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第七十六章 浮屠迷梦镜中花(1 / 1)
如墨醒了。
他诧异地看着手臂上的青紫褪去。所有人围着他,他们说青儿救了他。
可青儿呢?
不知去向。
怎么救他的,没有人知道。
他醒了,大难不死。罗磬终于露出连日来的一个笑容,拍着如墨的肩,有所安慰。
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恍若隔世。
就是这样么,害了他,又救了他。让他白白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没有缘由,只有结果。
敖荣步履匆匆地进来,神色难安。
如墨见是他,招手示意他过去,耳语与他。
敖荣传递他的话:“如墨大病初愈,仍需静养,我看大家还是都散了。灵修,你也走吧,这么多天你守着你师父,现在去好好休息也无妨。”
罗磬点头:“如墨醒了就好了,大家散吧,散吧。”他四处张望,却不见初阳,这小子又不知跑哪去了。
原本嘈嚷的玄心殿,一下子冷寂下来。如墨房里,只余他和敖荣。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墨见敖荣实在是面色苍白。
敖荣苦笑:“我的事就不提了。九歌她错手杀了段世倾风。”
如墨脸色一变,“她疯了!段世……怎么会?为什么?”
敖荣摇摇头:“仙尊护她护得紧。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仙尊护她护得紧……这么说着,他心上又泛上苦涩。怎么会是仙尊,那样的人偏偏要和他抢九歌,他拿什么去争。是他太笨,早该看出来的。九歌那么计较担心她师父。
“敖荣,帮我找到青儿。”
敖荣皱眉,“青儿突然失踪,没人知道去哪了,天大地大,找起来未免太难。”
如墨沉默。他也知道,这太强人所难。
“如墨,如墨我来了!”血凤冒冒失失飞进来。
“毓景呢?”
血凤气道:“他还不是要守着那丫头!臭丫头说什么心没了,听得我都心惊肉跳……”
“你说什么?!”
“啊……”血凤被如墨的反应惊吓到,“丫头说心没了。”
“敖荣,我们去看看九歌。”
敖荣瞧瞧如墨,不确定他是否能下地。
“你背我过去,放心,这是毒,不是伤。”
两人一凤,移身至青鸾殿。
敖荣送如墨至殿门,就托付于血凤。
“你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他不能进,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小狐狸。她躲在毓景的怀里,不敢直视他。为什么不早早和他说呢,让他的梦做得那么长。从狐丘到流岚,二百多年,他等她长大,看她从稚嫩长成窈窕少女。他愿意一直守着有她的梦,可望不可及,又如何。
她要站在仙尊的身侧,是他不够好。
他只好落寞地走开,他不是她的灵兽了,有什么资格赖在她身边。
我愿意一辈子当你的灵兽,可是你不要我了。就算你额上的毛长长了,我到哪里去找昔日的心头血……
一条龙,一只狐,相依相偎,这样的场景,还能见到么。
如墨望着敖荣的清冷身影,无奈摇头。虽然他不知发生了什么,可那份心伤如此昭然若揭。他也能猜到几分。
“师叔?!你怎么来了?”
九歌过来扶住如墨,陪他落座。
如墨看看九歌,又瞅瞅毓景,摇摇头:“你们身上的洛神香没有发现么?”
毓景惊讶:“不可能!”
“洛神香,与雾云香味难辨,却与狐性相冲,激人暴躁怒意,九歌首当其冲。毓景,你一心扑在她身上,反倒被人落了可乘之机。”
如墨探探九歌的脉,沉沉叹息,果然没有脉息。
“九歌现在靠什么活着?”
她迟疑,从来没有坦白过,她是女娲石的器魄。这算欺骗么?
