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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墨盯着放在眼前不远处那张凳子上的托盘,确切地说是盯着托盘上那只看上去硬梆梆的面包默默运气,他已经试过几次了,但都没能拿到它。
经过多次冷水的浇灌,他的胃肯定已经出了些问题,那种从胸腔坚定蔓延至腹部的痛感,已不仅仅是饥饿造成的灼痛,更有种病态的绞痛,不紧不慢地蹂.躏他的神经。
他比以往任何时候更渴望得到食物,因为那至少能稍稍安抚一下正在百般抗议的胃部,特别是确实有食物被放在眼前的这个时候,真的不远,伸手可及,而他的手也并没有象以前那样被短铐铐在床栏,而是一条尺余长的细链锁在腕部,确实伸手就能拿到......
他却抬不起手。
他并不知道自己被铐在铁椅上整整十天,他只知道经过漫长的禁锢,他的四肢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行动障碍,从他清醒过来就在不停地试探着驱动肢体,但成效不大,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肢体还都能动。
那些人显然也没想把他搞残,所以这一次他们并没有象以往那样用短铐铐紧他的四肢,而是用这种细长的链条,仁慈地留给了他相当的活动范围。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铐在铁床上,杜墨很体贴地为他们想到了理由:自己两次不成功的袭击成功地吓破了他们的胆子,美国人大概不想给自己第三次尝试的机会。
他趴在床上,再一次努力,把他的右手抬起,颤抖着向前伸去,五公分,十公分,十五公分,手腕上的细铁链重逾千钧,再往前伸,手臂上酸软的肌群便无力支撑,那只伸到半空中的手颓然落下,连同短短的一段细铁链一起在半空中晃动。
杜墨轻轻吐了口气,眼睛盯着面包等待着力量的积蓄。
大概是因为他后背及臀部的大片溃烂,所以他被摆放成了趴伏的姿势,可那些人似乎忘记了考虑他那位不正常的小兄弟,或者他们是故意的吧,杜墨苦笑着想。趴伏,固然有利于后身伤势的好转,可这姿势压制了他肿胀胖大的小弟弟,让他说不出地痛。可悲的是,他现在虽然有了翻身的条件,却没了翻身的能力。
或许,吃点儿东西,才能有些力气使得动肢体,让自己翻过身来,解放被压得痛苦不堪的小弟弟?
杜墨苦中作乐地自己逗自己。休息了一会儿,再次努力抬起手臂,比上一次强一点儿,但也仅仅是强一点儿,离那块面包还有很艰巨的一段距离。
在与他一墙之隔的监控室里,威尔站在大屏幕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杜墨一次又一次地努力,保曼医生和他一样看着杜墨,忍不住说道:“他会很快恢复的,主要是他自己很努力地主动锻炼,象这样,我敢保证,他拿到食物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会锻炼其他部位,用不了三天,他就能站起来,恢复身体的全部功能。”
没有期望得到回应,保曼继续着自己的感触:“我从没见过象他这样积极的人,如果他不是这种处境,我倒不会觉得稀奇,可他在这里,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他这么积极主动地寻求恢复健康是为什么?为了迎接下一次刑讯?”
监控室里的一个警卫接口道:“也许他一直想找机会逃走,身体好还有机会,身体坏了可就一点机会都没了。”
保曼笑了:“逃走?从这里?”
除了威尔,屋子里的人都笑了。
笑完,保曼转向威尔:“需要对他的肢体进行按摩,在他昏迷的时候我们已经为他做过几次治疗,但现在他醒了,按照维奇大法官提出的要求,我们不能和他如此温情的接触。”说着,他和周围的同事一起笑了,“所以,现在需要你来出面了威尔。”
威尔把目光转向保曼,露出疑惑的表情。
保曼轻松地说道:“来吧,圣天使威尔,我来教教你按摩的手法,由你去给他的胳膊腿儿活动活动肌肉。”
威尔无奈地一笑,跟着他走向屋子里警卫们休息用的床,已经有人躺在了上面,等待着保曼来给威尔作示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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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反复不断地努力,杜墨成功地把手伸到到托盘附近,他竭尽全力地坚持着,依然肿胀的手指离那块干面包仅仅相差十公分......八公分....五公分....
