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狭路(1 / 1)
赭茂双是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他知道要与民同乐,虽然一年当中只有一天,而且这一天还不是重要的传统节日除夕,而是他的生辰之日。
但就因为是他的诞生之日,这才显得他的真心实意。想想看,皇帝出生的日子该是多么的充满祥瑞之气。他是天子,上天的代言人。
虽然在虞国附近接壤的国家就有好几个,天子也有好多,但上天分工明确,每位代言人负责不同的区域,管理不同的民众。他们之间虽然偶有矛盾,倒也是可以解决的,不足为虑。
百姓在这一天可以破例被允许进入京城内城,也就是皇宫所在的区域内,最近距离地面对皇帝,最切实地感受天子的荣光。
这也许会是一辈子中唯一的一次,他们趋之若狂。哪怕只是排在百官、富贵人家的最最后面,哪怕周围刀剑林立,守卫的将士盔甲闪闪,刀戟明亮。就算只能远远地望一眼,勉强分辨出一个人形,也足矣。
天子的容颜,不是谁都可以见到的,天子洒下的荣耀,不是谁都可以照射到的。因此有人一大早就出来排队,即使虞国的冬天大雪纷纷,也有人半夜就开始守着。他们以如此诚心来回报皇帝的仁慈之心。
这一年的正月十八,同样没有例外。
寅时刚过,天寒地冻、滴水成冰的时候,赭竺骑马护送着马车中的九公主,一同往皇宫中赶去。
越是接近皇宫,百姓可以行走的通道便越是受到限制。陈将军率领禁军将皇宫守的是水泄不通,直如铁桶一般。
这事他已经做了好几年,可以说是经验丰富,因此赭竺一路行来十分顺畅,马车走在平坦的御道上,周围是在黎明中仍旧睁大眼睛要一睹富贵之人风采的热情百姓。
来得早的可是非常幸运的,他们有幸观赏了各式不同款式的马车,不同的仪仗队,尽情看看那些平日里高不可攀的贵人们用的是什么样的下人,遇到赭竺这种骑马在外的还可以瞻仰下王爷们的风采。
这入场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百官自然要按照阶层排在皇子们的后面入场。那时候天已经微亮了。
百姓就可以看到不管平日里多么趾高气扬的大官们,此时也乖巧地像个孙子,终于找到一点“为百姓服务,让他们满意”的感觉。
也难怪他们为了抢占前排而挤破头了,实在是物超所值,牺牲一个晚上不睡算什么,主要是天气太冷,要是被冻出个好歹来就不划算了,不知道皇帝的天颜包不包治百病,大约是没有的吧,因为还没有人敢整晚不睡的,都是子时以后才过来的。
皇帝仁慈,为百姓考虑,甚至取消了这两晚的宵禁。
皇帝之外的人形容位高权重的时候,总喜欢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对于皇帝本人来说,所有人都在他之下,他有号令,别人岂敢不配合。
所以,赭竺看到一向是皇室隐形人的四皇子也出现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意外。有异常的是踏棉。
四皇子从小可爱乱动了,活泼得很。他不过比陈王赭瑞晚出生了半个月,因此得到的宠爱也不少,即使他的母妃难产而亡。
只是十岁那年,他从马背上跌落,摔断了双腿。
真是一幕惨剧,从此四皇子就一改性格,几乎是消隐在众人面前。因此赭竺对于他的印象并不是很深刻。
十六岁一到,四皇子就立即建府了,皇帝封他平王,只是希望他今后顺遂平安,然而一想到平安、太平,就让人不得不感叹四皇子的苦难,真是事与愿违。
他推拒了皇帝的赐婚,因是不愿误了其他的好女子,平日里只有两位侍妾伺候着。后来却是大家都忘记他了,也没有人想着为他娶妻。为他治病什么的。
四皇子常年在众人视线之外,如果不是重大节日必须出场,他的推椅造型又过于奇特,需要下人随时侍奉在侧的话,估计没什么人会记得他。
四皇子长得倒是一表人才,单看上半身的话。
遗憾的是,他站不起来,也不能够让看好他的家族站立起来,好看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加重别人的叹息罢了。
他是坐在软轿中被人抬来的,因为不想上下马车的时候出丑,他干脆将推椅改成了轿子,拆卸简单方便又快捷,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神器。
