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合欢泪(4)(1 / 1)
予晗坐在塌边,呆呆的看着那安静宛若圣女的合欢。那首《送别》,原本她唱时还带着些许哭腔,唱的久了,也变得渐渐麻木,最后只剩下嘴唇还在麻木的蠕动着。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声音,只剩下脑海里笑靥如花的合欢还在不停的闪现着。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很轻很轻,似是怕惊到了她。
予晗只觉浑身泛起无力感,抬头扫视了一眼,此时夜已深了,月光透过纸糊的窗户,隐隐约约的洒在桌旁,映衬出一片铮亮。她只是随便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许久,麻木的声音淡淡的传来:“进来。”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许久,良久,门缓缓地被开了。予晗本以为是青萝或是二哥,因为这府里只会有这两个人来这里了,开口的却是一个十分陌生却温婉有礼的女声,再仔细一听竟然不是中原人的口音。
“小姐,人既已死,节哀顺变。”
予晗猛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胡裙的年轻少女。她的眉眼弯弯如柳叶,一颦一笑中隐约带着一丝笑意,是天生的笑佛面孔。只是那双清澈的眸子,蕴含着匈奴人碧蓝色美到极致的颜色,如同一汪清水,将心中的所有杂念清洗干净。长长的胡裙垂至膝盖,脚上是一双鹿皮软靴,看起来格外的精神。乌黑如缎的黑发,编成两条粗大的麻花辫,垂在身前,身着胡裙仍旧看起来温婉有礼,带着些许小家碧玉的气质。
少女见予晗不解的望着自己,微微勾了勾唇角,道:“小姐,奴婢是壶衍鞮大人派来服侍您的。他还特地关照奴婢要好生服侍小姐。”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再行一礼,露出一缕如同阳光般的笑容:“奴婢渊儿。随奴婢一同来的还有......”她往旁边让了让,身后居然还站着三个人,渊儿走到三人的身边,介绍道:“这是吴提,这是乌仑,这是那木多。我们都是壶衍鞮大人派来服侍小姐您的。”
三人在予晗的扫视中向她行一礼,一言一行中除了友好,还有隐隐约约丝丝缕缕的恭敬。予晗只觉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舌尖交织,如今合欢远去,大哥终成陌路,霍府竟是没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了。壶衍鞮却尽了如此雪中送炭的职责,这种感动,恐怕是无论如何都及不上的了。
予晗淡淡的勾了勾唇角,冷笑道:“渊儿,你帮我去找张大夫来。合欢死得蹊跷,我若是查不出来到底是谁害死了她,将来到了碧落,可没有脸去见她。“
渊儿微微愣了愣,木讷的应道:“是。小姐安心就是了,吴提等人会在外面守着的。如今是第一夜,合欢姑娘尚可在停尸房安放一天,等到明日,奴婢随您将合欢姑娘葬了罢,免得小姐看了伤感。”
“我明白了。”予晗向她轻轻颔首,略微莞尔:“那我们就尽快,在明日午时前把事情查清楚吧。”
卯时,天还未完全亮,丝丝光线隐约的照了进来,将予晗清秀的脸映衬的半明半昧,更加的不真实。她坐在榻上,闲闲的喝着茶水,不说话却还是让跪在地上的张大夫感觉到了一种扑面而来的不怒自威。
予晗淡笑着抬头,嘴角的笑依旧完美,隐约挂着一丝凛冽,令人心悸:“张大夫,您确认合欢没有中毒?”
“是,确定。”张大夫微微摇了摇头,眉间也闪过疑惑之色,“按理说,草民给合欢姑娘开的药方子,无论如何是可以撑个一个月半个月的,可如今却如此仓促的去了。除非......”刚提出这个假设,他便瞬间否定,“不,不可能的。”
予晗眉眼里闪过一丝警惕之色,没有中毒,却死的如此仓促,恐怕这就是事情的关键。她淡淡的扯了扯唇角:“但说无妨。”
张大夫听着予晗的声音里出现了压抑叙旧的怒气与悲恸,仔细一听,竟是连音调都在颤抖了。他心下叹了口气,轻轻道:“小姐应该也知道,合欢姑娘是血脉不通才致殒命。草民特地叮嘱过小姐,合欢姑娘不能吃太甜的食物,小姐是否还记得?”
“是......”予晗疑惑的应和着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冷声道:“您的意思是合欢服用了太甜的食物?”
张大夫不答反问:“小姐,草民是否可以查看一下合欢姑娘生前所吃的最后食物?”
予晗无声默许,看了一眼身旁束手而立的渊儿。她担心青萝会与合欢之死这件事有关,便没有叫她过来。渊儿是壶衍鞮派来的,她也更放心与她相处——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她真的分不清也真的不想再分清谁是敌谁是友了。
渊儿恭声应诺,回身取来端放在桌子上的那盛着莲子羹的碗。这是合欢服用的最后一样吃食,若是真的下毒,也应该是这里面有问题才是。
张大夫小心翼翼的接过那碗,只是在鼻翼稍稍一闻,便立刻变了脸色:“小姐,这碗莲子羹是谁熬的?应该立刻拖出去砍头才是!”
听张大夫这么一说,予晗也勃然变色,冷声道:“渊儿,这是谁送进来的?”
渊儿轻轻道:“小姐,奴婢仔细询问过当晚当值的婢女。她们一致承认,原本要将这莲子羹送进的,却在门口遇到了青萝姑娘。她把所有人都支开后,便自己一个人进去了。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等到青萝姑娘出来时,合欢姑娘已经断气了。”
予晗猛地站了起来,紧紧地咬着嘴唇,咬的紧了,隐隐泛出殷红,她却尚不自知,丝丝的盯着地面。忽然冷笑道:“是她么?果真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青萝对待合欢如此之好,却没想到怀着要置他于死地的目的来的。”
“那莲子羹中含有上等的甜粉,极为罕见,若不是尽心准备,是很难找到它的。”张大夫的话冷不丁在耳边响起,虚无缥缈却听得格外真切:“小姐,恐怕合欢姑娘的性命就折在这上头了。”
予晗无力的退后几步,脚步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嘴角牵出一缕苦笑,缓缓道:“我真的原以为,这世上会有真情,会有真正的好朋友,原来这所谓的朋友也是各怀鬼胎,在你不注意的时候便把你推入万丈深渊......合欢,你看错了人,看错了人!若不是青萝,你又怎会这般容易就去了呢......”
她越说越轻,最后索性跪倒在地上。渐渐地,予晗双肩抖动,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下来,她不可抑制的发出哭腔,“合欢......合欢......对不起,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青萝,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安息吧,我现在就去为你报仇。”
予晗猛地站起身来,泪痕犹在,唇边的笑却渐渐狰狞:“渊儿,你去告诉青萝,明日陪我去寻一块好地方将合欢好生安葬了。我只想让她快些安息。”
日光出现,予晗的声音却如同寒冰般寒冷,带着不可言明的怒气,在房间里冷冷的响起。隐约的,带着些许绝望,亦有一些失望,而更多地,则是数不清的恨意,刻骨铭心,痛彻心扉。
日,敲打着冷漠悲恸的心,冷若冰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