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往事(五)(1 / 1)
苏清寒并没有感受到折磨他们的快感,因为说到这些,她本身就很难过。
“五丫头……蓝儿她昏迷了十几天才醒过来,少爷骗她说孩子夭折了,她除了大哭大闹,也没有别的办法。少爷刚刚说,她身心受伤,之后身子一直很虚弱,那都是骗人的。蓝儿的身体好得很,起初几天是虚弱了点,但之后恢复得很快。只是一直闷闷不乐,连夫人的命令也爱搭不理,更别提杀人的任务了。
“夫人很恼火,说‘不会杀人的冷月杀又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我和少爷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如果她不去完成任务,夫人便有可能除掉她。我们知道夫人心狠手辣,说到做到,怎敢反抗。没过几天,她便如之前一样,每到月圆夜,都会按照夫人的指示,出去杀人。但只有我知道,每次出去的都是少爷假扮的她,而蓝儿会被少爷锁在屋中,昏睡在床上。”
“那之后的三年,除了每月十五少爷会将蓝儿关在屋里,就连平日都很少让她出房门。蓝儿每日服用沉香粉,使不出力气,只道是自己生完孩子后,身子虚弱,从来没有怀疑过少爷对她的饭菜茶水动过手脚。
“整日待在房间中的蓝儿十分无趣,除了每日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闲着没事刻小木人之外,便没见过她做其他的事情,而我连去捉弄她的心情都没有了。虽然她整日和少爷在一起,但很少听到他们说笑了……少爷,你为什么要那样做?你难道看不出来她并不快乐吗?你就那么想把她锁在自己的身边吗?”
苏清寒的话语中不再有对叶清影的嘲讽与痛恨,而是转化为一种同情与悲哀。
高胜寒木然道:“你不懂,我是在保护蓝妹。我不愿意看到她双手沾满鲜血、彻夜难眠。更不想看她与娘反抗,性命难保。将她关在房间里,不让她与娘、与不相干的人见面,对她来说是最为安全的选择。还有你,青妹,你不是一直都在想方设法捉弄她吗?用毒蛇咬她、让她溺水、给她设陷阱,哪一次不想害死她。我把她关在房间里,也是为了让你不再接近她、不再伤害她。”
苏清寒又羞又恼,气急道:“我的确喜欢捉弄她,却从来没有想害死她。她若死了,我更失去了生活的乐趣。但你将她锁在房间里,又和杀了她有什么区别?”
高胜寒苦笑道:“你以为我想这么做吗?你以为我不想和以前一样,和她欢声笑语地生活下去吗?但自从娘让她作为蓝杀出去杀人,一切都变了。如果孩子在她身边,还有挽救的可能。但是娘连这一点希望都不留给我们。我每次出去杀人,都痛苦万分,连做梦都会梦到被我杀死的人满脸鲜血地向我爬过来。这种精神上的折磨,蓝妹定然受不了。还不如将她关在房里,我出去替她受罪。尽管在房间里她并不自由,但至少她的眼睛永远也看不到那些肮脏的东西,可以永远像个单纯的孩子一样生活下去……
“你以为我看着她整日没有笑容,不会心痛吗?三年来,我们虽然朝夕相对,但她从来都不以真面目对着我,总是将自己打扮成不同美女的样子,让我对蓝妹的脸都开始逐渐淡忘。她跟我说的话越来越少,有时当我是空气,根本不理我。我只有每晚和她身体相拥,才能感受到她感受着我的存在。蓝妹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只是木然地接受,直至神志不清,瘫然睡去……
“我也曾经想过,如果能再和蓝妹生一个孩子,情况会不会好转。但我担心,如果还是个女儿,一定会重蹈覆辙,蓝妹再也受不起那样的打击……青妹,如果换做你,你会怎么做?凌大哥,你又会怎么做呢?”
“你可以带她离开这里的!为何不带她离开这里呢?”
