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六月初七·金陵·司府
华灯初上,整个金陵城热闹起来,全城沸腾,只因为今日是司府老太太的八十寿辰。司府大开天下粮仓,在金陵的主街上开了各样的席摊,百样千种的点心、小吃,供天下人取用。而此刻,司府的大堂内也觥筹交错,花香鬓影,鲜衣亮衫,从五湖四海汇聚而来的司家人与贵重客人,团圆而坐。
毛怜玉赫然也是其中之一,带着小红玉端坐席间,本以为司孜云已将他列入不受欢迎的名单,没想到竟也能接到司府的贵宾帖。他笑,再笑,对着认识不认识的人。累啊。他喜欢笑,各式各样的笑,大笑,微笑,浅笑,奸笑,窃笑……但就是不喜欢这种应酬的笑,但又不能失了他翩翩公子的风度。原来司孜云打的就是这种主意,想叫他在这宴上活活笑死。一旁的红玉,不断骚扰他,或拉他的衣袖,或扯他的腰带,要吃这个,要喝那个。他甚至不止一次向人解释,这小东西不是他生下来的,他只是代为保管而已,死丫头,他狠狠瞪了她一眼。抬头寻找红雨,当初她毅然要入司府,他是极力反对的。只是她也学会了坚持,那个曾经晶莹的人,也有了自己的原则。虽然她说不忍让司霁雪失望,而矢口否认是因为司孜云的缘故,其实,他知道,她心里仍放不下那个男人。
然后,他看见了久违的师妹沈文君。
沈文君满意地看着满堂的喧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策划。今天对她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在济济一堂的司家人面前,她司家主母、司五爷夫人的身份第一次得到了公开的见证,她忍辱负重了那么多年,想要的不就是这么一个证明?证明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完完全全的司孜云的妻子。今天由她导演,是她的舞台,不是吗?
她的目光逡巡于每个人的脸,她甚至记住了每个司家人的名字。她看见毛怜玉,他也看着他,她对他浅浅一笑,好戏开场了。那个丫头是谁?她一怔,盯着那个一身红衣,坐没坐像,吃没吃像的小胖姑娘,怎么这么眼熟?难道是师兄的女儿?
她又笑,然后她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他竟然在和那小胖丫头拌嘴,接着是那个怪里怪气的府里的丫环,好象叫……红娘,对,红娘,她抬头,对她一笑。虽貌不出众,但那一笑却灿烂无比。她的脑中闪过一道光,她见过,她好象在哪里见过那种笑,呼之欲出,令她心悸的笑。
“文君。”
“哦。”她回头,看见司孜云,他容光焕发,唤她,向她伸出手,她交出她的手。
“各位……今日是奶奶的八十大寿……司家人十年来第一次有机会共聚一堂……先请今日的寿星司老太太……这位是我的夫人——沈文君……”
她看见儿子牵红娘的手,渐渐没入人群,他牵红娘的手,他甚至没有牵过她的手,微有些妒忌……
“文君,文君。”
“呃。”她回过神,“奴家沈文君有礼了。”她微一欠声。
“还有我的儿子,司霁雪。”低头却无看见该看见的人。那小子也学了那种该出现时不出现的本领吗?司孜云苦笑,“霁雪!”他大吼一声。
埋在人群里的司霁雪,好奇地看着中气十足的爹,拉得红雨俯身,贴耳问,“我爹,他真的不一样了,你用了什么方法?”
“很简单的方法。”红雨微笑。
“能教我吗?”
“恐怕不行。”
司霁雪搭拉了眉毛,突然他听到爹在叫他的名字,他抬头,透过人影的隙缝看见爹盛怒的眼,呃,他倒是希望他不要那么健康了。
“去吧,你爹叫你呢。”红雨从背后推他。
他看了她一眼,无可奈何地扭捏着上前。
“真是一个可爱的小人。”身边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她侧头,看见一位头发雪白的老婆婆。她的银发在灯光下丝缕分明,每一根都似隐藏一生风霜,此时又安静而完整地成为她脸的一部分,只是再也寻不回那张年轻的面庞。
“那司五爷和夫人也是合璧一般的佳人,是不是?”老婆婆干笑。
“婆婆,你也是司家的客人?”红雨好奇地问。
“客人?”老婆婆又笑,哑哑的,象午夜的鸦,“是啊,客人,意想不到的客人。”她四下张望,“怎么不见司碧荛?”