“我、我是靠……它。”她说着,析出体内的女娲石,片刻整个屋内紫光熠熠。
毓景诧异地看着九歌,不敢相信。
“我本就是女娲石器魄。天神之血,继承天魔之力。灵戒他是神农鼎的器魄。师叔,你知道的我们提过前世之事。”
如墨撇开心里的讶异,镇定点头。
“多亏你是女娲石器魄,它为了保你,化成你的心。否则,你现在不但掌持不了身上的力量,小命也早就呜呼了。”
“师弟,你别怪她。”如墨一看毓景的表情,就知九歌一直瞒着他。
毓景抿着唇,青山远黛,眼里紧锁愁绪。她是那么不同,他还有多少心力去护她,护她一个一世周全。女娲石器魄,他在那么久远的时光里,就被她蒙在谷里,一无所知。那是她与灵戒的世界,他如何踏足。
“把你的手也伸过来。”如墨指着毓景。
他负手而立,不肯伸手。
如墨轻哼:“你不拿过来,我也能看出来。幻毒,加上洛神香,你最近性情大变吧。”
九歌陷入慌乱,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镇静些。
“师叔,这话是什么意思?”
如墨刚刚张口,就被毓景喝住:“你才刚好,哪来这么多话,不该好好休息么!”
九歌惨淡一笑:“师父知道是不是,幻毒?明知故犯,你找了个好托辞。把我强留在身边,到时又可把罪名落于那小小幻毒之上。亲抚软语,花前月下,你编给我一个好梦……我真该谢谢师父。”
毓景紧绷着脸庞,愠怒:“我自己做过什么,我心里清楚。我再不济也不会被幻毒迷了心智。倒是你,我将你放在心上,你几时将我放在眼里?”
她不禁死死咬唇,疼痛泛白。迟迟开口:“一直瞒着师父,是我不好。可那身世不是我能选的,我不说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和灵戒。师父为什么不让师叔把话说完?不就是害怕被人挑明,你是倚着那幻毒才步步沦陷……还是我的错,把你气成这样……”
“九歌!”他怒声叫她,明明额上青筋都绽出,手上微微颤抖,可他依旧尽力控制自己的语气。
“我在!”她顶上他的话,不留余地。
他看到她眼里的迷蒙,那一瞬怒意又转为轻不可闻的哀叹。
为什么他们总是容易走入针锋相对的争吵,字字伤人伤己,到底全了谁的心意?明明他期望地是拥她入怀而已。
对,他是带着幻毒,甚至不去解。可他需要迈出那一步的勇气,做惯了清冷无尘的仙尊,让他先低头去求一份爱。他只是需要一个出口,让窒息的情感能决堤而出,汹涌奔流将他席卷不及。
花前月下,他也只是要九歌而已。
这又成了他的错处?
“过来……”
他长长长叹。落寞的神情,透着不能再支撑的累。他不是给九歌编一个好梦,而是给自己大梦三生。仙尊的位置太高太远亦太冷,她领他入红尘,却将他置在那,看他怎么走。她不知道,他每一步走向她都需要巨大的勇气和自责。他的责任,他的位置,别人的目光和置喙,他全然不顾,就像悬崖坠落,风声猎猎,无穷无尽。
她却看不到他的牺牲……
“过来。”他又重复一遍。
见九歌无动于衷,他索性走过去。她呆在原地,他走过去还不行么。只要她不走,他心甘情愿向她走。只要她不走……
他将她掠夺性地圈禁在怀里,“我做的事出于本心,那小小的毒难道会控制我的心?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逼我,难道嫌我走得不够快,到你的身边不够早……”
她胸腔里燃了一团火,熊熊烈火,将那荒芜遍野燃得一干二净。纷纷扬扬的尘埃、灰烬,落地。火星,渐次熄灭。闭上眼,鼻息只有他的气味,那就是全世界。
风尘迷烟,她踏进轮回,是为了找他。只此一生,忘川迷途。颜姬,花香,几时萦绕心头,醉几分。扶风而过,无垠心野,虔诚伫立,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了。
“你喊我师父,九歌,你知不知道,你每每这么叫我,我都要拷问自己,我配不配当你师父。昔日擎苍殿上,你逼我做你师父,我无可无不可就应了。如今走到这一步,让我怎么能对你还是无可无不可。你近我一步,不让我退半步,我近你一步,你就远远退回。九歌,可不可以公平一些,呆着不动,只等我走过来。其余我别无所求。”
“师父……”
她弱弱地开口,胸腔里挤得难受。
“别这么叫我。我不想做你师父了……”
“可我已经习惯了……”
血凤:“咳咳……你们就顾忌下旁人吧,我快哭了……”
如墨郁结:“难怪敖荣这么神伤,我中毒这段时日,果真发生太多事,沧海桑田。”
没想到,冰冷如毓景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