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合欢泪(3)(1 / 1)
夜已深,人已静,予晗怀抱着壶衍鞮送与她的小盒,独自一人乘上马车回往霍府。席间听青萝说身体不舒服,她便想早点回去看看瞧瞧;而毕竟合欢如今生命已近步入了倒计时,她需要格外的珍惜每一天。
霍府的金色门匾,不远处在黑暗中闪现。予晗从车上跃下,那深墙高院还是黑漆漆的,仿佛是一个无底的黑洞,将她吸入一个有一个数不尽的深渊。
似乎气氛很微妙,安静的出奇。家丁们见到她更是唯唯诺诺,好似瘟神般躲避,眼神躲闪,早已经不敢正视。予晗心里纳闷,隐隐约约浮现出不祥的预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如今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小姐......”一个轻淡微弱的声音隐隐传来,隐约还带着些许哭腔。
予晗抬头望去,却见得一身绿衣的青萝站在灯火阑珊处,昏黄的火光将她的脸映的不真实,却可以隐约看出她红肿的双眼。见予晗惊讶的望着自己,青萝的眼泪更加凶猛,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上。
予晗诧异的看着她,皱了皱眉:“你不必跪了,如今身体不好,这些俗礼就都免了吧。”话虽这么说,予晗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强烈,青萝忽然如此,莫不是她真的猜对了,霍府真的出了什么事?
青萝拼命地摇了摇头,嘴唇颤抖,声音已经断续的不成样子:“是青萝的不是。按照小姐的吩咐,奴婢给合欢姐姐......送了一碗莲子羹,哪晓道......合欢姐姐吃了莲子羹之后便觉得百般不适,不多时就......就......”
她为什么不说下去了?予晗只觉心神俱颤,上前两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厉声问:“你再敢说一遍!”
青萝低下头,任由予晗将怒火发泄在她的身上,眉宇间流淌着深深地自责:“小姐,您要打要骂,奴婢绝无怨言。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还望小姐保重身体。”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打在青萝的脸上,在这无边的暗夜中格外的响亮,伴随着风瑟瑟的敲打树叶声,更显凄凉。湖水轻轻地拍打着岸边,一切好似都沉寂了,只能隐约的听见青萝断断续续的哭声。
予晗绝望的闭上了双眼,缓缓道:“不可能。”似乎觉察到了青萝的无奈悲戚的目光,她加大声音,嘶哑着嗓子说道:“这不可能!你胡说,青萝,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在骗我......对,你一定在开玩笑......”
最后,似乎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话,予晗唇边牵出凄厉的苦笑,一把推开跪在地上的青萝,猛地向合欢房里冲去。
青萝在背后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眼神模糊看不出心里所想......
房外,一切静悄悄地。只能听到月上柳梢头的清风徐徐,今夜又是一个月明之夜。难得的满月,予晗却没有想到如今竟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即使张大夫警告在先,她还是认为,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她猝不及防,便已经被这消息深深地砸伤。
门户紧闭,上面还挂着一道白色的挽联。白的刺眼,白的刻骨,予晗只觉那白色深深的刺伤了她的眼,刺伤了她此时滴血的心,却还是不相信这残酷的真相,推开了房门。
在往常那总会卧着一个白衣女子的榻上,此时真的变成了一席白衣了。看不到合欢的脸,只有铺天盖地的白色,那是代表死亡的颜色,代表着逝者安息,生者坚强地白色,亦是一首死亡的葬歌。
进了房门,予晗却出奇的安静了下来。
她轻轻地漫步至榻前,盯着那白色的布许久,忽然轻声笑了起来:“合欢,这样很好玩么?你在骗我对不对?你怎么会死呢......张大夫说,你长寿的很啊。你千万不要走,好不好?你若是走了,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予晗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化为乌有。与此同时,她伸出右手,轻轻的撩开了那层白布。
唇角的微微上扬刹那间凝注。
最后一丝希望在心底消失,变得一片黑暗。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秀的女子之脸。皮肤白暂如藕,却透着一股死亡的苍白;双唇轻合,双眸紧闭,葱白如玉的十指纤纤相握,透着一股死亡的安详。嘴角似乎曾经有血迹渗出,却被擦得干净,却还是留下了一缕殷红,深深的刺痛了予晗的眼。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自然是属于合欢。
合欢身着一身白衣,那是死者的寿衣。往日在予晗面前灵动活泼的人儿,此时却成为了一具毫无生命的尸体,苍白的无奈,苍白的可怕。予晗只觉心跳漏掉了一拍,狠狠地疼着,针扎似的感觉遍布了全身,双手开始颤抖,她的嘴唇也被咬出了血。
曾经的一幕幕生动的在脑海里闪过,最后的结尾,满脑子全都是合欢死时的模样,没有生命,没有任何血色。
予晗只觉得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从脸颊上滚落,滴在她的手掌上,没有丝毫温度,冰冰凉凉的感觉,显得那么冷。予晗猛地起身,挥手打落塌旁放置的《黄帝内经》,那本书在地上滚了滚,滚到了她的脚边,那么的嘲讽。
“因为小姐与合欢姐姐情深意笃,便将她留在这里让小姐能见她最后一面。”青萝的声音不知何时突然想起,将予晗拉回了现实,虚无飘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小姐,这是替发簪,由旧主为死去的奴婢绾发,方可超度灵魂。”
“滚。”予晗的唇无声而动。
青萝的声音听起来大惑不解:“小姐说什么?”
“滚!”予晗的声音多了几分狰狞与怒意,却苍白的可怕,表面的怒气之下实则掩盖着浓浓的自责与悲戚。
青萝只感到一凛,她却是个识时务的人,低声应诺了一句,将替发簪放在桌上,飞快的离开了房间。那抹绿衣在关门的那一刹那消失殆尽,转瞬间的就只有昏黄的灯火,与那在烛光中摇曳的死亡。
予晗颊边不多时已经布满了泪水,眼泪却仍旧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淌。她丝毫不介意那濡湿的裙子,紧紧的握着合欢的手,似乎这样,她就可以不再离开自己了。她用了很大的力,可是,合欢却再也回不来了。
流泪了许久,予晗终于发出了哭腔,无比凄厉的话语从她的唇中发出,犹如地狱恶鬼的召唤:“合——欢!”
躺在榻上的人仍旧没有丝毫反应。
生前有再多的荣辱,如今都归于尘土了。是喜,是怒,是悲,是乐,都随着合欢的离去而离去。予晗的眼泪大滴大滴的淌在合欢的手上,顺着她白净的手背缓缓流下,不一会儿便打湿了被单。
予晗呼吸呼的格外急促,猛的抽噎了一下,轻轻道:“合欢,如今我真的要......要送你走了,我......我再给你唱一支歌,好么?”
隐约,似乎听到合欢应诺了一声,当然,只是她的想象。
此时送别这首歌,才是真正的应了景了。
“长亭外,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合欢之泪,痛定思痛,流在红烛之上,宛若杜鹃啼血哀鸣。
一滴泪珠,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