司碧荛?六姑?红雨大惊,“你认识司家六姑。”
“岂止认识。”依旧干笑,盯着她,眼里有几丝怀疑,“你也知道司碧荛?”
“我,只是听说过而已。”她吞吞吐吐地说,“这在司家,好象是禁忌。”
“呵呵……”怪笑,“应该是禁忌,一个黄花闺女,与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跑了,当然要禁忌。”
“婆婆,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听说,听说,那六姑是二十几年前给毒君虏去的。”
“笑话,谁能在司家虏人?”老婆婆眼珠一转,“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婆婆看你乖巧,很喜欢你。”
“我叫红雨。”
“红雨,好名字,给你这个拿好,过会含在嘴里。”她将一只圆珠塞入她掌中。
“这不是……”师兄的红酥散的解药。
“别问是什么,听我的话就好,放入嘴里,含在舌下,你就会健健康康。”老婆婆拍她的脸颊,“老身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女人不要容貌出众,心地单纯就行了。婆婆喜欢你。”
“可是,婆婆……”
语音未落,已不见了老婆婆的身影,再回首,只见一条灰色的身影,舞着一朵红色的云,朝司孜云和沈文君飞去。红酥散?她忙把药丸塞入口中,只见席内司家人已倒下一半。她用力一咬,将口中丸咬成两半,飞身上去,抢在灰影之前将半颗丸吐入司霁雪口中,又将半颗塞入司老太太嘴里。
司霁雪傻乎乎地捂着嘴,“红雨,你这算吻我吗?”
“丫头,你干什么?”灰影立定,竟然是刚才那位婆婆。
“师父!”沈文君惊呼。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老婆婆淡然瞟她一眼。
文君的师父?那不就是药君,她为何出现在此地?“老婆婆,今天是司家的大日子,你这样又意欲如何?”红雨问。
“司家的大日子,”药君仰天长笑,“不是大日子我还不来呢。没想到,司碧荛,做一辈子的缩头乌龟,连自己母亲的八十大寿也不敢来啊!”
“你认识六姑?”司孜云皱眉问。
“岂止认识。”药君说,“不过不来也没关系,现在司家人全数在我手上,我不怕你不来。”
“你有六姑有何渊源?”
“几十年的的老朋友,我寻了她几十年了。”
“娘,你这又何苦?”毛怜玉牵着红玉,缓缓走来,“追追赶赶了一辈子,你就不嫌辛苦吗?”
娘?红雨吃惊地看着他,他叫药君娘?他是药君的儿子?他怎么从来未曾说过?
“玉哥,这红酥散果然还是女人用起来好看,一朵红云似的。”红玉俏生生地嚷。
“玉儿?”药君眯眼,“你怎么也在?那丫头是谁?你在外面偷生的?”
“这丫头?”毛怜玉抚她的头发,“故人之女,现在是我的徒儿。”
“放手啦!”红玉尖叫,“不要再这样抚我的头,我不是你养的小狗。”
毛怜玉不理她,径自说,“至于我,师妹的夫家有大事,岂能少得了我做师兄的。”
“这几年,你都去哪了?”药君问。
“哪也没去,一直在金陵啊,秦淮河边的倚玉楼,美景美人,我哪里舍得离开。”
“你是说你一直在金陵,却没有给我一点消息,你明知道我在找司碧荛,你却一点也不帮我?”
“有文君帮你不就够了吗?”毛怜玉淡淡地回。
“毛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司孜云问。
毛怜玉一挑眉,“司兄,你直到现在还以为,当年文君师妹,是为了你而背叛了师门吗?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吗?可怜啊。那只是我娘的一步棋,她安排文君潜入司家,只为了打听司家六姑司碧荛的下落。”
文君脸色大变,“师兄,你别胡说。”
“胡说?”毛怜玉笑,“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知道。”
司孜云脸色青黑,直视沈文君,“他说的都是真的?”
文君含泪欲泣,“云哥,一开始是这样,但后来,我爱上了你,我……”
“别再说了。”司孜云暴喝,“我自觉对你有愧,我每日喝你的菊花茶,哪怕明知其中有毒,我甚至为你放弃了寻找雨的念头,原来这一切都是骗局吗?”
