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谁念西风独自凉（下）（1 / 1）
不透光的某处，这里四周都是石壁，不时地有水滴从洞顶上滴下来，在空旷寂静的石穴中滴答声也格外响亮。洞里的烛火嵌在石壁的四角，不太亮，却也不是很暗，刚好可以看清周围的一切。
岩洞的正中央有张方形的大床，床的四周垂着淡紫色的丝织纱幔，没有风，却显得更加虚无缥缈，仿若一场华美而不切实际的梦境。床上的被子虽然轻薄，却也很是温暖舒适。
楚留奕正躺在上面。不知是被什么打搅到，他微微皱了皱眉，继而睁开了眼睛。
如此软玉温香的床帐，对于此时身心俱疲的楚留奕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老实说，他躺在那里根本就不想起来。他想一直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休息，是他现在最想做也最需要的事。
这么多年来，自从他进了龙隐司，做了大内密探，他几乎从未有过一个正常的、平静的夜晚。对于别人来讲最正常不过的休息，他也从来没有时间好好去做。特别是这一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不在他掌控之中的事，他的心几乎要四分五裂，朝廷、江湖、姐姐、□□……梦璃。他的梦里都充斥着这些恩怨纠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过错。
他重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可当他想站起来的时候，才猛然发现，他根本站不起来！这种无力的感觉，在他想要活动的时候才蔓延开来，几乎是一瞬间充满了他的四肢百骸，连动一动手指都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迷药！普通的迷药迷不倒他，能让他中招的迷药必定药性强烈，而他却没有头昏脑涨的感觉，只是周身无力，甚至还非常舒服。下药的人选这样的药必定费了不少功夫，看来，至少现在还不会对他不利……
正想着，有人挑动帷幔走到了床边。是湘雪凝。楚留奕在听到响动时便再一次闭上了眼睛，湘雪凝却知道他是在装睡一般，她在楚留奕的身边坐了下来，温柔的笑道：“醒了？”
楚留奕听出了她的声音，也听出了此处除了她并无别人，也便不再跟她绕弯子，只是仍旧闭着眼睛，道：“这是什么地方？”他记得，自己是在和魔教中人的打斗中受了伤，而后才失去知觉。因为湘雪凝的卧底和临阵倒戈，那一仗他们输的很惨，也不知跟他一起的伙伴如何了。这湘雪凝的目的越来越明显，她陷害、中伤除了他之外的每一个人，从刚开始的掩人耳目到最后的正大光明，甚至于几次陷他于不义、引别人怀疑他，他又怎会看不出？她害了不少他身边的人，可她又偏偏是如意的姐姐、他曾经的朋友，所以，他不想见她。
湘雪凝自然也明白，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话语中透着惆怅：“我知道我比不上她的好，可我……”她难得真情流露，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楚留奕的依赖是真的，爱也是真的，但是……
有了但是，所以什么都变了，但是湘雪凝遇到了魔教教主，但是杨晓东遇到了柳星璃，但是他和她分开这么多年……这么多的但是，本来可能发生的爱情，也错过了。
总是爱情这东西最难琢磨，付出再多也未必有回报。一朝错失，就是终生遗憾。
“你就这么讨厌我？”湘雪凝看着他依旧紧闭的双眼，几乎要哭了出来，“我们本来也是……”本来，当事情变了以后，本来是什么样的根本就毫无意义。湘雪凝自然也知道的。她又叹了一声，道：“算了，我今天来，不是跟你说这个的。”
湘雪凝握住楚留奕的手，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你知道吗，当我知道洛心然出现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曾经有三次很想除掉她。因为她实在太好了，我嫉妒她，又比不过她。我怎么能容许你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女人呢？可是我没有动手，因为我觉得她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像是爱、又不像是爱，所以我多等了几天。没想到，她竟是你姐姐。”她轻笑了一声，道：“我很庆幸我没有动手害她，若不然，你定要怨我。可惜，我虽未害她……她却还是死了。”
楚留奕蓦地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刚刚得到的消息，洛心然病死了。”
楚留奕的心像是突然被谁揪了一把，突然被浸在冰水里一般，“不可能，不可能……”
