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三十一章(1 / 1)
意行风离开泛阳城去做准备,我则继续留在这里,写信告诉哥哥发生的一切,但写完之后,我看着那些用浓墨写上的飘逸笔迹,忽然又觉得这很多余,哥哥了解我,就算是猜也应该猜得出来。
那就……我将那封写好的信撕掉,又拿出一张纸,只写了两个字。
速归。
这样就够了。
安袂。安袂。安袂。安袂。这个名字一点也不像那些小说里面写的暗藏着皇帝的意思。
后来我转念一想就想明白了,若是一个人真心要瞒你,何必要留下蛛丝马迹呢?如果留下了,就只能说明那个人实在是欠揍。
戏楼,自然还是要去的。
班主刚吃过早饭,正抚着肚子打嗝,神色安逸,阿晴似有些困,一见我张口就问:“段姐姐,你昨天没来,是不是生病了?”
我笑着摇摇头,实在不想再去编一个谎话了。
过了三天,从长都传来消息,定王爷死于狱中,似乎是自己不吃不喝给饿死的,王妃碰壁而死。
以父王的脾气,的确有可能这么做,那么哥哥就会是定王了,这也没什么,能保一个是一个,父王若是知道我干了些什么,说不定会大大地生一场气然后又弄出些事来。
若是这样,那还不如……
倒是王妃让我惊讶了,我与她不熟,自然不了解她这么做是为什么,在我看来,她除了她自己,谁也不关心。
又过了一天,满天下都传着一个消息,父王仁名在外,本也没有多少人相信他会谋反,这次圣上亲自翻案,朝臣大多是有眼色的,自然……水到渠成。
再过几天,哥哥风尘仆仆地来了,来得这么快,应该是还没有收到我的信就启程了。
我一问,哥哥说在他给我写了信之后一天他就启程从迁敕来了,他说他知道我会怎么做的。
因为我是他妹妹,定王府的沉璎郡主。
或许在众人眼中,这就是我该做的事吧?
不过这的确也是我该做的事。
我向班主辞行之后和哥哥一起回了长都,走到定王府的时候看见了嫂子迎在门口,笑容柔柔,王府里一如往日情形,梅筱云澜等人也纷纷回来了。
眼前这一切,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我穿着一件沾满尘土的裙子牵着马站在府门,忽然有些想哭。
不,哭什么?这是大街上,你不许哭!
我走进王府,嫂子在我身旁道:“之前被抄的家产都一一送回来了,王府里的人也不少半个,就是父王他……”
我转过身看着嫂子,道:“嫂子,你莫要提了,我听着难受。”
嫂子看着我,满怀心疼地点点头道:“那好,先去梳洗梳洗吧。”
是啊,该梳洗梳洗了。
待到我沐浴更衣完毕,梅筱上来替我打理头发,我从镜中看着她那张秀美的脸,忽然想起她也老大不小了,是快到二十了还是二十几了?我记不清,只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梅筱。”我轻轻开口,她微笑着应了一声,手中拿着我一缕头发慢慢梳理。
我转过身,抬头看着她道:“你也不小了,我此次进宫,你就不用跟来了。”
梅筱面上一惊,屋内的人纷纷停住手中的动作,都看着我和梅筱。
“你用不着说什么,”我淡淡道,“我会为你准备好嫁妆,到时你看上那一个,告诉我一声,我给你做主,好了,你先回房想一想吧,梅雁,过来替我梳发。”
梅筱神色似有些晃然,看了我一眼后便退下出去了,梅雁走上来,神色之间有些惊惧。
她们想到哪里去了?
