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掷果盈车(1 / 1)
“何物?”刘琨低头瞥了一眼怪异的腰带,见怪则怪矣,倒不失精巧,他颇有兴味地问道。
烟芜整了整腰带蝴蝶结,将之抚平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笑嘻嘻道:“这在我们家乡称为蝴蝶结,“蝴”与“福”谐音,寓意福在眼前、福运迭至。烟芜以此向郎君道歉,望郎君福顺安康。”
其实,蝴蝶结还有一重含义——象征纯洁的爱情,烟芜自是将这重含义原原本本忽略的。
“蝴蝶结?”刘琨盯着眼前笑语晏晏的烟芜,彼时的她,乖巧娇俏,多了几分灵动和慧黠,倒不似之前那般,狡猾可恶。
看她灵活的手指编织蝴蝶结,不由得让他想到了同心结。
“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结来表深情。一念至此,竟然有点点温情蔓延到心中。
刘琨其实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长年贵族生活的浸淫,他身上早染上奢侈的癖性,而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这些世家子弟不屑于低贱的平民,这是烟芜金谷园被陷害滑到险些丧命的原因。
至于后来的对烟芜的刁难,他将原因归功于光叔,光叔没事便寻些娇弱女子试探他,那种娇柔见得多了,便是无趣无视。彼时,烟芜落难,他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情态。
原先,倒以为不过哗众取宠,所以百般试探为难。见她机智地一步步过关,他亦明了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不矫揉造作,堪称真性情。
受老庄思想影响、崇尚名士风流的刘琨觉得她倒有几分风流韵味,欣赏的同时,更觉得有趣,这种感觉就像孩童得到了新的耍完物事,想要深入了解。因而便有了后来的事。
想到这里,刘琨眸色愈深,抬眼见屋外春光正好,满园桃花开得甚是热闹,粉的、白的鲜艳欲滴,好不诱人,突然便起了出游的兴致,他温柔地揉了揉烟芜的头,弯下腰轻柔问道:“这几日躲着本郎君,窝在屋中可觉闷得慌?”
烟芜闻言整个人都不好了,原来这厮,什么都知道。她登时来气了,这几日她吃不香睡不着,天天想着怎么解释清楚乌龙事件,人家倒好看着她纠结气闷愣是不言不语。感情自个成了戏子,在台上顾影自怜演了一场轻喜剧。
这是欺负她呢还是欺负她呢?
烟芜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她毫无预兆地猛地站起身,将圆圆的脑袋瓜重重地顶上刘琨光洁的下巴,然后极无辜地道:“郎君,你怎么弯着腰?”
“嘶,你个死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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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这样一个笑话,用西瓜撞头和用苹果撞头哪个更痛,此刻,坐在牛车中的烟芜一定告诉你,头更痛!
关于自作自受的论断,烟芜是没时间理会的,因为她被窗外古代的街景吸引了。上次被刘琨讨要时,她战战兢兢地,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跑路,自是不可能有心情欣赏景色的。此刻,有了闲心闲情,她寻思着得好好赏玩赏玩一番。
午后阳光慵懒,熙熙攘攘穿着或朴素或华贵的路人,皆遭到温暖日头的荼毒,耷拉着头,无精打采地在不甚宽敞的路上晃荡着。沿街是买卖各色物事的摊贩,许是人群的沉闷氛围的晕染,连摊贩的吆喝声都懒懒的。
这并不打搅烟芜看风景的心情,只因她发现了新乐子,她不可思议地盯着这个时代满大街的牛车,牛车车身敞露,车厢大,因此她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牛车里或躺或坐的士族,她便目不转睛地瞪着人家瞅,直把人家大老爷么瞪红了脸才罢休。
“是刘越石!”人群中爆出一声女子尖细而兴奋地呼喝。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响起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然后登时沸腾起来。
“快来,快来,是刘越石……”
“走,走,凑热闹去!”
