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二十一章 路漫漫归于萧瑟（1 / 1）
怀卿的故事让九歌神伤，她对那个曾经洞里低沉的声音依然记忆犹新。
“怀卿他，还在那个洞里等着馥蓝姬，只是他忘了她。”
如墨一怔，“怀卿师叔没死？”
“死得彻底，连黄土渣滓也不曾留下，那里不过是他一缕残魂罢了。”
黑暗里，也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稀落了空气里的凝重。
“灵戒是怀卿师叔的孩子，他半仙半妖，只身上流岚，大概是想寻找怀卿师叔的下落。可惜，见不到了。”
“可以的。”九歌有些激动，“那缕残魂和我说过话，我带灵戒去找他！”
“灵戒他大概对怀卿只有恨吧。记得当年我在流岚教予他医术，他并不十分领情，虽说喊我师父，也不过冷冷一句。在流岚也不与别人交好，原以为他性子冷淡，现在想来，是连带着将流岚也恨上了。”
她急急说：“他一定是误会了，我要跟他解释清楚，怀卿是爱馥蓝姬的。”
“爱？又如何呢，终究负于她了。”如墨感慨。
九歌不以为然，“师叔，你当初不也是迫于时事？”
他神情一凛，言语不再和气，“不许再说我的事！”
丹药房湿气太重，雾气氤氲，她有些看不清如墨的表情。
“师叔对青儿又是什么意思？”九歌开口问道。
“你想问什么？”如墨沉沉反问。
“当初是灵戒想用许青儿来牵绊师叔你。如此误她终生，倒不如送她出去，抹了记忆，给她一段好姻缘。”
如墨捏住手里的木称，不动声色，继续称药。“她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我本也不想管，只是她一个凡人，你硬要她陪着师叔，能陪多久？反倒耽误她这一世为人……”
“本来以为师叔你对她有意，可毕竟她不是如越，你不愿治她的眼睛，不就是不想让她看到你看她的眼睛，是为透过她看到别人？”
“你闭嘴！”如墨气急捏断手里的木称，阴沉着脸。
“既然不爱，何必强留……”九歌叹息。
“说完了就给我滚！”如墨撂下手中的断称，桌面沉声一响。
九歌继续开足火力:“明日我就让灵戒送她出去，她的眼睛就让灵戒治好了。”
“你敢！”如墨拍桌。
“我敢不敢师叔用何拦我，你别忘了仙元已经被灵戒封了，你与凡人无异。虽然我现在半残，也不比你强上一星半点，可灵戒他听我的。”
她瞥见如墨的手颓然松下，继续道:“师叔不能为了一己私念误了她……”
无论是过去的如越，还是现在的许青儿，她们即使是一张脸，也是不同的两个人。
曾经深爱，如今呢？爱在谁身上？连如墨自己都未曾看清。
如墨闭上眼，手指门口，怒声道:“滚！”
他黑着脸：“我救你性命，是让你这样气我的吗？！”
如墨：“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插手我与她之间的事！”
他又附上颓然一句，“若是不想我万劫不复，便不要插手！”
九歌向来刀子嘴豆腐心，说话心直口快，看如墨一脸颓然，忙收口。
“师叔……我只是觉得，你不能这样耽误青儿。”
他沉默。
“是师叔和我说你与如越的故事，那时你还可以笑着说。可是每每提到青儿你却性情大变，如拂逆鳞。九歌不懂，也不能管，只是师叔说的万劫不复，过分夸张！”
她气呼呼就走了。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要逆着如墨的意，偏生要他生气。也许她觉得，青儿，是不是如越的替身，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对青儿不公平。
是在打抱不平？九歌摇摇头，真是多管闲事了。
至于如墨说的万劫不复，她后来才明白，原来那不是过分夸张。遮掩的故事在人前显露，总是容易悲伤。
如墨对青儿究竟是爱的，至少九歌这样认为。
她时常去看看青儿，与她说会话，打发这漫长空寂的时光。
