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往事（六）（1 / 1）
虽说“好笑”，却没有人笑得出来。
“就在我动手的前一天，遇到了同在临安的紫杀，我们便一同去酒楼喝酒聊天。当时我问她，做了那么多年的杀手，有没有不忍心动手的时候。她便给我讲了她的故事，她曾经爱上了一个男子，但有一天那个男子成为了她要杀的对象。紫杀不敢违抗夫人的命令，也不忍心杀死自己心爱的人，便将她的苦恼告诉了金姐姐。那月十五过后，江湖上果然传开了那个男子的死讯，紫杀也平安复命。但夫人并不知道，杀死那个男子的是金杀而不是紫杀。从那之后，三位姐姐之间便有了秘密交换杀人目标的行为。
“我明白了紫杀告诉我这个秘密的用意，也将我的苦恼告诉了她。当然，我并没有说出我和蓝儿的身世，只是说我有苦衷，不忍杀掉花荣镖局的叶镖头。紫杀没说什么，只是让我留下了一片黑杀暗器，便将我打发走了。到了月圆夜，我并没有动手，但第二天依然传来了花荣镖局叶总镖头死于黑杀的消息。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可能这就是因果报应吧，那之后不久，紫杀就死于凌御风的手下。在你们认识之前，你就帮蓝儿报了杀父之仇。日后，就算蓝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该安心了吧。”
凌御风心道，苏清寒果然给自己留了个余地，将所有的仇恨都推到了已死的紫杀身上。就算日后清影知道了身世，也不会找她报仇了。
“回到家中，我有好一段日子不敢见蓝儿，只是偶尔路过她那紧锁的房门，在门前停留片刻。有一次，我趁少爷不在家，悄悄来到蓝儿的门口，却听见房内有轻轻的啜泣声。我试着敲了敲门，本以为蓝儿不会理我，没想到她来到门口，从里面摇晃着门，哭道‘快开门’，我才发现房门上了两重锁。
“以蓝儿的功夫，破门而出绝不成问题，但她却说使不出力气。我知道，她又服用了大量的沉香粉。
蓝儿背靠着房门坐在地上，在里面边哭边道，‘青儿，放我出去吧，求求你了，我受不了一直被关在屋子里，不仅无聊，连武功都退步了，求你放我出去吧……’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她哭着向我求救的情景，然后我可以尽情地嘲笑她、戏弄她。但是真的听到了她的哭声，不知为什么，我也忍不住想哭……
“我问她，出去了又能怎样，少爷回来了又会把她关在屋子里的。
她却说，‘不是要出屋子，而是要离开琼楼。’
我知道她肯定求过少爷无数次，少爷都没有答应，才不得已来求助我的。
我又问她，想跟谁一起离开，离开后想去哪里？
她说，‘跟谁都好，去哪都好，只要能离开少爷……’”
“你胡说！”高胜寒大声吼道，“蓝妹从来没说过想要离开我！”
苏清寒白了他一眼，道：“她肯定在心里说了无数次，否则也不会跟我说。我知道少爷是不会带她离开琼楼的，因为云儿在夫人手上。但是我没有丝毫忌惮，更不像你要独占她。只要有周密的计划，一定能成功将她带离琼楼的。而实际上我也成功了。
“有了这个打算后，我告诉了她茶水中沉香粉的秘密。只要她有一段时间不喝茶，便可以迅速恢复功力，那时便没有人会是她的对手。而我知道接下来的两个月是夫人闭关练功的时间，三位姐姐也正在商讨除掉天下第一剑客凌御风的事情。只要将少爷支开，在月圆夜大家都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便可以和蓝儿一起逃离琼楼。
“事实上，出逃的过程要远比想象的容易很多。一个月没有服用沉香粉的蓝儿，很轻松地就弄坏了门锁，带上些必要的行李，我们便沿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一路西行，最后安顿在河南府的郊外。
“出逃的前几天，我整日提心吊胆，还好蓝儿懂得变装易容，我们一路十分顺利。可没几天，蓝儿就不喜欢易容了，她说，离开琼楼，以后都会以真面目示人。我看到了蓝儿好久不见的真面目，觉得那比她所画的任何一张脸都要美。可能是因为看到了她几年不见的笑容，那笑容顽皮、戏谑、让人讨厌……
“听蓝儿说要以真面目示人，我才意识到，我们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我知道她常跟少爷学些诗文，便让她给我们取名字。蓝儿想了想，说‘我叫做清影，你叫做清寒，听起来像姐妹的名字，只是不知我们该姓什么，我只知道夫人姓高……’
