……
社会的败类……
段子璟,你到底是怎么长成这样一个人的呢?你不配被称之为恶鬼,因为你胆怯,好见风使舵。我看不起你,但又想为你惊叹,而你却深陷泥沼,只配令人踩踏。
一拳打在你身上,却软如打在棉花身上,因为我现在有权制住你,你就算皮开肉绽也不会喊一声疼,把刀举在你面前,你只会惨兮兮地跪下求饶,毫无尊严可言,我愤怒着唾骂你,你却忽的如一个铁人般立起陪我一同唾骂,用比我的话强烈上一千倍的字眼,你慷慨激昂、致辞义愤,我则失去了唾骂的对象,像个傻子一样。
然而若我在你之下,不择手段竟会成为你的代名词,你比侩子手还心狠手辣,比奸商还精于计算,你想出来的刑法千奇百怪,令人痛苦无比,你的面孔比酷吏还恐怖,人世间简直在找不到像你这样更招人恨的东西了。
雨仍在下着,索索沙沙的声音渐渐充盈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