人群呼哨着从四面八方拥挤而来,眨眼间,烟芜的牛车旁便挤满了人,人流如潮还在不断往前挤,黄牛似是被汹涌的浪潮骇到一般,“哞哞”低鸣起来,和着人群的呼喊声,“嗡”地一声仿似一下子将沉闷的街道点燃。
烟芜定睛一看,推动人群的主力军竟是女子。这些女子们穿红着绿,擦粉涂脂,打扮得甚是妖娆多姿。细一看上至贵妇老妪,下至未及笄的女童,所谓,黄发垂髫皆有之。
即使前世里听过看杀卫玠、掷果盈车之类的词,如今在亲眼看到这般场景,烟芜也呆了一瞬,这简直和现在追星族有的一拼嘛,原来古代时候就有这么多脑残粉了。
脑残粉们风姿款款,搔首弄姿,谁也不让谁,拼命想挤到刘琨牛车前,仿似如此这般便能够一圆她们傍美男嫁豪门的夙愿。
烟芜目瞪口呆,回过头向着刘琨道:“郎君,我们眼前出现了一堵人墙,请问郎君如何处理。”
“无妨。”刘琨以手做枕歪在牛车车座上,闭着眼不咸不淡地道,“便由着她们,她们过了瘾便会走的,我们且等一等。”
“嗯。”烟芜点头应是的当口,一霎红色“烟火”不知从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飞来,直直扎在烟芜头顶上,恰恰挂在烟芜的绿色发簪上,形成一道亮丽风景线。
烟芜哪想到突袭她的是一只荷包,她下意识地躬身抱头自卫,红配绿发簪更是在她头上摇晃张扬了一把。
刘琨闻声睁开眼,见烟芜极其骚包地顶着一只红色鸳鸯荷包,配着绿色簪花,一句俗语忽然飘至脑海,所谓红配绿,赛狗屁。他不由自主地眼角含了一尾笑。
“啊”脑残粉一号捧着脸,眼中冒着红心,“笑了。”
“快看,刘越石笑了!”
“呜呜,刘越石笑了。”有女子又是哭又是笑,活似疯癫一般,“他是因为旁边的女子而笑的。”
正在奋力解荷包的烟芜突然浑身一冷,感到无数怨毒的眼刀直直朝她飞来,她手一哆嗦,荷包连着发簪带上几根头发被拔了下来,头皮也被扯得一痛。烟芜后知后觉地领悟到,她许是犯了众怒了。
做了二十多年小真空的烟芜突然觉得人生啊,圆满了……
“是他!”如归客栈二楼也有人觉得人生圆满了。
孙千雨是首次踏足洛阳城,她的父亲孙秀是赵王身边的谋士,献计立了功,现下颇得赵王赏识,便将她接入洛阳安顿。风尘仆仆赶到洛阳城,哪想到洛阳民风开放,出现这样的盛况,再谈赶路自是不可能了,便下车随意找了家客栈歇脚。
孙千雨刚及笄不久,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又加上从小长在小城,不曾见过这般景象,自是好奇,就靠在客栈二楼观看这般盛景。没想到就这么远远地望了一眼,她就认出了他——追风少年!哦,不,是风流少年。
不要好奇!这其实是一段狗血的往事,用四个字概括,不外乎——英雄救美。
彼时,孙千雨还在平阳郡,正是野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生得倒不像孙秀那般矮黑丑,身量苗条,唇红齿白,加上性子泼辣胆子大,颇得男孩子喜欢。尽管母亲时常扯着她的耳朵告诉她,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不要随意跟着一群男孩子到处野,特别是不要跑到郊外,因为那里时常有流民出入。
她那时哪听得进去这些话,偏偏带着一群男孩子跑到平阳郡郊外,日子长了,也不曾遇见什么流民,胆子也就愈发大了。
孙千雨低头幸福地忆起那年那日,天空瓦蓝瓦蓝的,天气也似今日这般不冷不热。她依然是孩子王,男孩子们偷来了家里的一辆牛车,将她奉在车里虔诚地膜拜。她欣欣然地闭着眼享受着,再睁开眼时,眼前哪还有那群时常围着她乱跳的男孩子,取而代之地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壮汉。
壮汉咧嘴露出满口大黄牙,饥渴地瞪着她,粗鲁地拽着她往车外拖,她边哭边紧紧攀着车辕,然而人小力薄,反抗无效。
壮汉们围着火堆,架了一口锅,锅里满满装着污浊的浑水,只等着水开了将她掼进锅里煮了填肚子。
她吓傻了,瞪着流干了泪肿胀的眼睛,后悔没有听母亲的话。
然后,风流少年出现了。
风流少年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穿着月白色长衫,策马奔腾而来。在经过他们的时候,一扬马鞭掀翻了大锅,锅中已经沸腾的水四散溅开,全部泼洒在壮汉们身上,壮汉们咆哮一声抽出武器围攻少年,少年立在马上淡淡一笑:“一起上吧。本郎君要回乡省亲,你们莫要堵了本郎君的路,还浪费本郎君的时间!”
壮汉们一拥而上,少年扬鞭抵抗……
孙千雨就这样被少年救了,虽然少年临走时瞄都没瞄她一眼,她还是决定以身相许,从此后,众里寻他千百度,今日,暮然回首,那人却在女人堆处。
然而少年竟然背着她对着另一名女子笑了,孙千雨觉得自己被狠狠打了一耳光,她招了招手,唤来下人,第一次行使她作为大小姐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