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输赢(1 / 1)
天舞懵了,摇头说:“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都知道了,却唯独我一无所知吗?若如此,父亲大人为何从没跟我提起过呢?”
东方留白苦笑道:“这本起于一时戏言,当年太史公和镇国公大人下棋,完败无胜,我当时才不过十一,太史公却叫我来与镇国公对弈,笑说我若胜了,便向镇国公要个小媳妇儿。”
天舞哭笑不得,说:“我那个时候才七岁吧?”
东方留白点头,想起这段往事,温柔的笑意浮现在眼眸中,道:“这本只是两家交往亲厚的一种表示,镇国公便答应了。”
天舞喃喃道:“我原来是被父亲大人输掉了啊。”
东方留白笑着摇头,“其实,我输了。虽然全力以赴却也输了一子。”
弱冠之龄居然能只输给棋艺高超的父亲大人一子,廷尉大人难怪是西唐最年轻的状元,当之无愧啊!
天舞已经像是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一般有兴致了,眨巴着眼睛提出疑惑:“那我怎么又成了你的小新娘小媳妇了呢?”
东方留白似乎有些窘,背过手看向头顶的梅花,“后来镇国公见我气馁,便允诺我若在你未嫁之前连胜他十次,两家的这个约定就还作数。”
天舞恍然道:“难怪后来父亲每次和廷尉大人下棋都是输得一塌糊涂。”
东方留白笑道:“起初我是不敢轻易跟镇国公大人对弈的,后来疯了似地练习棋艺,以至于达成约定的十次以后,还是改不掉必胜的习惯,每每与镇国公大人对弈便倾尽全力。”
天舞想想也笑了,廷尉大人自从认识他起便一直是个极度认真的人,笑着笑着转瞬又笑不出来了,摇头笑说:“这些都过去了,廷尉大人。”
仿若寒冰制成的刀匕直直划过心脏,东方留白的眼中顷刻间溢满痛楚,语气坚定的说:“只要还有一线之机,我便会有回天之法。舞儿,信我。”
天舞静静的看着东方留白,这个在她最迷茫的年岁里照顾她陪伴她教导她的人,亦师亦友,像父亲像兄长。
年少的他曾经给过她最大的呵护,这些年来也给了她始终如一的保护,若没有他,宫廷之中岂能是她能快活生活的地方。珍贵如斯的人,万不能因为自己有一丝偏离他既定的路径。
天舞重重的摇头,东方留白的心沉了下去。
“廷尉大人,嫁给东华君主,是舞儿作为天家女儿的责任。还记得我在入宫之前逃过一次吗?那个时候,廷尉大人第一个发现我不见了,在将我带回去的时候你跟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有不得不承担的责任。”
东方留白心在流血,闭上眼,道:“我记得。”
天舞微笑,“廷尉大人还说……”
东方留白:“我来和你一起面对不得不面对的,我来同你承担不得不承担的。”
天舞笑着点头,充满了力量和勇气一般,说:“现在还是一样的,廷尉大人只要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笑着面对便好。”
天舞说完,像是突然想起一般,“啊呀,忘了去给父亲大人请安呢。我得走了。”
天舞裹了裹披风,笑着跟东方留白挥挥手,抬步走了,刚走几步,又回头,“廷尉大人,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拒绝十三皇姐的吗?以后,若是碰到比十三皇姐更合适你的女子,万万莫再错过呀。”
东方留白静静的伫立在雪地里,寒梅冷香染满衣襟,而他那颗封藏的心里开始下雪。
是不是从我劝你留下送你进宫的那刻起,我便错了,我赢了镇国公却输了你。舞儿,纯善如你,必不会这么说吧?而你不说,我可不可以一直装作不知道呢?
为官六年来,东方留白第一次告假。且原因是因为宿醉不醒。
沐休的太史公找到他房里,看到人事不省的他语重心长的说:“无疑啊,镇国公已经同舅公道歉,你和小九儿的事情做不得数了。天意不可违啊。”
东方留白蓦地睁开眼睛,“此乃人意,何来天意之说?舅公竟然也信天了吗?”