眼着就要碰到了,却终于坚持不住,手从半空中落下。好在,能搭在那凳子上了,下一次,肯定就能够到它了。
杜墨动了动手指,够到它只是第一步,他还不能确定自己的手指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抓住它并把它成功带回来。所以,这一次他需要积聚更多的力气,争取一次完成任务。
饥饿象狰狞的小鬼不停地挥舞着皮鞭,把他的胃抽打得千疮百孔,灼痛抽搐。
他闭了眼,默默忍耐着身体的煎熬,过了好一会儿,睁开眼,再一次努力抬手,碰到了,终于手指碰到了那块面包硬硬的壳儿,“这硬度,跟砖头儿得有一比了吧?”他苦中作乐地嘲笑,也不知他们从哪里找到这种面包的,普通的超市里肯定找不到,还真是费心了呢。
他的手指张开,抓住了它,开始用力往回带。一双乌黑锃亮的皮鞋出现在他眼前,熨烫笔挺的长裤,一双大手抓住了那块面包,轻易地从他手中将它抽走。
杜墨没有抬头,任手臂垂落,已经下意识地准备好忍受羞侮和折磨。但是他的眼前出现了另一块面包,松软,香甜,甚至它的表面还抹了层草莓果酱。
口水不自觉地汹涌而出,他诧异地抬眼,面包后面是威尔那张温和的脸,他蹲了下来,直视着杜墨的眼,轻声说道:“给你。”
几乎是急切地,杜墨的手搭在他的腕部,用他尚不够灵活的手指勾着他的手往自己嘴边送。
威尔顺着他软弱的指示将面包送进他嘴里,但可悲的是,他的上下齿之间,足有十公分的距离合不拢,面包送进嘴里,却咬不下来,威尔无奈地一笑,动手撕下一小块,送进他嘴里,看着他急切地近乎狼狈地吞咽着,怜惜不已。
喂他吃了几口,他又递给杜墨一杯热牛奶,甚至体贴地插上了根吸管,看着他头也不抬地眨眼间吃完,然后抬眼看着自己,也不说话,只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在问:还有吗?
威尔只觉得心里面酸酸的,忍不住叹息着说道:“杜墨,你为什么这么固执?”
杜墨的脸色冷了下来,从接受喂投的大猫变身成了冷酷的狼人,虽然他一个字没说,但威尔敏锐地感觉到刚刚那一抹温馨的气氛仿佛是一场幻影,他聪明地不再开口,站起来走了出去,不多时回来,手里又多的新的牛奶和面包,他拉过凳子,坐在杜墨面前,耐心地将面包撕成小块,继续喂食。
两人都不说话,随着面包一块块喂进杜墨的嘴里,两人间的气氛又渐渐地有了些缓和,到最后一块面包喂给他的时候,威尔有些遗憾地收手有些迟疑,手指被杜墨一口含进了嘴里,两个人震惊对望,没等他说什么,杜墨柔软的舌头在他指尖舔了舔,甚至还极轻微地吸了吸,威尔只觉得一小片羽毛轻轻骚动了他的心,下腹一片火热,甚至连鼻端的气息都一片火热。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对方那双黑如深潭的眸子,没有将手抽出,强抑着身体的冲动,用近乎沙哑的声音低声问道:“你这是在色.诱我吗?”
杜墨,被饥饿折磨许久从未吃饱的杜墨,他只是舍不得沾在对方手指尖上的果酱,听到对方这句问话,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笑,作为一个直男,他下意识的念头是做出“色.诱”这种事的,必定是美女,而自己不说和美女有相当的距离,这张脸就算是原本还算得上英俊,但被毒打折磨了这么久,定然是猪头胀脸地难看至极,所以他本能的反应是开个恶心人的玩笑,于是他嘴里含着对方的手指,斜挑眉眼向上,学了个女人的表情挑逗对方,含糊说道:“可以吗?”
甚至,他的舌头又在对方的指尖舔了舔。
威尔脸色严肃起来,可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并没有生气的情绪,不但如此,他严肃的脸渐渐泛红,有些生硬地将手从对方掌握中抽了回来,咳了两声,说道:“不要调皮!”
从对方温柔深情的凝视中,杜墨忽然想到这世上还有gay这种人,他立刻警醒起来,颇为疑惑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对于威尔,他一直抱有好感,他知道作为一种讯问手段,必然会有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如果负责刑讯的杰斐逊是唱白脸儿的那个人,那么威尔,就是唱.红.脸儿的那个。他知道威尔对他态度温和,不过是一种讯问手段,但显然的是,威尔对他的温和友善发自内心,并不止是将其作为一项任务机械地与他沟通。他没办法对一个一直和颜悦色地对待他的人产生敌意,尽管,他们确实立场不同。
但有好感并不等于有感情,这会儿这个人含情脉脉地瞅着自己算怎么回事儿?想色.诱吗?用美人计?可为什么感觉这么不对头?