司霁雪跳出来,拦在文君身前,“凶什么凶,不要对我娘凶。”
“你……”司孜云拂袖,说不出话来。
“司兄,何不把话听完。”毛怜玉又闲闲开口,“其实文君并不是你想像那么单纯,我娘教出来的人岂会单纯?”他若有所思地望了红雨一眼,“当年,她的确是奉了我娘之命下山来你司家。但她后来也的确爱上了你,她甚至不惜血本逼走毛毛雨……”
“逼走雨?”司孜云问。
“你还不知道吗?十年前,你如何会提前一天毒发?如何会进退维谷?毛毛雨又如何会一夜之间不告而别?你还不明白?文君,并非如表面一般婉约贤惠。虽不说心如蛇蝎,但至少也是心思缜密。但她还是太贪心,女人一遇上爱情就容易贪心,不是吗?她爱上你,不可自拔,她甚至想真真切切地当司家五夫人。可是小狐狸怎么斗得过老狐狸。你说是不是?娘亲大人?”他对着药君笑,“终于有一天,老狐狸还是找上门了。”
药君皱眉,若有所思,“谁是毛毛雨?”
毛怜玉闻言大惊,他怎的又得意忘形,失言了,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文君狠狠开口,“毛毛雨,就是我那夫君的原配夫人。”
刚松一口气,便又听她说,“也就是那毒君的女弟子。”他心里大叫,不妙。
果然见那药君一个飞身上去,揪住司孜云的胸襟,“毒君的女弟子,你敢娶毒君的女弟子,娶了我的徒儿文君,你还要娶毛舜那贼的弟子。她在哪?她现在在哪?”
司孜云合目,早已万念俱灰,“她走了,十年前她走了。”他放她走了,他如同放开飞雪的红玉一般放她走了,从此他万劫不复。
胸口硬生生被药君辟了一掌,文君上前扶住他,他挣开她的手,一热,一口血喷出。
“师父,你今日若要取云哥的性命,就先取了我的性命。”文君拦在司孜云面前,“师父你答应过我,如若有朝一日非要你死我活,你答应过我给我一条司家的命。”
“司家人的命?”药君干笑,随手一指司霁雪,“那也是司家人,一个相公,一个儿子,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司霁雪一抖,隐入红雨背后。
文君咬牙,不动,嘴角微流出一条血丝。
药君大惊,后退一步,“你流血了?你如何流血?”
“师父,你没听说过‘同心锁’?”沈文君黯着双眸,缓缓开口,“以己之血,喂他人千日,便成同心。要生同生,要死同死。我以自己的血入菊茶喂了云哥十年,如今,他心便是我心,他血便是我血,他生便是我生,他死便是我死。我没得选择。”
司孜云大愕,原来那菊花茶,那他以为的毒,便是如文君所说的——同心锁?同心吗?原来这就是她的心思?同心!
毛怜玉皱眉,“师妹,这种毒咒,有百害无一利,你不知道吗?这必是永结同心的人才能施的咒。施血的人必以性命相随,受血的人必心思相随,否则身虚血浮,你何苦以身相施。”
“我不在乎。”文君含泪,如秋末欲凋的菊,“如真能同心,我什么都不在乎,只可惜,云哥他,他的一颗心始终不在我身上,他日渐消瘦,他的心里住的究竟不是我。”
“文君……”司孜云欲言又止。
“莲?何来莲香?”药君突然大叫。
毛怜玉暗叫不妙,他笑答,“这司府上下,满院莲荷,怎能没有莲香。”
药君屏息而后细闻,忽尔向司孜云扑去,用手指沾他衣襟上的血,递到鼻下细细地闻。而后,揪住他的衣领,前前后后,仔细嗅起来,忽又定住,裂帛之声,她拉开他的衣襟,五指化掌,对着他的胸口抓了下去。
司孜云刚想拂手,只觉一阵风,硬生生将他拉了半步,只见一条纤细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赫然是府里的红娘。
“婆婆,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红雨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只细巧的香包,“这满院的莲荷,五爷吩咐说凋了可惜,便差我采了些莲心,晒干,制成香包,一来可保香,二来可养身。”
他何时这般吩咐过?
药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丫头,你到底是何人。”
“你是我的红颜知己。”“你是我的丫环。”毛怜玉与司霁雪异口同声说。
“是吗?”药君前后看了他们二人一眼,笑着,突然伸手朝她脸上抓去。
红雨飘然避开,认到毛怜玉身后。
“老眼昏花,居然没瞧出你易了容。”药君见此收手作罢,“没想到你这丫头有如此的身形,好生熟悉的身法。”
“婆婆,我哪有什么身法,只会闪、躲、逃而已。”红雨笑道。
“你到底是谁?”药君厉声道。
“我是……”红雨刚想开口,却听到毛怜玉大叫一声,“雨!”
