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谁念西风独自凉（上）（1 / 1）

第二十六章谁念西风独自凉

夜风冷冷的吹着，皎洁的月光映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那一刻，柳星璃忽然觉得很悲伤。她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给人做姐姐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她只是觉得洛心然实在活得太累。为江笙，也为楚留奕，她付出了自己的一切自己的一生，却还是觉得亏欠。洛心然就是这样的人，她面冷心热表面上漠不关心，其实心里比谁都在乎，她时时刻刻想着的都是她爱的人，甚至没有她自己。

洛心然比柳星璃成熟。也许是因为洛心然曾经失去过、心如死灰过，她的处世之道带着一种特有的洒脱。而自从离开竹海、从李怀苏过世，柳星璃就一直在反思，她遇到楚留奕，学会了去爱；认识洛心然，学会了牺牲和付出；遇到郝如意，她更加乐观开朗；江南则教会她冷静的处事态度……现在的她，早已不是那时初出茅庐、以为闯荡江湖维护正义很简单的懵懂小姑娘了。

她站在回廊的一端，耳中听着洛心然的脚步一点一点的靠近她，心中说不出的悲伤。对她来说，这短短的一年多的时光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她遇到很多人，看着他们的悲欢离合，也想着自己的悲欢离合。柳星璃感觉到洛心然握住自己的手，听到洛心然悠悠的叹息声，听到她说，哪有无终的曲儿、哪有不散的席。

柳星璃的眼泪流下来。是啊，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道理人人都懂，但却是人人都忍不住觉得悲伤，忍不住尽自己所有的努力去阻挡这个时刻的到来。人之所以为人，存在于这个世间，每一个人都拥有自己的悲与喜、泪与笑。

她认识洛心然并没有很久的时间，她们之间的交集甚至都不是很多。但她打从心里将她当做亲人、当做知己，洛心然是一个很能吸引人的人，她的才情、她的气质，让人艳羡也让人忍不住想要结交，不管她是不是表现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孤高冷傲，这是柳星璃对洛心然的第一印象。但是，她以前一定不是这样的，柳星璃想，她以前一定不是这样的。至少在江笙离开之前，在这个世界将她抛弃之前，她一定不是这样的。很多很多年以前，她应该跟如意一样的天真烂漫，一样的活泼开朗……

在失去意识之前，柳星璃脑中一直在乱乱的想，她仿佛能够越来越清晰的看到洛心然的过去，看到那些美好的却已经永远失去的往昔，她看着那些走马灯一样闪现过的场景，看着洛心然遇到郝少山、遇到江笙。遇到楚留奕、遇到朱弘，看着她失去江笙、再一次失去江笙，看着她慢慢的心碎、越来越孤独、一点一点的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柳星璃感觉到了无以复加的痛苦和绝望，每一次的打击都不是结束，而是下一个噩梦的开始，仿佛陷在了一个被诅咒的轮回里，生生世世不得解脱。满心的酸楚和痛，她却不知怎的流不出一滴眼泪。挣扎了很久很久，她才忽然明白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对洛心然来说，那些都是已经过去不可更改的事了。

对于一个没有未来的人，也没有更改的必要，任何的同情和怜悯，都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寂静的房间里，柳星璃与洛心然并排躺在床榻上，在一旁坐着的郝如意呆呆的看着她们蒙在眼上的白布，连自己的眼泪流下来了都不知道。

这是她亲手做的。挖出洛心然的双眼，换在柳星璃的身上，是她亲手做的。

柳星璃不同意，洛心然干脆将她点了穴了事，郝如意起初也不同意，但是洛心然说服了她。换眼之术极为复杂，由她来做最有成功的把握，若她不同意，洛心然还会去找别人，她不在乎承担更大的风险，因为已经没有更坏的结果，但郝如意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这样做。她除了按师姐说的做，别无选择。

但她的心里也清楚，师姐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承受不了这剜目之痛，很有可能，这就是她生命的终结了。

她们虽不是自小一起长大，但却有师姐妹的情分，郝少山在世时，偶尔提起，虽嘴上不认，但郝如意知道，师父是很心疼这个师姐的。将她赶出师门，那是情势所逼，偏这师徒两个都是一般的拧脾气，谁也不肯先低下头来退让一步。郝少山过世之后，洛心然也曾偷偷偷偷哭过、偷偷回去祭拜过，郝如意都知道。