“我当然不能让她随夫人的姓，便跟她提议姓叶，我姓苏，这本就是我们爹的姓。蓝儿也没问为什么，说‘叶清影’叫起来很好听，就这样决定了。不过我们相互并没有这样称呼过，还是叫着‘蓝儿’‘青儿’……”
凌御风想起他第一次与叶清影见面时，要他叫“清影”的名字，她听到后一脸开心。原来那真是别人第一次那样叫她。
“那时我以为，从此可以真正地和她做一对好姐妹，过正常人的生活。因为她除了一次失败的杀人任务和几天的山洞生活，就来就没有离开过家，更没有离开过少爷。她需要依赖别人才能够活得下去，而我是她身边唯一的人。
“可是我错了，我以为她什么都不懂，但她所知的要远比我想象的多。尽管她没有在外面的生活经历，但学的非常快。我明明带了足够的盘缠，但她偏要去集市刻小木雕卖钱。我那时明白了，她并不想依赖我，出了琼楼，就没有人能约束得了她，更会有很多人喜欢上她的。那时我稍微能够理解少爷的独占欲了——想把她关进房间里，不给别人看。”
是的，不想给别人看，凌御风又何尝没有这种想法呢？不愿意她去集市刻小木雕，被一群心怀不轨的人围观。开了茶馆后，也不想她整日坐在茶亭里，让来来往往的人看个没完。
但有时想，既然清影都是自己的人了，让别人看几眼，又有何妨呢？她既然喜欢，又怎忍心扫她的兴？
“蓝儿是被夫人折磨大的，被少爷宠大的，什么样的痛苦和幸福都尝过，我并不能给予她更多。没多久，我们就恢复了小时候那种捉弄人与赌气的状态。有一次，她竟然将我养的一条蛇烤来吃，我实在忍无可忍，决定和她分开住。
“哪知她竟丝毫不挽留我，连我要去哪里都不问，只说了‘给我留一对小兔子吧’，就一声不响地看着我离开。你们说，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忘恩负义、没有良心的人吗？我当然要离开了，等她一个人过不下去的时候，我再回来嘲笑她，让她哭着求我不要走……”
凌御风听叶清影说过，她因为给妹妹做了荤食，才惹得妹妹生气，离家出走的。当时他就不信，如今看来，竟是另一个更为可笑的理由。
“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去了趟临安，发现父母安好。总镖头死后，我爹做了镖局一把手，只是弟弟不见了。听镖局的人说，他受伤中毒了，正在外面四处求医解毒。原来那日紫杀不仅杀了叶谦，还弄伤了我弟弟。想来你们也应该知道他是谁了吧？他就是清叶斋的那个伙计苏剑。没想到他的伤早就被蓝儿治好了，还留在那里做伙计。大当家的公子居然在一个茶馆打杂工，表面上说是报恩，我想他肯定对蓝儿有意思。”
凌御风一直不知道苏剑的身世、来历，虽然也曾问过几次，但他都缄默不言。没想到他竟然是花荣镖局总镖头的儿子，是冷月黑杀苏清寒的弟弟。
想来叶清影当时能救苏剑，定是因为她有冷月杀解药的缘故。
凌御风也知道，苏剑对叶清影的感情肯定不是报恩这么简单，只是他不想被清影说小气，才一直忍着没说。
“刚到临安没几天，江湖上便流传着天下第一剑客凌御风在观月阁大战冷月三杀的故事。没想到，她们居然把地点选在河南府。想到蓝儿也在河南府，我怕她会被发现，便急急忙忙赶了回去。没想到蓝儿不仅没有事，还跟一个男人在一起。我初时以为是一个不知死活的好色小子，没想到蓝儿跟他在一起居然有说有笑，就像小时候和少爷在一起一样。更让我没想到的是，蓝儿和那人居然做了和少爷在一起时一样的事情。那时我意识到，蓝儿是认真的。
“我当时气急了，才离家五个月，蓝儿就已经和别的男人勾搭上了，似乎真的忘了在琼楼二十年发生的一切，也忘了我的存在。而且和她在一起的居然是那个没有死在冷月杀之下的天下第一剑客凌御风。但不知为什么，看着那样的蓝儿，我竟没忍心去破坏她的生活。
“我决定离开蓝儿，让她过一段彻底没有琼楼记忆的日子。只是偶尔回来，远远地看着她，确定她平安无事。后来，蓝儿他们离开了河南府，安家在了淮安。再次与她相见时，她居然有了身孕……她很想要孩子吧，也难怪，第一个孩子连面都没有见过，就不属于她了……”
众人还沉浸在苏清寒的叙说中，忽然石门外出现了骚动声，一个小女孩的呼喊声越来越大，叫着“爹爹，快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