太史公劝说道:“若能回旋,镇国公会不拦下?两国势均力敌,又摆这么大的场面,有何理由不答应?历来,联姻便是最省力的结盟手段。在其位,便谋其事,这是必然的选择。无疑你不应当不懂。孩子,放下吧。”
“深宫诡谲,无人护她,舞儿如何生存?她那么善良那么单纯。她虽然聪明,却不懂半点心机算计。无疑不知如何放下。”
“九郡主慧而不露,一定能左右逢源。无疑,你离九郡主太近,反而看不明白,她并不是离开你的庇护便会在风雨中倒下的幼兰。她很快就会成为一棵傲立的白梅,独在万芳谢后凌寒盛开。借酒消愁乃匹夫所为,你当谨记。”
东方留白闭上沉重的眼皮,忍着炸裂开来的头疼,低低念叨:“凌寒盛开。”
因着这婚事,天舞反倒过得比过去的七八年都要自由自在。
镇国府上下都合力宠她,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可劲儿往她屋子里送。有皇家专人团队替她操办婚事,“金玉满堂”也作为回应礼由特使送往了东华国皇宫,天舞乐意当一个不操心的新嫁娘。
东方留白时时过来,给天舞带一些好看的书籍,或者是试吃天舞捣鼓的各种新奇点心,眼底平静如海,人却是明显的消瘦下去。
日子如水,转眼腊尽春回,今阳城的细柳绿了满城,万里晴空也多了飞过的雀影,这是草长莺飞二月天。
天舞一日一日爱出门,好像要逛遍整个今阳城。
另一场春寒刚过,天舞便带着小丫头铃铛出门了,今天出门比较有目标,是为了给她四姐姐的小儿子买礼物。
天舞的四姐平王妃一直随夫君守居容州,每年春天回京居住十天半月,今年凑巧,小家伙的生辰便能在京城里过,她这个小姨得送分别致的礼物。
“郡主,啊不,小姐,都路过一衣带水了,咱们去挑新鲜料子吧?”
铃铛拉住她家郡主的袖子,指着京城名流无不追捧的绸缎庄“一衣带水”的匾额。
“衣裳有内廷提供,做衣裳作甚?姨娘们也在做,我怕在一年内可以不穿重样的呢。”
“小姐自己也该动手缝一两样啊。要不绣绣荷包香袋儿?民间有待嫁的女子,都是要自己做嫁妆的。”
天舞笑说:“你也说了,是民间的女子嘛。我哪是那种静得下心来的性子呢?”
“小姐不也给东方大人绣翠菊枕头么?”
“花样布料都是你们弄好,我只负责捡菊花扎口子,这也算?”
天舞抬脚要去找适合送给她那个小侄儿的东西,又被铃铛生生拉了进去,“反正看看么,看看么,瞧瞧多鲜亮啊,摸摸看,多滑啊。”
天舞笑道:“铃铛你是也出了一份子在这店里面不成?这般会拉生意。”
铃铛嘟嘟嘴,又憨憨笑道:“小姐,你看这个,你不喜欢吗?再看看这个……”
天舞顺着看过去,不愧是自诩为“天下锦绣七分出于云州”的云州名店,一衣带水里面的绫罗绸缎不论色泽,质地,绣工,还是花样,无一不令人心折。
储氏成为王族之前,云家的云锦就是皇宫的贡品,沿用至今,一直是皇室显示对臣子亲近看重的标志性赏赐。
这宫外卖的虽然不是一等一的云家锦绣,但也有着不是寻常人家能买的起的价位了。
天舞拿起一块,笑说:“这个颜色是四姐姐爱穿的。”
铃铛看了看,笑着晃头晃脑,“小姐,这个其实是四姑爷喜欢的颜色。不是说,女子穿衣打扮,都是为了那个喜欢自己的人吗?”
天舞接口道:“女为悦己者容。”
铃铛拍手,“对的对的。”
真的进去了不买也不好,天舞认真的选了两块上乘的布料让店家包了送去京中的平王府,主仆俩刚踏出一衣带水,东张西望的铃铛突然定在街上。
“怎么了?”
天舞本能的顺着望过去,铃铛却笑嘻嘻的伸手挡住她的视线。
“小丫头,你干嘛呢?”
“小姐别看,那边有一个特别好看的公子,小姐若见了就不会想嫁别人了。不知道和东方大人站在一起谁更好看。”
天舞心里一动,料想这样的人怕只有一个。她拿开铃铛的手,目光落在对面的“笑春风”酒楼。
果然是他……
慕画夜着最寻常的富贵人家的公子衣衫,唯有墨色发间的鹅黄色飘带与他俊美不可多得的容颜相得益彰,他与一名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进了门,上了二楼的雅座。珠帘放下的一瞬,慕画夜的视线仿若无意的落在街头。
擅长八卦的铃铛已经又在这短短的时间内从旁人那里打听了来,巴拉巴拉的说原来是今阳有富甲天下之名的慕家老爷和长公子,这公子年纪十九,尚未婚配,还在宫内当了两年的官了,真是……
“好了铃铛,你口渴不?进去喝点茶吧。听说笑春风里有个铁嘴艺人,说得好书,今日带你去见识见识。”天舞被铃铛给聒噪到了。
“嘿嘿嘿,小姐也被慕少爷迷住了吧?”
“好吧,你不愿去就算了,到那边去看看。”
铃铛拉住天舞,笑嘻嘻,“好小姐,铃铛错了,这边请!”
店小二很会看人,直接领着天舞去了上座。天舞眼波才动,便看见总叫慕画夜公子的那个玄衣侍卫正站在二楼门边向她投来问候的目光。天舞微微一笑,点点头。玄衣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