这个师姐的一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很多无法弥补的遗憾，到了今天，只能永远是这样的不完满了。

郝如意一声叹息，抬手正要去为她俩盖好被子，却听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洛心然的住处是一幢远离闹市的两层楼阁，虽然洛心然不准，但江南早已安排江南山庄的人住进周围的民居以防万一，因而此处既安静又安全，平时也少有人来，所以郝如意并不紧张，只当是江南山庄的人有事造访。

她起身去开门，却在看到来人时愣在当场——造访者两人，他们并非江南山庄之人，但是郝如意却也认识，那是当今圣上和他的内侍总管！

屋子里的响动声吵醒了洛心然，她感觉到眼部的刺痛，下意识的想要用手去触碰，却在碰到的一瞬间更加刺痛。这痛倒叫她清醒了不少，耳边的说话声渐渐清晰起来。

她看不见了，但这声音她却认得。她的手在空中轻轻的挥着，想要找到他的方向。“你来看我了……”

朱弘温热的手掌握住她苍白的手，那冰凉的温度和瘦骨嶙峋的触感令他心痛到想要落泪。“是，朕来看你了。”

洛心然笑道：“想不到，在我临死之前，居然还能再见你一面。我……很对不起。从我遇到你的那天开始，就该跟你说对不起的。我无法回应你的情深、不能报答你对我的好，我……是不是让你很难过？”

“没有，心然。”朱弘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我喜欢看你的笑，希望你开心，我不想在你的脸上看到悲伤的神情，更不想给你任何压力，我……”

洛心然摇头，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我明白。其实，我更习惯把你当做我的亲人，把你……当做我的依靠。我没想到我还能将这些说给你听，只希望你……以后没有我，能过的幸福、过得更好，那样我才安心……”

“好……”朱弘点着头，双目湿润，却是笑着答应了她。他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生命正在从她的身体中一点一点的抽离，她正在一点一点的离他远去，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他看到洛心然笑了，她的一生跟谁都是聚少离多，自相识以来，他看过她的很多表情，大多数时候，她是漠然的，有时会忧愁、有时会哀伤，甚至有时会跟他赌气，但惟独很少见她笑，很少很少。想不到，当她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她脸上的表情居然会是笑着的。

他听到洛心然轻轻的叹息了一声，看到她的笑容慢慢地从脸上消失，慢慢的露出她平日里那种淡淡的哀伤，他懂，她为了什么觉得哀伤和遗憾。

朱弘忽的起身，将身边的秦进和郝如意都吓了一跳，他也不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将洛心然打横抱起，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心然，我现在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你很想很想见的人，你要等、要撑着，知道吗？”他不管别人诧异的目光和询问，径直抱着她出了门。

对于江笙和洛心然来说，他们是彼此的挚爱，但对洛心然来说，最了解她的人，大抵却是朱弘。事到如今，她对弟弟已是竭尽了全力再无遗憾，所以死前见不到楚留奕，她虽有些难过却也不是非见不可。但，江笙呢？若朱弘不在，她当然可以要求郝如意带她到江笙的墓前，可朱弘在，她若再提这个要求岂非残忍？

她不想在临死之前再伤朱弘一次，但朱弘，又怎么忍心叫她抱憾而终？

他一路抱着她，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快步赶着要到江笙的墓前。洛心然的时间不多了，她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开始消失，他不愿看她抱憾而终，真的不愿。

江笙的墓在城外。树木萧瑟，黄叶随着秋风大片大片的落下，江笙的墓就孤零零的立在那一片落叶之中，仿佛，就是在等着一个人的到来。

朱弘将气若游丝的洛心然轻轻的放下，让她可以靠在墓碑上。她已经没有了眼睛，朱弘就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放在墓碑上，让她通过手去触摸、去感受。

而当她的手轻轻的划过“江笙”两个字时，她笑了，笑得很开心，仿佛这一辈子都没有这样开心过。就像……那不是墓碑，而是江笙向她伸过来的手。她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话来，但朱弘知道她在呢喃些什么——

子和、子和、子和，等我……

当她的手缓缓地落下来，朱弘看到她仍旧是笑着的。他觉得自己总算赶得及，从洛心然对他告别的时候他就开始心慌意乱、开始害怕，但他总算赶得及，亲手将她送到了幸福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