无视了身体诸般痛楚的杜墨在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想起了那个流传很广的笑话:“第一天用刑,我没招,第二天用美人计,我招了,第三天我还想招,结果被放了......”他妈的不应该是个大波美女来跟老子用美人计吗?杜墨在心里无厘头地想。
然后他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我不是gay。”
威尔的老脸更红了,稍嫌慌乱地分辨:“我也不是gay,我有女友,还有个女儿。”下意识地,他没说他那个忠心耿耿的男朋友。
隔壁屋子里,以维奇为首的一屋子人都笑了,他们严肃持重的头儿,难得露出这么无措的表情,简直是历史性的一刻啊。大卫甚至“哇!”地一声叫了起来,“头儿真厉害,简直是影帝附身!”
保曼笑道:“他这是准备把自己都搭进去吗?真有牺牲精神!”
“做得不错!”维奇也笑了。“看,他让那小子开口说话了!”有交流就意谓着有突破口!
没有一个人相信威尔会爱上那个人,不止是威尔一贯严谨的作风,不止双方是敌对的立场,人们都相信,一脸青紫狼狈不堪的杜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引起别人的爱慕之心。他们的老大威尔,心理系的高材生,不过是利用对方的处境,成功地扮演了需要他扮演的角色,进而取得对方的信任。
在对方黑而明亮的漂亮眼睛注视下,威尔尽量动作自然地掏出了皮夹,拿出女儿的照片给对方看:“看,我女儿珍妮,今年八岁了。”
照片里是个可爱如天使一般的小精灵,大大的蓝眼睛,搂着他妈妈的脖子甜蜜地笑着,无忧无虑。
杜墨看了看,轻叹道:“真漂亮。”
威尔细心收好,放进袋里,笑道:“谢谢。她和她妈妈住一在起。”然后顺势坐在了他的床上,继续说道:“我每个月都会去看她,给她带些礼物,带她去游乐园。”如果是个美国人,也许会就势称赞他:“你真是个好父亲。”可惜,杜墨是个中国人,他显然不能接受这种理念,他显得有些惊讶地看着威尔:“每个月见一次?”
威尔莫名地有了些负罪感,解释道:“我们经常通电话,她和她妈妈住一起。”
杜墨肚子里有了东西,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他用力支起身体,试图换个姿势。威尔伸手扶着他,手掌下冰凉的肌体细腻而光润,结实而富有弹性,他一边顺着杜墨的努力帮助他变成侧躺的姿势,一边嘴里不停地说话,以避免脑子里冒出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惹出事端,他可时刻谨记着,这间小屋子里,安装的可是不止一个百万像素的针孔摄像机。
“我和她妈妈是大学里认识的,她是个开朗的姑娘,那个时候我很爱她,但后来我们还是没能在一起,她带着孩子去了新泽西。”
“和你们中国人不同,我们相爱了就会在一起,不爱了就分开,这没什么。就象我的父母,各自有两三段婚姻,但并不妨碍他们是我的父亲、母亲。” 他顺势按摩着杜墨手臂的肌肉,为了压下身体的骚动,他一边状似闲聊地说着,一边飞速地动着脑筋。
“我见过你父母的照片,他们看起来很恩爱,但是,恕我直言,我们的父母可做不出象他们那样的事。”
杜墨歪着头看他,露出疑惑的眼神。
“我是说,”威尔状似轻松地引入话题:“他们留给了你巨额债务,让还未成年的你独立承担兄弟两人的生活费。” 他不赞同地说道:“虽然我的父母让我们独立,但同样,他们也不会强加给我们不合理的债务。”
“调查得真挺细啊。”杜墨不由自主地感慨并轻声说了出来。
威尔小心地观察着他的神情,继续以这种闲聊的语气笑道:“当然,这是我的工作。”
杜墨似乎没有表示反感,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为他的父母解释:“他们没有留给我债务,那时候那么辛苦是我自愿的。”他把头枕在另一支手臂上,面色沉静,但威尔却从他黯淡的黑眸中看到了浓重的悲伤。
威尔识趣地没再出声,过了一会,杜墨果然再次开口,“你应该知道我母亲是位画家。”
