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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6
大三那年的寒假,父亲打电话过来说:“回家过年吧,梓络。”
在此之前,我一个人在三亚呆了两年半,无论寒冬或者盛夏,无论天晴或下雨,上课以外的所有时间,我都循规蹈矩的呆在宿舍里。
“那个叫周梓络的女生一点都不合群。”
首先是同寝室的人这样说,然后是同班的人这样说,最后知道“周梓络”这个名字的人都这样说。
我成了一个彻底的绝缘体,我再也没办法轻易的对别人笑,再也没有办法轻易的和人相处,我再也没有办法,轻易的喜欢上任何一个异性。
哥哥,把我毁得这么彻底,你知道吗?
如果能让你开心的事情只有我活得艰难,那么,你现在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吗,我心爱的、哥哥。
上海的冬天寒意纵横,随便呼口气都能使计程车的玻璃上凝结出一层模糊的水雾。我从机场坐计程车回周家的一路,都很傻的边往车窗玻璃呼气边漫无头绪的乱写乱划,直到下车,付钱,出租车从我面前缓缓开走时,才看清自己方才坐的位置,那扇雾气模糊的车窗上,一横一竖清晰的划着,“周叙然”这三个字。
周梓络,你傻不傻。我站在周家的门口,嗤笑着问自己。
我在腊月二十七赶回了家,如果那也可以称之为家的话。开门的是父亲,与两年多前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两鬓添了一些银色。他看见门外的我时似乎微微怔了一下,有过接近一分钟的蓦然无语,然后我轻声开口唤:“爸爸。”
父亲的眼眶似乎微微红了一下,但也许只是门口的寒气冻的,我想。他伸出手来,依旧宽厚温暖的手掌,很轻的落在我的发顶,然后笑着低声说:“我们姑娘长高了呢,也漂亮了不少呢。”
我没有再开口,长久的沉默,让我逐渐失去与人交流的能力。父亲将我领了进去,母亲刚好端着果盘从储藏间出来,见到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的我时,脸色是明显的僵了一下的。她张了张唇,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我先轻声的唤了一句:“妈妈。”
依旧年轻漂亮的妇人似乎想扬唇挤出一丝笑靥,但她的嘴角有些僵硬,笑起来很是难看。她轻咳了一下掩饰自己的异常,明明生分却努力装出热络的态度,朝我颔颔首,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回来了啊。”
我回:“嗯。”
完全多余的对白,是不是。
我独自提着行李箱上楼,经过周叙然的房门时,脚步控制不住的生了根,毫无意识的伸出手去,拧动门把。
其实手触到冰冷的门把时我的意识已经被惊醒了,可我执拗的没有停下动作。他已经不在周家了,我知道。房门只会是反锁的,我知道。
而事实上,我什么都不知道。
门把被拧动,房门被打开,房内的年轻男子快速而流畅的将长袖套在自己□□的上半身,然后警惕的回过头来。
而我,从来没有做好再见面的准备。
从来没有为我们的再会准备开场白,哪怕一句,好久不见。
深黑得无法揣测情绪的瞳,高挺的鼻梁,精致的唇形,颀长的身躯,依旧是初见时好看到让我一见倾心的异性。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傻到为了所谓的爱情可以将自己放在屠板上任由宰割也要坚定的认为这是最美的付出的十五岁少女。
我在他的眼瞳里流露出对我的厌恶之前,说了我们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开场白。这是我将近三年来说过的最长的、最流畅的一句话。
“对不起,太久没回来,记错了房间。”我停在冰冷门把上的手,在语毕后用从容沉着的态度以原速度关上,然后,转身,拧开自己的房门,将除了悲哀已经无话可说的自己关了进去。
周叙然还安然自若的呆在周家。原来,爱情、亦或者亲情,我都是唯一被抛弃的那个。
在过年之前,除了初回的那匆匆的一面,竟再也没有遇见过周叙然。我和父母的交流基本为零,周叙然不在的时候我们都不会提到他,我想,我不在而周叙然在的时候,他们也不会提起我。
我和周叙然,俨然已成彼此生命里的禁忌。
这个年过得热闹非凡,我从来不知道周家原来有这么多亲戚,也对,我是小三的孩子,十五岁之前都生活在周家外,我这样的私生女,若不是我母亲转了正,永远都不会有在众亲戚面前露面的机会。
那些男男女女老来少少鱼贯而入时,父亲带着我站在客厅一一认人,这个是伯母,那个是叔叔,这个是婶婶,那个是嫂嫂。
也有好几个年纪极小的,约摸七八岁,都是那些亲戚的孩子。小孩子嬉闹,大人们聊天,往日冷清的周家一下子变得热闹了好多。
还是有人提到了周叙然的。当时我正在客厅陪几个嫂嫂婶婶包饺子,他们的调侃基本都没怎么听的,却不知怎么就听见了,正在和父亲交谈的某个伯伯突然问:“叙然呢?听说现在有了自己的工作呢,这大过年的该不会还在公司加班吧?”
