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联姻(1 / 1)
入冬,西唐向来是潮湿阴寒的。
西唐国主围猎过后就身子骨有些犯病痛,自从下了第一场雪以后人就一天天越发觉得倦乏,渐渐的便唤来二殿下代笔。
二殿下每日处理完政务后便会找了慕画夜商讨朝堂走向,以便次日代笔之时能够胸中有丘壑,料理得让父王满意。西唐国主也确实满意,索性便慢慢交给二儿子处理。
慕画夜因为少年时期的事故留下了病根,一入霜寒天气便要复发,于是告假在家中休息数日。即使休息,朝堂之上,四海之内,发生的大小事务全逃不过他的耳目。
冬天的阳光淡淡薄薄,若有若无。宜雨轩内笼了薰炉,竹火煮着茶,三折素纸围屏略略挡住寒气。
慕画夜披着白狐腋裘的大氅,皓腕执笔,饱蘸浓墨,随意的在屏风上勾画点染。
玄衣在寒风中快步走来,站在轩外石阶上默默守候了一会儿。
慕画夜换笔蘸水又蘸淡墨,眼睛仍旧看着画纸,嘴里问道:“何事?”
“二殿下命人传话,称公子既然犯了旧疾,不妨多休息几日。”玄衣禀报后又将头埋下。
“才拿了几天御笔就放松警惕了吗?呵呵。”
慕画夜淡淡一哂。“再报。”
玄衣又将需要公子拿捏分寸的事情选了几件报上去,最后说:“城中几处暗卫似乎在被东方留白注意,请公子示下。”
慕画夜笔尖微微一顿,重重的笔触落在素纸上一个墨点。
“留下有用,暂且别动他。”
“是。”
安排好一切,慕画夜以袖掩唇咳嗽了几声。
玄衣连忙提起茶壶倒了一盏茶送上去。
“公子服药的时辰怕是到了。”
玄衣担心的提醒。
慕画夜点点头,最后完成几笔。一幅岭上白梅图跃然纸上,空寂的山岭,素静苍凉,一枝寒梅孤芳自赏。
夜里,悄悄的开始下雪。慕画夜改不了他深夜伏案的习惯,一边忍受着肺腑中的疼痛一边一目十行的看着从各处搜集来的资料。
“公子,芷言密函,称华晨有特使即将来西唐。”
玄衣刚收到远在东华国的密函便过来禀报,肩头的雪花被室内的暖气一薰便化成了水。
一抹冷色从慕画夜的眼中划过,唇紧抿如刀,整个人顿时比外面纷飞的雪花还要冷上三分,看得玄衣紧张不已。
“查明来报!我要比西唐国主更早知道他们的来意!”
“是!属下这就去办!”
玄衣刚转身,慕画夜又叫住他,递给他自己的大氅,“拿去披着,这雪是停不了的了。”
玄衣知道慕画夜的脾性,依言接过来,顶着风雪出去办事。
华晨,东华国现任君主的名讳。
东华国,是与西唐、大陶三国鼎立的王国,三国谁也没干掉谁,一直保持着时密时疏的关系。东华国号华宇,因为地处天干河以东,便被称作东华。
东华君主年前突然派来特使,随送来大批珠玉宝石、绫罗绸缎、宝马瓷器、名贵香料,奇珍异兽和三百名奴仆婢女,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已经引来西唐上下无数的猜测。
特使手中那封御笔文书还没有送入九重宫殿内,慕画夜手上就拿到了一份写着一模一样内容的纸条。
风卷着雪花扑打着窗棂,慕画夜盯着纸上的字,沉默着将其放在火盆上。火舌一舔,纸条化为灰烬。
“公子?”
