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阿木问她为什么管它叫“小特务”?她说,因为它总是在叫里面刺探。
很显然,她喜欢他,需要他,也许,她有几分爱上他了亦未可知。当她一遍遍把他满脸都吻上口红时,当她像孩子一样偎在他的臂弯中,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时,阿木都忍不住要这样胡思乱想。可是这种绮思又是不确定的,因为有时候“一枝兰”会莫名其妙地训他,让他真切地感觉到,在这个比自己大二十岁、满肚皮肉褶的女人面前,自己什么也不是,最多只是一个供消遣的玩物。
可是有一天早晨起床的时候,“一枝兰”紧紧搂着他,舍不得离开,他问她怎么了?她说自己要到欧洲考察,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宝贝儿,我走后,你会天天想我吗?“一枝兰”的手贪婪地摸着他下面的“小特务”,动作虽然淫荡,但她问话的口气却像个小女孩。
当然想啦,亲爱的。阿木轻轻拍拍她的脸,然后在她嘴上深深地一吻,真奇怪,做爱时根本想不起李小芹,一接吻李小芹却总是在他脑海里徘徊着,挥之不去。
嗯,好的,我也会天天梦见你的,“一枝兰”说着一面把一直关着的手机拿出来,开了机。
不到半分钟,手机就发疯一样狂叫起来。
啊,宏子,你一直在打?我关机了,别着急,我一会就下去,等着。
“一枝兰”说着就去卫生间了,阿木则训练有素地跟了进去,在她梳头的时候,从背后紧紧地搂着她。
缠绵的时刻总是过得太快,二十分钟很快过去,“一枝兰”下楼去了。阿木只是把她送到门口,两个人什么话也没说。
阿木又重新回到床上,刚刚躺下,他就做了个梦,梦里,有人在追杀他,他逃呀逃呀,逃到了一个树洞里。可是这个树洞太小,他在里面得紧紧缩成一团才能容下,一急,出了一身汗,阿木醒了。
正在思忖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梦,外面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开门开门,快开门!声音粗暴得好像电影上的日本鬼子,不,准确地说,更像方立国当年砸门的情景。
12、
方立国是阿木的父亲,但是,在内心深处,阿木实在不愿意承认那个后来被烧成焦炭的家伙就是自己的父亲。
阿木生命中最早的记忆,不是爱与幸福,而是恐惧和疼痛。有好多年,他一闭上眼,脑海中就能幻化出方立国那双硕大的拳头。那是一双只能向女人和孩子挥舞的拳头。
听母亲韩秀说,阿木两岁的时候有一天饿得哇哇直哭,正在喝酒的方立国听得不耐烦,就扑到炕前。
阿木惊恐地看着方立国,他看到方立国鼻子下面那个绿豆大的瘊子,活像一团鼻屎。
正看着,方立国从炕上抓起阿木的光脚丫,倒提着就扔到了外面的雪地里,嘴里还一直骂骂咧咧,你这个碎驴日的,扫帚星你嚎什么丧啊?
过了一会儿,五岁的姐姐方群也被这样扔了出来,砸在阿木身上。姐弟俩哭成了一片,而方立国把门砰地一声关上,就又去喝酒了。
似乎从这个大雪天开始,在折磨韩秀和方群她们娘俩之外,方立国又发现了一片新大陆,在阿木身上把他那永远也发泄不完的邪火发泄出来。随着阿木一天天长大,他的拳头和巴掌挥舞得更加有力了。每当阿木哭的时候,他一把就能把阿木抓住翻过来,屁股朝上,一巴掌下来,阿木的屁股就变成了紫茄子。
当阿木终于呀呀学语之时,有一天,不知为什么方立国突然表现出了丰富可爱的人性,他拿着一块红色塑料糖纸包着的水果糖,伸到阿木旁边,哄着阿木叫他爸爸,阿木不叫。他又把糖塞到阿木嘴里,阿木吃完了糖,他问阿木,你说我是谁?谁给你的糖?
不知怎么回事,除了“妈”字以外,很长时间什么话都说不清楚的阿木,这阵子突然清晰地说了一句完整的话:你是驴日的!
这五个字让方立国怔了足足有五分钟,意外的是,这一次他没有愤怒地咆哮,而是一言不发,扭头就出去了。一会儿,他提着半瓶“古台大曲”边喝边进来,没多久,瓶子里的酒全喝光了,他脱鞋上炕,拉下被子,把头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
夜里,阿木是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的,这种声音像野兽的,又像人的。他幼小的心智还无法判断这是什么声音,他觉得奇怪,但是一点也不害怕。他睁开眼,发现周围黑漆漆的。接着,在这片黑暗中,他听到有人在说话,是方立国的声音,你看你把我儿子教成什么样了?不叫爸爸,却骂我驴日的!
上梁不正下梁歪,还有脸赖我?你对他有一点人样,他会骂你吗?他那话都是跟谁学的?还不是跟你!你这样以后下场会比你爹还惨!