偶尔，两个人还笑作一团，停不下来。小女孩心性，凑在一起总有那么多话说。
“青儿是不是喜欢如墨师叔？”
青儿连忙想捂上她的嘴，却因为看不见捂了个空。
“不许瞎说。”她有些脸红。
“哟，都脸红了！我去告诉师叔去。”她作势起身。
青儿有所感觉，忙拉住她的胳膊，“不要不要，九歌千万不要。”
九歌大笑，又被她捉弄得逞。
看着青儿那副娇羞样子，想到如越，她又不好意思再笑了。
九歌换了话题：“青儿，你说你的家人对你很不好，他们嫌弃你看不见，等我出去后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们。”
“你一个小女孩能做什么。”青儿浅笑。“我看不见，他们就让我洗衣服，擦地。其实，是我不好，瞎子，拖累我母亲，也难怪他们看我不顺眼。我父亲是员外郎，母亲只是妾，原想生个儿子巩固地位，没想到生了个带着异兆的女儿。”
九歌好奇地问：“异兆？”
青儿点点头，“我小的时候，好像是能看到的，可大家很怕我，因为我的眼睛是红色的。说我是灾星，不吉利。到哪都有别的孩子想我扔石块。突然有一天，我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九歌：“为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病吧……”青儿叹气。
“你放心，有如墨师叔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青儿虽然看不见，但她的心是清明的。
“他对我很好。”又顿了顿，“但是，他总是离我很远。明明每日都在屋外徘徊，却不进来。他以为我不知，其实我耳力很好。”
“除了每日送吃食来，他坐在那桌边看我吃，也不说话。”
“九歌，我知道他待我是不同的。缘由我虽不知，却也谢谢他的珍重。”
青儿笑笑，透出一丝无奈。
“其实眼睛治不治得好，我都无所谓。我跟着来到这里，只是想脱离那个家。遇上如墨大哥，也算是幸事一桩。听你们说话，我知道你们非同常人。我只是一个小小凡人，于他而言，我比肩不上。”
九歌有些舍不得青儿的自怨自艾，“你别这么说，青儿在我眼里是最好的。”
她一把抱住青儿的腰，两人摔在床上，双双咯咯笑了。
他们不知，说话间，早有人在屋外听闻一切。
“为什么不进去？”灵戒不知何时站到如墨身后。
他将如墨的面部变化尽收于眼底。
如墨手足无措，紧张地拂拂衣袖。“我来看看青儿，正巧有药要给九歌。”
“那就进去吧，师父。”灵戒笑了。
“恩。”如墨重装镇定，推门而入。
里面的两个人还在嬉笑。
“如墨大哥？”
“恩。”他应道。
“师叔刚来啊？”九歌夸张语气，她早注意到屋外那抹身影了。
如墨瞪瞪她，不予理睬。
“这是近日的药，你身子才好些，老这么乱跑，不像话！”
九歌冤屈，怎么又是冲她来啊。她又不是出气筒。
“师叔你现在太过分！”她起身将如墨推远些，最近看这个师叔特别碍眼。
“你！九歌！毓景就是这样教你这个徒弟的！”他方才听了青儿的话，原本就心绪不宁，经九歌这么一闹腾，气大了，就不该同意让九歌来这！
九歌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是那个无情无义的毓景教出来的，你要是不服，尽可找他去算账，反正我也被他逐出了流岚。”她反唇相讥，“你怎么不骂你徒弟！”
灵戒无奈，为什么非要扯上他。
又听九歌补充道：“灵戒把青儿带来的！”
好吧，这是罪。
“你，你们，都给我出去！”如墨手指门外，脸色铁青。
九歌就是这性子，素来越是逼她越闹腾。
“这又不是你的地界，我凭什么要走！”她不听如墨的。
“你给我出去！”他二话不说，上来拉着九歌的手腕拖拽着。
“喂喂喂，你干嘛！你为老不尊！”九歌反抗着，拿脚踹如墨。
灵戒无奈，他们一个封了仙元，一个重伤在身，怎么就能闹成这样。
挣扎间，九歌怀里的元神镜掉落出来。