玄衣试探着喊了一声。公子的神色固然平静,但却太过平静,反而有异。
“东华国欲求九郡主下嫁。”
慕画夜拿起一盏茶,淡淡说了一句。
茶送到嘴边,才发觉已然冷透。
宫内,西唐国主与镇国公对坐饮茶,下棋无语。
宽阔豪华的宫殿内没有留下一个伺候的人,龙脑香冉冉升起,芝兰满室让人忘记了外面真实的季节。
“孤本应给小九儿更好的夫家。”
西唐国主终于开口了。
“老臣惶恐。”
镇国公数十年如一日的谦恭。
“这次叶王所求的若是孤的十三公主,孤再不舍得也会答应,而小九儿的话,孤十万分的为难。”
“天舞备受陛下恩宠,陛下待她如若自己的孩儿,即便不是这样,天舞作为天家的女儿,她的婚事本就要为社稷作打算。可臣只有这一个女儿在眼前……”
镇国公眼里含了怅惘的悲伤,西唐国主手中的子迟迟不落,只等他的下文。
“莫说嫁到东华作为贵妃,便是皇后臣也舍不得。但舍不得,也得舍。只望陛下看她尚未及笄,将婚事拖延,老臣也能与女儿多聚些时日。”
墨玉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准。”
景帝十九年,东华国主派特使向西唐求亲,愿迎娶镇国公幼女昭华郡主为贵妃,西唐国允之。因郡主腊月及笄,将婚事定于次年夏天择吉日举行,两国同庆。
“小九……”十三公主听闻婚讯后第一时间跑到天舞的寝殿,拉着她,红了眼眶。
“皇姐,皇叔准我出宫回家住呢,可以一直住到我出嫁哦,我还没在家里住过这么长时间呢。以后我得空了就入宫看你,你不要太想念我哦。”
天舞指挥宫女收拾东西,视线回避,也不看着十三公主。
“小九,你不难受吗?”十三公主摆正她的头,问。
“难受?”天舞愣了愣,凑出一个很勉强的笑容,“从我第一天入宫我便知道,天家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当的。”
“可你心里喜欢的不是……”
“皇姐!”天舞急急的叫住她,“不要说出来!以后,都不能说了。我六姐夫是驻守西唐和东华边疆的骠骑将军,为了六姐和六姐夫,我也不想出任何事来影响两国之间的安宁。”
带着一脸的平静,天舞继续指挥云影带人收拾她可以带出宫的东西和她多年来收集的喜爱的玩器。
在宫中的最后一夜,天舞睡在名贵的云州贡锦织就的被子里,看着头顶的帐子发呆,久久不眠。
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背后自然有普通人承受不起的牺牲和代价。哪怕还没到十五岁的生日,天舞也知道,她再也不是小女孩了,不是原来的那个小九儿了。
廷尉府,东方留白提笔在半空,悬而不落。
他今天的大头工作是要写结案,年度重大案件都在等他落判,可他迟迟不下笔。
保持镇定已经花去了他全副心力,再无心神他用了。
在他从堆积如山的案头走出来透气之时,偶然听到小护卫的议论,素日的端严冷静一时倾塌,追问:“你们刚才说什么?”
“小的们听宫女们说,九郡主就要嫁给邻国的皇帝当贵妃娘娘了。”
“你再说一遍?”
“小的……小的不敢。”
舞儿,他一直耐心守护的舞儿……就要出嫁联姻吗?!不行。死囚尚有翻案的可能,皇命难道就不能更改吗?他不信,他不能!
手中的笔终究被丢下。
“公子,芷言密函。”
这几日,公子跟东华那边的联系频繁了些。玄衣看着他展开纸卷,匆匆扫过,然后随手丢进火炉中。
“原来因为小侯爷的三年之约,华晨也会避讳。他这一出倒也亏他能想的到,一来不与大陶明争,二来不让西唐国主失了爱女,三来可以用九郡主的身份拉拢天家的势力,一箭三雕。这些年,他在那个皇位上总算学聪明了。”
玄衣满脸忧虑,替天舞担心。火光映照在慕画夜的侧脸上,明明灭灭,看不出表情。
一夜雪初霁,地上积了厚厚的三尺。
白雪皑皑,满园裹着素装,更加衬得天舞那一身银红滚锦的斗篷出奇的好看。红衣的少女头上戴着风帽,脸颊边带着笑,仰头站在白梅下赏花。身边的小婢女铃铛抱着大花瓶,跳着脚指着这一枝又指着那一枝。
东方留白看着这样安闲美丽的画面,不忍打扰,半响才迈步走下回廊,向她们走去。
听到咯咯吱吱的雪碎的声音,天舞扭头一看,笑靥如花,说:“廷尉大人,你来的正好,我正愁折哪一枝给父亲大人插瓶的好呢,你看呢?”
东方留白拂了拂她帽沿边缀着的雪屑,抬头指着一枝,天舞笑着说好,东方留白便抬手将其折下递给她。
天舞拿在手中仔细赏了赏,又陶醉的闻闻寒梅花香,转身递给铃铛,“给父亲大人送去,说我同廷尉大人说会儿话呢,一会儿再去问安。”
铃铛领着去了,东方留白刚开口:“舞儿……”
“安慰的话或者恭贺的话我听了好多,廷尉大人想说什么我都知道了。近日我得了好多有趣的东西,难得的是有一匣子好墨,是你素喜的兰香桐烟,描金的花样又做的细致,墨底还……”
天舞打断他,接口说了别的话茬。
东方留白蓦然伸手握住天舞的手,急切的说:“我可以上书皇上,言明你我早有婚约,犯龙颜大怒我也会把此事挡下来。”
“廷尉大人,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你不必为此搭上你的前程。何况,婚约一说,又是从何而来。欺瞒圣上,是死罪。”
东方留白深舒一口气,缓了缓语气,真挚的说道:“婚约一事,并非妄言,确有其事。镇国公以及太史公都是知道的。舞儿,你一直都是我东方留白内定的小新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