我转过身,看着镜中有些消瘦的女子,慢慢道:“你们中要是有谁想留下,有谁想出府的,都来说罢,我放你们出去。”
屋中众人顿时个个惊慌起来,梅雁的手有些抖,发簪上了三次才弄好。
“别慌,”我转过身站起来,“有想走的,我一定帮你们安顿好。”
众人各自对视一眼,个个都噤声不语。
晚间的时候,梅绮来我房中跪下道要出府,云熹在次日清晨来找我道说是不进宫去,我倚着引枕淡淡道:“那好,你便留下吧。”
皇宫里没什么好的,留下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进宫的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初二,至于这几天,各路的官员都明着暗着地跑来道喜,吴方郢和方璃自然也来了。
方璃看起来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看了她一眼,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想说的无非就那几点,我干的这个事情在她眼里或许是干得混账了一点,可是换了她来,未必不是这样做,若是她要说这一点,我也不想反驳,人们在没插手的时候总是把自己放在真善美的一面,她也一样。
“其他的事我也不想说,”方璃敛了敛细眉道,“只是众口难防,父王可才刚走不久啊。”
她竟然说这个……
我垂下眼帘,轻轻吹了吹茶水慢品了一口之后道:“当权的是圣上,在我有生之年他们应该还不会开口骂,至于身后事,我管那些做什么?史书愿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我连生前都不怎么估计,身后事自然更不在意,人都是会死的,他们积不积口德那是他们自己的事,只要不让我听见就行了。
方璃沉默下来,最近我总是让人把窗户和房门打开,冬意渐起,渐带冷冽的风从额前索索吹过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冬天也许在下一刻就来临,然后永远留驻在长都,我可穿着很厚很长的裙子靠在安乐椅上半眯着眼睛打盹,半生半死,冬夜里若有星星,那一定会亮得像一块真正的宝石,就算它本身是那么的死寂冰凉。
“你伤心么?”方璃的声音好像是从世外传来,我回过神来,微微睁开眼睛。
“从现在这个时刻来说,我是伤心的。”
“这是,什么意思?”
我弯起一边唇角,道:“我的意思是,我相信时间。”
时间可以抹平记忆,可以使人忘掉悲伤,可以使人褪去愚昧,可以一点一点地把原本奋发向上的我们如抽丝剥茧一般的夺去,我不相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也忘不掉的,我不相信有什么面孔是永远都会铭记的,冬天会过去,春天同样也会过去,四季轮回之间欢笑会过去,悲伤会过去,然而更多地是平淡,似乎人们总是一直注意着大悲大喜,可是那些大悲大喜,最终都会归于平淡,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惜许多人都是临死时才明白这些道理。
我并不怎么反感嫁给皇帝,也并不反感进宫去。
世无长情,也许意行风有一天会嘲笑自己所干的事情,但好歹,他现在没有。
“我穿越到这里的时候是十五岁,过了五年,今年刚好满二十,”我静静闭上眼睛,“你到这里的时候是二十三岁,今年是二十八岁。我才刚刚读完初中,你已经上完了大学。我们的差别,真的很远。”
要是在现代,我一定会考一所好大学,有不冷不暖的温度,冬天的时候下几场轻薄的小雪,读中文系,穿厚厚的羽绒服,戴厚厚的米色围脖,哼几支喜欢的歌,写几篇自己满意的文章,这样的日子,现在真是连想想都觉得奢侈。
方璃飞快地用手掠了一下眼角,鼻尖泛红,我笑着伸手拍拍她的肩道:“哭什么?现在这个时候,我们谁都不能哭。”
那天方璃走后风刮得越来越大,吹得芭蕉飒飒的响,屋子后面的竹子叶尖泛黄,在风中翻飞得直叫人看不清,那些声音杂碎凌乱,再怎么分辨也分辨不出来。
云澜慢慢走进屋子轻声道:“郡主,奴婢帮您把窗户关上吧?”
我轻轻摇了摇头,云澜叹了口气,退下了。
那天的风很大,直吹起我的长发狂掠过耳际,我背对着窗户,神情淡然似水。
日子捱捱捱,终于还是捱到了进宫那一天,长发高高挽起,红色长裙一层一层,金簪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斤,我只知道,我走进大殿的时候,看见高座上皇后的笑容显得有些僵硬。
红色的殿,红色的衣,红色的指甲,红色的唇。这大殿我以前也曾来玩过,只因为这里不常用显得空旷而安全,而此时,说不上厌恶,却也没有什么喜爱了。
你们在笑,在颂,在恭贺,你们不妨将衣衫再穿得鲜丽一点,将笑容再展现得肆意完美些,面具就是要完美才叫做面具,这些‘道理’,你们早该明白了。
我忽然想起我刚到这里的那一天,也是去了皇宫,还曾傻傻地想过……那时候真是有些……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其实从一开始就已是定局。
不聪明的时候,千万不要以为自己聪明。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