她想弯身拾回，触手的那一刹那，仿佛被火烫了指尖，忙收回。
九歌不可思议地看着青儿，怎么会，青儿不是人么……怎么会……
呆愣间，她被如墨生拖硬拽出了小屋。
她反握住如墨的胳膊，“师叔……青儿怎么会，为什么不是人？”
灵戒跟在他们身后，听到九歌问的，同样抬起头疑虑。
如墨皱眉，转身对灵戒说：“把青儿的听识封了。我同你们说。”
灵戒照做。
如墨放下九歌的手，垂眸，“当初如越执意与火狐妖在一起，弃仙从妖，曾向天起誓，世世不再为仙。师父听闻，对她极尽失望，怒极就随了她的愿，下了禁仙之咒，轮回只可入妖，不能为仙。”他摇头苦笑，指尖轻颤，从来他们都难以从愿。
灵戒摇头，“怎么会是妖呢，她身上根本不见妖气，与凡人女子无异。”
如墨闭眼，“她如何不是妖呢，她的眼睛不过是被封了罢了，一只兔精，生来红眼……”
“她的每一世，我都忍不住找去看看，去冥界探询她的境况。此世是人兔诞下的非人非妖，被弃在人界。”
“她的眼睛是我封的，一双红眼怎么可能在人界活得长久……在那时也一并隐了她的妖气。你那日携她来，我本不必留下，却还是忍不住想陪她一日，总想着再过一日就走，一日复一日，总想着再一日，再一日就离开。连我自己都无法劝动自己，再一日究竟是哪一日……”他苦笑着摇头。
后又沉重一叹，“罢罢罢，流岚医仙也是当腻了，如今陪她又何妨。”
九歌大惊失色，“师叔，是九歌错了，我恣意妄为。竟然还想着她尽能早修仙，你们可以在一起……”
如墨叹气，“既然她不能成仙，我陪她入妖便是了……”
既然她不能成仙，我陪她入妖便是了……要有多深的爱才能迈出这一步，昔日如越弃仙从妖，今日随她这样做，大概她当时的义无反顾，也是这样的心情吧。
九歌悔恨难当，她从来贪玩骄纵，没了毓景的束缚，随着性子野，如今此事关乎如墨的一生，她难辞其咎。
“师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意气用事，总是气你……”
“你没错，谁都没错，这是劫数，在劫难逃。”如墨摇摇头。
“方才在屋外听她说‘我只是一个小小凡人，于他而言，我比肩不上。’我终于懂了，是我一直没有勇气，配她不上，若是我在她早几世就这样选择，那么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远不止这几个月。”
灵戒开口：“师父三思，仙妖相恋……”他顿住，复又说：“终是不行的，会有天谴。”
如墨拍拍灵戒的肩膀，“天遣也是我应受的劫难，仙妖毕竟殊途，我如今情根深重，也担不起流岚医仙的重责。”
九歌透着愧悔，扯扯如墨的衣袖，“若是天遣来了，我便替师叔你挡着，灰飞烟灭九歌也不挪一步！”
如墨看着灵戒，若有所思，沉声道：“昔日流岚怀卿师叔与妖相恋，落得个魂飞魄散，我不过是重蹈覆辙，也无甚可怕的。”
灵戒听闻怀卿，脸色几变，喃喃：“魂飞魄散？怎么会，怎么会……”他身形不稳，不自觉后退几步。
九歌看他脸色不对劲，上前扶住，“你怎么了，灵戒？”
灵戒一把抓住如墨的手臂，面目狰狞：“怎么会！怎么会！他为什么会魂飞魄散！他凭什么！谁许他这么轻松就灰飞烟灭！明明是他负了她，明明是……”
他转身，摇晃着走出去，“不可能！我找了整整一百年！不可能！”
拂袖击碎四下的篱笆，碎落一地的牛藤和苛伶草的残肢碎叶。
“灵戒，你去哪？灵戒！”九歌向他呼喊道。
“他已走了，随他去吧，他需要静一静。”如墨开口。
“师叔你明明知道灵戒会这样还故意这么说！”她气急，心里隐隐担忧。
“他想知道这件事很久了，却从不开口，我今日借机和他说。也好让他看清，他与你究竟有多远。”
“与我？”九歌负气，“我不管他是不是妖皇，他就是灵戒！”
她急冲冲走出小院，去找灵戒。
如墨看着九歌消失的身影，迟迟不动。
“九歌，你的路，你要好好走。”
他们事，他已然操心不起，只在心底希望他们能有好归宿，安稳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