威尔知道,他还知道杜墨的父亲在卖掉房子之后,将妻子的遗作一直寄放在他所工作的大学图书馆里,他们的特工假扮学生将那些画作偷偷拍了照传了回来,他曾一幅幅看过,果然全都是极精细的工笔画儿,花鸟虫鱼,还有很多幅中国古代的仕女图,笔触精良,用色考究,每一幅都让人爱不释手,那种异域的风情扑面而来,让他忍不住沉醉其中。
杜墨慢慢说道:“当年的中国经济虽然不象现在这样发达,艺术品的价格也没有象现在这样高,但我母亲的画,在那个时候,每一幅都能卖出很大一笔钱,足够支付所有费用。”
这一点威尔相信,据情报,在不久之前的一次艺术品拍卖会上,杜墨母亲的一幅《鱼戏莲》拍出了六十二万元RMB的高价,这一消息直接使得保管了数十幅他母亲画作的西南大学图书馆的保安提高了三个等级。
“但父亲舍不得。”所以他宁愿卖掉房子也不愿意卖掉妻子的画作。杜墨哽住,顿了一顿,说道:“我也舍不得。”
所以他宁愿在课业之余承担繁重的劳动。威尔心里一阵酸楚,这么近的距离相处,他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爱恋,发自心底,难以阻拦。
调整了一下情绪,杜墨笑了一下:“其实没你们想得那样严重,我父亲并没有给我留下债务,我当时只需要挣出我们两个的生活费就行了,只是当时我年纪还小,做工挣不到多少钱,只好多干几份。而且,西南大学的领导一直让我在食堂打工,我吃得不错还省了伙食费。”
杜墨的心里涌上难言的悲伤,但面上却一丝不现,没有人知道当年的情景,父亲病重入院,他最关心的不是自己的治疗情况,而是医药费的花用,当知道自己存款所剩无几的时候,算计着报销之后所余,决然出院。父亲死后,单位补助的工资、丧葬费用及报销回来的药费,不但完全支付了他的丧事花费还有相当的剩余。
父亲没有多说过一句,但他用行动让杜墨明白他是多么不愿意给别人增加负担,哪怕这个“别人”是他的亲儿子。这种中国文人的清高在骨子里,不需要言语,只要用心体会,无不被深深震撼。
不管沧海桑田,不管时代变迁,中华大地上的墨客骚人,峨冠博带,衣袂翩翩,那种丰姿傲骨,因着每一个汉字,每一句诗文延绵千载影响着每一个华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不需要宣诸于口,一直传承在心。
想着父亲,杜墨终于难过地闭上眼睛。
悲伤的情绪在蔓延,威尔张了张嘴,终于没再说话,他不想破坏两个人目前这种温和的关系,对方这种敏锐又强硬的个性,一旦对自己有了敌意,就再难挽回,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冒险。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杜墨开始了刑讯室--急救室--囚室之间的旅行,每当他身体状况好转,就会被杰斐逊提到刑讯室审问,在那里,经验丰富的警长有了机会在他身上一展所长,他把自己所知的刑讯手法在杜墨身体上一一展示,手段之丰富令人咋舌,也许这些手段在痛感烈度上不及那一次电刑,但持续时间更长,对身体的伤害更大,尽管他用刑很小心,但杜墨的身体还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苍白、消瘦、日渐无力。
但他始终不招供。
日子一天天过去,因着这个案子陷入僵局,威尔又同时接手了其它的案子,工作重心渐渐转移,只能三五不时地去看看杜墨,带给他难得的温暖,见得少了,思念却日益增多,他只得加重自己的工作,力求在繁忙的工作中忘记杜墨,不堪被冷落,他的女友找了新男友,而他那位男性崇拜者,也终于被他斩钉截铁地断绝了联系,他不得不如此,因为他发现,当他和男友上床时,总是忍不住把他拿来和杜墨比较,他没有杜墨皮肤细腻,没有杜墨那种神秘莫测的黑眼睛,没有杜墨的眉毛清晰锋利,没有杜墨身材好,胳膊不如杜墨细,腿不如杜墨长,甚至私..处都不如杜墨的漂亮。他简直要疯了!
只要停下来,他就会想到杜墨,空寂无人的家里,想念会更加严重,他只好不停地看那些视频,那些监控,而反过来,这些又更加深了他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