父亲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一声,他似乎很难向大家说明身为父亲他并不知道儿子的行程,正含糊间,客厅的大门就被推开了。
身形颀长高大的年轻男子边走进来边拍自己身上的薄雪,他身后跟着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最先反应过来是那几个几岁的孩童,他们一溜烟的冲过去缠住周叙然的腿脚,争先恐后的唤着叙然哥哥。然后有长辈陆续站起来,朝他打招呼,他不紧不慢走过来,淡笑一一回应,他身侧的女孩子微红着脸颊,跟着他唤长辈的名称。
终于有长辈率先开始调侃:“叙然,这是你的女朋友啊,长得老漂亮了啊。”
那女孩害羞的低下头去,周叙然随意的笑笑,他的视线似乎就要追溯到我所站的方向来,我迅速的低下头去,若无其事的包饺子。
我知道,是我自作多情,他才不是特地看我。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啊,原来,我连他生命里的过客都不算。
母亲和那些婶婶们开始煮饺子的时候,我一个人上了楼,站在窗子前看上海的初雪。像柳絮一样,细细密密的,偶尔飘几片在我的落地窗上,我连模样都没看清,就已经化了。然后,身后的房门传来响动,我心微惊的回过身时,那年轻漂亮的姑娘正好将头探了进来,她见到我微微一愣,随即笑着问:“你是叙然的妹妹吧?”
我没有回答,就这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那姑娘又笑着问:“大家都在楼下吃饺子呢,你为什么不下去啊?”
我依旧保持沉默。那姑娘有些尴尬了,摸了摸鼻子继续说:“待会儿就要放烟花了呢,一起下去看烟花吧。”
手机传来收入短信的震动,是移动公司过年群发的贺年短信,我低下头去佯装认真的看手机,对她的问话始终置若罔闻。
我知道,那姑娘一定觉得我很难相处。其实我只是,已经忘了怎么去与人相处。
姑娘默默的退出去的时候,我听见了周叙然的声音。他对他女朋友的声线似乎也没有柔和到哪里去,硬邦邦的问:“你在那里做什么?”
房门没有被完全合拢,我听见那姑娘嗓音柔软的小声说:“叙然,你妹妹是不是向来都很孤僻啊,我刚刚跟她说话她一句都没搭理我诶。”
周叙然没有回答。我仿佛看见了他在隔着门板看我,我为自己这样的想法感到好笑。
外面开始有鞭炮声的时候,有一个婶婶上楼来热络的唤我的名字,让我下楼去看烟花。对于陌生的长辈,我一向都不懂怎么去拒绝,只能跟着下楼出门,站在院子最偏远的角落。
雪下的似乎有些大了,成片成片的飘下来,在烟花的渲染下,显得别致而漂亮。我将围脖往上多拉了一些盖住唇鼻,抬头看着夜空里一朵朵烟花争前恐后绚丽的绽放,然后凋零。
我的耳边充斥了各种声音,鞭炮的声音,烟花绽放的声音,小孩子们嬉闹的声音,大人们交谈的声音,还有,周叙然那个女朋友如铃般清脆的笑声。
我下意识的将自己毛线外套的帽子盖上,让自己站得更远一些,和这些与我并不相干的欢声笑语隔离开来。我突然发现我承受不了这样和睦融融的喧哗,这样的欢乐好像是为了衬托我的格格不入才有的。
有个小孩跑过来往我手里塞了一根点燃的神鞭,那伴随着小鞭炮响声的烟火就在我面前一点点燃尽,我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间失了神,明明听见塞给我神鞭的小孩捂着耳朵在旁边用他小小的嗓音尖叫着叫我快扔,我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目光呆滞的看着那燃得极快的火头接近我的手心。
然后,有大片的阴影快速的靠近,夺走了几乎就要烫伤我手的那一小截神鞭。我回过神来时,那截神鞭已经被周叙然甩了出去,他的女朋友赶忙冲过来满脸紧张的查看他的手有没有被烧伤,而他当时目不转睛的盯着我,那样深邃的眼眸里,禁锢了满满隐忍着的怒不可遏。
“不知道会灼伤手吗?”接近三年来,他给我的第一句开场白,是这样一句冷声的质问。
我当时很想笑着回:灼伤心的事情我都做过,灼伤手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结果我回复的是,极轻声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谢谢,哥哥。”
我从面色阴郁的周叙然身边走过时,心里想的是,他记不记得,这一句对白,是我与他相识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他肯定不知道,我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我血液里的沸腾剂,他是我人生里的阳光明媚。
而此时,我的世界,已经没有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