唉……方立国叹息一声,然后又哭了起来。韩秀也不理他。过了很久,他才停了下来,我对不起你们娘们三个,以后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
韩秀叹了一口气,这种话你说得次数太多了,怀群群的时候你就一直说。
方立国说,这次是真的,我太对不起你们娘儿三个了。
韩秀说,别乱想了,睡觉吧。
韩秀说完,就摸黑给两个装睡的孩子掖了掖被角。然后,她穿衣下地,到隔壁厨房里去,准备全家的早餐去了。
方立国在炕上躺着,他从枕头下面把烟拿出来,一根接一根地抽,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红红的火星在一闪一闪,中间夹杂着方立国的时长时短的咳嗽。他的咳嗽是压抑着的,似乎是怕吵着两个睡觉的孩子。
此后有那么几天,方立国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他不再大吼大叫,也不再砸东西,更不打人。每天回来的时候,都会给两个孩子带些花生呀糖呀之类的零食,偶尔心血来潮,还会把他们抱起来举得高高的,跟他们做游戏。但是不知为什么,方群和阿木一直不接受他的贿赂,无论他用尽什么办法,这两个孩子就是不叫他爸爸。
没过多久,方立国就又旧病复发,有一天,韩秀出去借钱,群群和阿木正关起门来做游戏,做了一会儿,两个孩子都困了,就在地上睡着了。突然,好像强盗来了一样,门被砸得咚咚咚震天响,阿木吓得哇哇直哭,而群群则浑身直打哆嗦,为了平息自己的哆嗦,她紧紧地搂住阿木。
开门开门!快给我开门!外面的人疯狂地咆哮着。
群群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不由自主地去开门了,随着门栓拉开,门扇以极快的速度向屋里冲了进来,随着一声尖叫,群群的头遭到猛烈的一击,她“哇”地叫了一声就倒在地上。
方立国把她抱起来叫了几声,发现暂时没有大事,就把群群扔下,像风一样冲出了门外。
方立国是晚上回来的,他前脚进屋后,马上转身把韩秀死拉硬扯拽了进来,韩秀差点被摔倒在地。方立国骂着,你去哪了?你不在家好好看着娃娃,跑哪野去了?你看群群摔成啥样子了?你看看?
韩秀看着满面流血的群群,心疼地抱了起来,群群,群群!
先别管她,小野种死不了的,你先给我交待,你这半天去哪野去了?
韩秀说,有啥交待的?我去借钱了,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
借钱?说得倒挺轻松?借钱跟谁不能借,非得借他的?你是去卖屄的,哪里是借钱?刚才在路上有外人看笑话我没骂你,现在我弄死你!
韩秀说,我和何有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还提?现在真的什么都没有!
可方立国不信,在她分辩的时候,他已经绕到她的背后,对着她的腿肚子狠狠地就是一脚,她疼得一下子跪在地上,刚想站起来,他又抓住她的头发,只一拳就把她打得鼻子流血。一边打,嘴里一边还骂着,你不好好在家看着娃娃,他们摔得头破血流,你这驴日的到底还是不是个人?
从那天以后,阿木一听见敲门的声音就有些心惊肉跳,那种声音,比经常从他叔叔方立强院里传来的惨叫还要让他魂飞胆裂,那是杀猪的惨叫。
13、
此时从梦中被吵醒的阿木又一次感觉回到了黄米窝窝,十秒钟后他才恢复了清醒,但他怎么也搞不明白,到底是谁在砸门,会不会是警察。如果是,那1一定是来查暂停证的,但是想想应该不会,浑河宾馆后台硬,根本不会有人来查暂住证或者扫黄打非什么的。
他犹豫着过去把门打开,才发现进来的是范继宏。阿木这时才反应过来为什么砸门的声音这么急,而服务员却根本不去制止。
阿木虽然心慌,但仍然昂起头来,垂眼看着范继宏,脸上也是不卑不亢的笑容,宏哥呀,什么事?进来坐进来坐。
范继宏直盯着阿木进来,兄弟你怎么也在这儿?
阿木说我一直在这儿呀,一面让他进来,一面在心里判断着范继宏的动机,范继宏却豪爽地笑笑,你看这么久了,当大哥的没好好照顾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兄弟多多担待多多担待,中午我请你吃饭。
阿木不好推托,就说,还是我请宏哥吧。阿木在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些小小的犹豫,不知道应该称他为“你”还是“您”。“你”字显得太过随便,而“您”字又显得过于巴结,丢份儿,最后还是选定直接说“宏哥”。
阿木作出这样的选择,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因为最近一个阶段以来,他一直在学习社交礼仪,有时候“一枝兰”教导他,有时候则从电视上连看带悟。阿木明白所谓社交礼仪,其实并不全是与人为善、笑脸相迎,有时候恰恰相反,与人为恶、怒脸相迎,“一枝兰”说过,真正的社交礼仪,是在应该表现出礼貌的时候表现出足够的礼貌,在应该表现出无礼的时候表现出足够的无礼,一个不懂得无礼的人,不算一个懂得社交礼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