凌御风痛心极了,他曾经听叶清影说,受过夫人的虐待。凌御风本以为只是皮肉之苦,没想到真相更为残酷。她不仅自己被当成学武的机械,被迫接受痛苦,就连刚出生的孩子也被抢走,重复跟她同样的路,而她却以为孩子已经死了。那三年,叶清影几乎每天都在精神恍惚中度过,每日服用分量很重的沉香粉,身体又怎能承受得了。高胜寒为了将叶清影留在身边,不惜去伤害她的身体。
凌御风不能理解,真正爱一个人,为何会做出这种事情。
“离开?你说的轻松,我们又不是没有尝试过,但失败了。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就算失败一百次,我也不会放弃离开的。但是云儿的命在娘的手中,娘只有在每个月听说蓝杀完成了杀人的任务,才允许我去见云儿一面。云儿在琼楼一天,我便不会离开这里。我的痛苦根本没有人能够理解,不过这无所谓,最让我伤心的是,就连蓝妹也一直怨恨着我……”
高胜寒露出了近乎绝望的表情,两行泪水流下,却顷刻间冰冻在了脸上。
苏清寒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也不会做出更好的选择。
“我就知道你不会带蓝儿走的,所以只有我来带她走了。尤其是当我知道了我和蓝儿身世之后,便更不能留在这琼楼、留在夫人身边了……”
“你们的身世?”高胜寒甚是惊诧。
“你以为我们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吗?我们当然有爹有娘,而且……他们现在都还活着!除了夫人,没有人知道,就连蓝儿也不例外……”
苏清寒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四年前,我接到了去临安杀人的任务,目标便是花荣镖局的总镖头叶谦。天下第一镖局的总镖头,武功必然高强,我未必是敌手。当时我很奇怪,为何夫人不让武功最高的蓝儿去对付他,后来才发现其中的秘密。
“我知道那镖头的厉害,便提前做准备,扮成托镖的主,去打探状况。接待我的是一个姓苏的少年,我第一眼看到他,就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对他动了心,后来见到二当家,也就是那苏姓少年的爹,我才隐约发觉事情不对。
“我去的那天,正是镖局的忌日,镖头和二当家都是一脸悲伤。我半夜偷偷跑去灵堂打探,才发现那里祭着两块木牌,一个是叶氏亡女,另一个是苏氏亡女,牌位的时间都是丙子年,只不过前者要比后者早一个月。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两个牌位上的祭日便是我跟蓝儿的出生之日!”
三人听到这里,都隐隐猜到了真相。
只听苏清寒接着道:“天下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我一定要弄个明白。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找到了二当家的夫人,逼问她关于牌位的事情。苏夫人被逼无奈,只好告诉我十九年前的那个秘密……
“苏夫人说,她丈夫苏逊和镖头叶谦是结拜兄弟。十九年前,那时他们还都很年轻,叶谦还没有当上镖头。叶、苏二人同时娶了妻子,而两个妻子也几乎同时怀上了孩子。两家便决定,如果都是男孩或女孩,便结拜金兰,如果一男一女,便指腹为婚。可是,就在二位夫人怀胎六月,去寺庙上香之时,却被一个年轻女子劫走了……”
“在生产前的两个月,苏夫人和叶夫人一直被那女子囚禁着,每日都会被喂下各种汤药,她们也不知道那些药究竟是什么。只不过服下后身体安好,毫无异常。而那女子除了囚禁她们,什么都没有做,还找来了仆人很好地照看她们,似乎跟两位夫人一样,在期待孩子的出生。
“一个多月后,叶夫人早产,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女子十分高兴,二话不说就将这女孩抱走了,而叶夫人也被安送回家。又一个月后,苏夫人也生下了一个女儿,下场是同样的。从此之后,便失去了那女子和两个孩子的踪影……”
三人都已猜到,那个劫走孩子的女子,就是高胜寒的母亲、琼楼的主人高夫人了。
“二位夫人回到镖局后,叶夫人由于早产,身子本就不好,再加上失去孩子的打击,不久便病死了。而苏夫人身子硬朗些,挺了过来,并在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儿子。叶镖头因爱惜亡妻亡女,从此未娶,膝下无子,便将弟弟的儿子收为义子,教他武功……
“听到这里,我便不再怀疑,那叶氏亡女就是蓝儿,而苏氏亡女便是我。我一个人孤零零将近二十年,竟得知爹娘尚在人间,而且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有一个小我一岁的弟弟。忽然间,我对蓝儿的所有的怨恨都化作泡影,消失不见了。我要比她幸运得多,她只有一个爹,而这个爹将要被我杀掉。呵呵,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