软轿上方用纱幔撑起,挡住了他的容颜,所以当他出声打招呼的时候,赭竺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软轿速度哪里比得过马车,赭竺后来者居前,还未等他询问左右,轿子上的四皇子便先开了口。
随后踏棉就有了异常反应。
仔细想来,他不过就说了一句话而已。
他说:“六皇弟,好久不见。”
踏棉便牢牢止住了步子,耳朵直竖起来,接着脑袋甩来甩去的,起初赭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想了一下,才知道轿中的是那位一向低调的四皇兄。他很是纳闷四皇子为何会突然与他打招呼,可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皇兄,这些年,你还好吗?”他原本想问问身体状况,可又担心会适得其反,只好说些干巴巴的虚话。
四皇子倒是没有介意这些,他继续说道:“还没有恭喜六皇弟,你如今成亲立府,又有了封号,实在是可喜可贺。”
九公主闻言便从马车中遥遥对他行了个礼。便有侍女从软轿那里走来,双手奉上一份见面礼。
“是,多谢四皇兄关心,皇兄请。”
于是四皇子的轿子怡然远走,过了一会等到拉开一定距离之后,赭竺想要催马前行,却见踏棉没有动静。如此,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前行,只当是要给四皇子让道,不能走在他的前面。
可是赭竺却是十分纳闷的。
他拉拉缰绳,夹住马肚,踏棉还是毫无动静。
不,是有动静的,他在跺蹄子,一下又一下敲击在石板上。在寂静的黎明中是如此的清脆又响亮。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停了几秒钟,又是哒哒哒,如此往复。
赭竺不再催他,而是示意随从下马查看,踏棉一向是行路不多,再加上蹄子又定期做保养,上面并没有太多的磨损,而且也没有受伤,更没有踩到什么有危险的东西。
它为什么要跺蹄子,它想表达什么?
赭竺不明所以,倒是马车中的九公主揭开帘子,低声对着赭竺说道:“殿下,它每次所示皆是八声,可方才过去的明明是四皇子殿下。八皇子他,他已经去了。”
若是放在平日里,她的这番言谈要被当成天大的笑话了。
四皇子是特意等候在这里的,赭竺知道,虽然此地已是接近皇宫,百姓被阻挡较远,然而这样奇怪的举动还是会让人疑心的,幸好周围的随从都是他的心腹之人。可赭竺还是有些着急起来。
奇怪的是,九公主话音刚落没多久,踏棉便动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赭竺心中一动,八皇子、四皇子,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呢?绝对不是蹄子的数量及两倍的关系。
他想到八皇子死去的那天晚上,踏棉是在现场的,或许是那个时候他有了什么发现。也就是说四皇子和八皇子有什么关系,踏棉见过他,或者是他的手下。也就是说是四皇子的人或者他本人害死了老八。
所以,踏棉才会凭借他的声音而发现,或者是因为随从中的某个身影而有了察觉。
可是,这叫他如何相信,若真是如此的话,踏棉简直是聪明过头了。再怎么有灵性,它也不过是一匹马啊。难道是马夫无聊时的杰作吗?
他知道人都有八卦之心,马夫穷极无聊之下对着马匹诉衷肠,说八卦之类的,他也可以理解。
该不会马夫一边说些皇宫中皇子们的闲话,一边还教会了踏棉数数吧。
那么他该奖赏他还是处罚他呢?
他单知道鸟类有些可以学会说话,但那只是无意义的重复而已,至于某些擅长送信传递消息的也只是单纯的运输工具。如果连马匹本身都能够表达信息的话,实在是一大惊喜了。
赭竺忍不住考虑将这项技能应用到战场上的可能性。
可是抛开这些不谈,四皇子明明是个残缺之人啊,他的双腿的的确确是不良于行的,当年皇帝不知寻找了多少名医,也没有能让四皇子好起来。
他如何能够在太子的宴会上出入,并且害死了八皇子的,倘若不是四皇子本人,那又是何人有胆子侮辱皇子妃呢。
他又是如何做到、在何时出手收买的皇子妃身边的侍女的?
太多的谜团了,这些在赭竺脑海中搅成了一锅粥。
“离王殿下与离王妃到。”内侍的喊话让赭竺从乱粥中抬起头来。
他翻身下马的时候,忍不住将身上带着的糖块放了些在踏棉的口中,就当是对它的奖励吧,那原本是留给小十八的。
赭竺从马车中接过九公主的手,带着她走到高台下面的座位上,与诸人寒暄见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