“我骗你做什么？”湘雪凝面色如常，道：“她的身体你也知道，病怏怏的还能再活几天？不过我听说，她是死在江笙的坟前，还有当朝圣上亲自为她送行，她也算是死而无憾了。说起来，这朱弘身为天下之主，对洛心然还真是痴心一片，你对我，若有他一半的好，我该有多开心啊……”
湘雪凝的话，楚留奕一句都没有听见。他的脑中嗡嗡作响，都在重复着一句话：洛心然病死了。她死了！他的姐姐死了！她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却甚至都没来得及看她一眼，没能送她最后一程。
从今天开始，他真的是一个人了。
楚留奕的拳头紧紧地握起来，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
湘雪凝吓了一跳，以为是他的内伤发作，正要抬手去为他擦掉血迹，却突然听到石室外有人禀告事务。这里不是魔教总坛，她软禁楚留奕也没胆子叫人知道，因而慌忙起身走了出去。
被独自留下的楚留奕仍旧晃着神，很久才清醒过来。他的手指仍旧紧紧的握着，指甲嵌进了肉里，在最初的麻木过后一点一点的疼起来。他缓缓的举起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可以动了！方才他的情绪实在太过激动，又有内伤在身，气血逆行，阴差阳错之下居然助他逼出了体内的毒。
他再没有一丝的犹豫，翻身从床上跃下。没有一刻钟的耽搁，他现在只想着一件事：他要回湖州，他要去看他的姐姐！他的姐姐病了，他原本是应该守在她的身边照顾她的。
星璃也病了。她们都需要人照顾、需要人保护，他实在不该离开她们的。在他那么那么孤独的生命里，她们两个是他最重要的人了。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她们呢？不该、他不该的……
湘雪凝的地方并没有太多的守卫，楚留奕逃出来也没有费多少功夫，他的身上没有钱，所以偷了在郊外茶馆喝茶的客人的马，一路狂奔着回到湖州，回到他最初丢下她们的地方。
人去、楼空。
小小的院子里空无一人，没有半点声音。
楚留奕有些慌了，生怕吵到什么似的，小心翼翼的上了楼，小心翼翼的喊道：“姐姐，我回来了——”
他似乎已经可以想象洛心然微笑着从门后走出来迎接他的场景。她穿着纯白的衣裙，披着兔毛围边的披风，发髻松松的挽着，纤长的手指搭在门框上，对着他温柔的浅笑，笑的像个仙女，轻轻地说、你回来了。
但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应他，没有人从门后走出来，一个人也没有。
他的手开始轻轻的发起抖来，他的心也发起抖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害怕一个人跟他说了真话。他的脑中挥之不去的只有一句话，一句他想忘却怎么都忘不了、他害怕已经变成了事实的话——洛心然病死了。
即便他一步一步的挪动，也还是到了门口，发抖的手千百个不愿的推开了那扇门，幻灭了他最后的希望。
屋子里一切照旧，桌上的茶是凉的，上面甚至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这里，真的已经没有人在了。
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桌角，听到身后传来响动的那一霎那，他的眼睛都亮了，但回头却还是失望。来的是江南山庄的仆从，江南幼时的陪读，阿风。
阿风告诉他，洛姑娘确实已经走了，因为他不在，所以就由江北羽做主，葬在了江笙的旁边。阿风还说，给洛姑娘送葬的那天，魔教的人杀了来，将他们冲散了，原本跟洛姑娘住在一起的柳星璃和郝如意不见了踪影，后来江南山庄的人追查到，她们是冲着京城的方向去了，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另外，魔教的人也在追踪她们的下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有了心理准备，他平静下来的速度甚至都超乎他自己的想象。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近的人走了，他已经到了这里，但却还是来不及去看她一眼。他叫阿风帮他备了匹快马，马不停蹄的赶往京城。
姐姐的死已经无法挽回，这世上原本就有着许多这样的错过和遗憾，楚留奕难道不难过吗？恰恰相反，他比谁都难过，但也比谁都清醒，如果因为无法追回的人而再次失去，他将一无所有，而他的姐姐九泉之下有知，只怕永不心安。
柳星璃和郝如意，是他现在最牵挂、最不能失去的人。他的一生都活在奔波劳苦之中，非但不能保护自己身边的人、给她们安定幸福的生活，反而要带累她们陷入一次又一次的危机，他很自责，因为他实在欠她们太多太多，这个世上从没有哪种付出是理所当然，她们不计回报，不代表他不需要回报。
所以，在他还可以回报的时候，哪怕拼尽全力甚至赔上性命，他也不希望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任何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