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23、
方群的短信,分为好几条发来,而且每条内容都超过了平时的长度。那天,阿木一打开手机,它们短信的铃声就响了,铃声重叠在了一起。
方群说她在路上好好走着,不料一个老太太从刺斜里快速走来,一头撞进她怀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个老太太就躺倒在那儿,连眼镜都跌碎了。她赶紧去扶,但那老太太坐在地上怎么也扶不起来。她赶紧拦了一辆出租车送到医院,老太太摔成了严重骨折。老太太摔得很严重,医药费得六千,她把所有的钱全都拿出来,还有三千块的缺口。
方群的最后一条短信原文是这样的:阿木,你无论如何得帮我一把,我是能想的办法全都想尽了,能求人的全都求遍了,我实在没辙了……
那你借到了多少?阿木问。
大概一半,我认识的人虽然多,但多数是穷人,有心的没力,有力的没心……有钱的朋友也有几个,可是他们心术不正,让人恶心……
阿木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该诅咒的城市,他暗骂了一句。记得当年方群刚刚考上大学时,在来信中就跟他谈过类似的话题,她说学校周围老是有些开着奔驰宝马的中年男人,仗着兜里有几个臭钱,满脑子打着漂亮女生的主意,许多窘境贫寒定力太差的女生经不起诱惑,走上了邪路。
像姐姐这样漂亮的女孩遇上急事连几千块钱都借不来,这其实不是一件坏事,而是好事,如果她领略享受,经不起诱惑,肯定可以借到很多钱,然而那样她也就不成其为姐姐了,这样想着,阿木心中涌起一股自豪感,姐姐,不要着急,钱我马上就给你汇去!
方群回了长长的一条短信,真是太难为弟弟了,这些年你为我付出得太多太多,按说我应该扶持你一把,可是我老是给你添麻烦,成了你的包袱,姐姐心里太过意不去呀……
阿木连头发都没顾上梳,就急匆匆出去,打车去了工商银行。
从银行出来,他几乎要休克过去,马上就要见到樱樱了,可是他怎么向樱樱交待呢?他已经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了,任凭他说得再催人泪下,樱樱也不会原谅他了。男子汉大丈夫,在一个小姐面前失信,阿木有一种乱箭穿心的疼痛。在去往樱樱住处的路上,他左思右想,不知道如何是好,是说真话,还是说假话?这个问题苦苦折磨着他。既然说真话她也不会相信,那还不如说假话呢,可是他应该如何编一个能自圆其说又让人同情的谎呢?
24、
一路上,阿木煞费苦心在心里细细回忆着看过的小说和电视,各种各样的借口都在脑海里飞奔着,就像一群乱糟糟挤着上车的乘客。最后,他把姐姐说的事情进行了如下改造:被撞住院的不是那个老太太,而是姐姐本人。其他相关细节,他也不断充实和润色,以免露出蛛丝马迹。最后,一个有头有尾、催人泪下的故事编好了,他想象着面对樱樱的时候应该先说哪句,后说哪句,什么时候停顿,什么时候加进一些感叹词,什么时候打什么样的手势……这些全都想好之后,樱樱所在的绿荷小区已经近在眼前。阿木心里的鼓越敲越急,额头上的汗也禁不住往下直掉,他觉得口干舌燥的,嗓子里像塞着一团半湿不干的柴禾,不断冒烟。
他决定先让车停下来,稍稍稳定一下自己的情绪,正好有一家小卖店,他拐进去,买了一枝雪糕。还没吃完,手机响了,惊恐地拿起来一看,樱樱发短信来了。一直以来,樱樱都是那样善解人意,找他的时候似乎都在替他想着能省一分话费算一分,能省一毛算一毛。今天,在这还钱这样一个重大的日子里,她仍然如此,这让阿木更加无地自容。
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把目光移到了手机上:
“突然接到客人电话,要陪客人开车到外地旅游,十天后返回。”
谢天谢地,最近不用跟她见面,也不用对她说谎了,阿木像被特赦了一样说,真好。可是这种真好的感觉没有停留多久,就又被沉重所代替了。她到底是去陪一个什么样的客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年轻的还是年老的?他们之间有感情吗?如果有感情,深不深,长久不长久?……一连串问题把阿木缠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掉进嫉妒的旋涡里了。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吃醋心理?难道这几天的冷处理,不仅没有见效,反而助长了感情的火焰吗?不行,不行,他必须赶快从这种感觉里拔出脚来,还是想想还钱的事吧,还是想想撒谎的事吧。只有沉重的现实,才能让他摆脱这些无用的幻想。
反正迟早要撒谎,晚撒不如早撒。樱樱这一走,反而延长了他撒谎前的内心矛盾。既然对她撒大谎的时间推迟了,今天不妨先撒个小谎,也算是热身,能在她心里多有一天尊严,就多有一天尊严吧,哪怕是用撒谎维持的起来的尊严。主意既定,他开始在手机上打字:
“钱已准备好,回浑河后随时送去,祝你一路顺风!”
发完后他忍不住笑了,明明自己已经身无分文了,却还瘦驴拉硬屎,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么想着,公共汽车开来了。这些日子,他本来已经习惯了打出租车,在司机座位旁边摇头晃脑,装成个有钱人,可是才短短几分钟,他又要像过去一样,成为汗流如雨的挤车一族了
25、
那年阿木和李小芹去参加浑河地区中学生语文竞赛,班上就选了他们两个人。
那天下午,阿木带上妈妈蒸的馒头,在公路上等车。这是他第一次去古台,长这么大,他还没坐过汽车呢。阿木盘算着如果剩下钱,一定要去书店看看,买本《唐诗三百首》。正想着,看见李小芹远远地走来了,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站着,她穿一件绿色的上衣,红扑扑的脸蛋,像一片密密的树叶中钻出来的苹果。
车还没来,阿木偷眼看她,她正拿着一本六十四开的小书看着,那是一本《中学英语单词手册》。
一辆白色绿道的大轿车开来了,像是提醒李小芹似的,阿木说,车来了,然后就上车了。上车前,他回了一下头,发现李小芹还在看书,他真替她着急,真想大声叫她,却又不好意思。直到上车后发现她已经把那本小书装进包里,往车跟前走,他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车上人很多,前面的座位全都满了,只有后面的长座位上还有两个空位。他走过去坐下,就见李小芹在前面站着,又把那本小书掏了出来,售票员催她往后走,后面有座位,她像没听见一样。
阿木有些遗憾,每学期开学调整座位,他都希望能和李小芹同桌,可是老师总是让她坐在最前排,而让他坐在最后排,他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路上又有人等车,车一停,又有几个人上来,李小芹也被挤到了最后面。阿木早早把身边的座位空下来,李小芹看了看,这才坐下,掏出那本小书看。阿木觉得她和他之间有一厘米的距离,这一厘米,只有车身摇晃时,才会打破,但是很快,她又恢复了原样。
售票员过来卖票了,阿木掏出三块钱买了票,李小芹放下那本小书,掏出一张百元票递了过去,售票员问,有零钱吗?李小芹小声说,今天来得急,没准备。
阿木不声不响掏出三块钱,递了上去,替她把票买了。
李小芹感激地看了看他,她的脸红到了耳根,鼻梁上也渗出了细汗,又去看那本《中学英语单词手册》了。
一个小时后,车到古台,停在了灯光球场,他们两个人先后下了车,谁也没和谁说话,就一个往南一个往东各自走散了,阿木去古台中学找上高中的姐姐,李小芹则去她的一个亲戚家了。
走了十几步,阿木忍不住扭头偷看,他看见李小芹正好也在扭头看他。他觉得脸上发烫,那种感觉,就像得了重感冒一样,就赶紧把头扭回来。
此后,想回头看她的念头又有几次涌了上来,但他都克制住了,他看着周围的灰色的楼,看着刚刚放学排队唱歌的孩子们,心想,姐姐这会儿可能也放学了吧。
26、
在古台中学高中部女生宿舍找到方群,阿木几乎不敢相信这个漂亮的时髦女孩就是自己的姐姐。
平时她是梳着两条辫子,穿一条蓝色的裤子,可是今天她把辫子解开,像乌云一样披在脑后,折衬衫,红裙子,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姐姐真漂亮,像电影明星一样,阿木说。
方群说,漂亮不能当饭吃,知识才能当饭吃。
阿木重复着姐姐的话,这条裙子我咋没见过?
方群反问,你见过我的哪条裙子?
姐姐这么一说,阿木才想起来,姐姐不穿裙子。刚上高中那年,她花了二十块钱从古台买了一条红裙子,兴高采烈地穿回家。
没想到,妈妈一看见就骂了她一顿,让她赶紧脱掉,免得方立国回来发脾气。方群不听,正说话间,方立国回来了,他一看见方群穿了条裙子,就大骂她烧包,是招骚的母狗,他硬逼着她去换掉,她不换,方立国拿了把剪刀扑过去就给她剪碎了。
知道自己刚才失口,阿木不吭声了。
方群却像没事人似的说,阿木,你明天就要考试,咱们先去吃饭。
姐弟俩找了家名叫“文化饭馆”的小饭馆,一人要了一碗羊肉炒揪面,满头大汗地吃完,方群说,本来想让你在男生宿舍住,可是班上那些住校男生全是流氓,你就去旅社住吧。
阿木说,旅社贵,要是方便,还是住男生宿舍。
方群急了,有啥贵的?不就一晚上十块钱吗?等我考上大学,用不了一小时就能挣来。
阿木笑了,他相信姐姐说的都能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