雨?司孜云闻声双眼精光暴射,直勾勾地盯着她瞧,是雨吗?真的吗?虽然容貌不一样,但真是他的雨吗?他直视她的眼,果然是令人心悸的空灵,一震,那眼,是怎样令人熟悉的和煦,无数次的午夜梦回,无数次的梦里荷香……真的是雨吗?她回来了吗?她回来他身边了吗?只是为何她要将自己化成这般模样,她为何不与他相认?她曾经离他这么近,而他却全然无知!
“婆婆,小女子名叫红雨,本是倚玉楼的小大夫,前日受司家小公子邀请,给司五爷看病来了。”红雨嫣笑作答。
红雨?司孜云刚想开口,只听见殿外朗朗一声,“我来迟了吗?”
只见一中年儒服书生,摇着折扇,缓缓踱进来,身边是一位风韵万千的女子,身后是一位气宇轩昂的公子。三个人如入无人之境,仪态万千地步入大堂。
“怎么都不胜酒力,东倒西歪了?”那儒服书生一笑,扬扇,一阵白雾,早已迷睡的司家人,竟又蠕动。
“司碧荛!”药君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
司碧荛?司孜云看着慢慢走来的身影,真的是六姑吗?那已染风霜的面,真的是六姑吗?“六姑。”他开口,却觉如梗在喉,声音沙哑。那她身边的是谁?那中年人是谁?那公子又是谁。
司碧荛深深望了他一眼,径自朝老太太走去,双膝跪地,清清脆脆喊了一声,“娘。”
司老太太颤颤栗栗伸出手,抚上她的脸,“真的是六丫头吗?”已然老泪纵横。
“是的,娘,我是六丫头,女儿来迟了。”母女两抱头便是痛哭。
“司碧荛,躲了那么多年,你终是肯出山了?”药君咬牙切齿道,“也由不得你不出,你若再躲,我便端了你司家的老窠。”言毕,圈身又向司碧荛扑去,却让那中年书生拦了下来。
药君瞪视他半晌,阴森森地开口,“时至今日,你还护着她吗?”
司碧荛起身,拉住那儒服书生的衣袖,却对着药君开口,“药姐姐,那么多年了,你仍是放不下心结吗?”
“心结?”药君仰天大笑,嘎然而止,恶狠狠地盯着她,“你说这是心结?你这夺人夫婿,坏人家庭的贱人,今日,我要你的命,我要你们也尝尝这生离死别的痛苦。”刚想再扑身而上,却被一双铁臂钳住肩头,回首,却见毛怜玉,紧紧攥住她的肩,无法动弹。
“玉儿,放开我。”她低喝。
“娘,你苦了那么多年,还没悟吗?”毛怜玉深叹一口气,想他笑不离面的俏公子,也有笑不出来的时候,他生硬地牵一牵嘴角,道,“想必在下就是名满天下的毒君毛舜罗。”
儒服书生,也就是毛舜,没有瞧他,只是看着药君,半晌,开口,“我们并没有躲,我与碧荛只是想用时间来化解你的心结。师妹……”他长叹一声,“你又何苦?你这头发……”
“我娘她,早在三十年前便一夜白头。”毛怜玉冷然开口,“你既是毒君,那我也要尊你一声师伯了。”
毛舜这才正眼看他,这一看却大吃一惊,“你是……”
“我?”毛怜玉咧嘴一笑,“你说我是谁?”
毛舜皱眉,而后顿悟,“你是……”
“在下是你的师侄。”毛怜玉又笑,“或者你希望我称呼你别的?”
“爹,他就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吗?”扶着司碧荛的公子开口,却震惊众人。
“哥哥?”毛怜玉狂笑不已,“师伯,看看今日,你造的是什么样的孽。”
他低头,看见红玉拉了他的衣摆,瞪大了眼珠盯着他。吃惊了吗?他笑,“小玉,来,见过你的师爷爷,真真正正的师爷爷。”
毒君毛舜凝望着毛怜玉,那一刻,眼中闪过万千道念头。
四十年前,传说有个极乐老人,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其夫人,更是著名的莲花仙子。夫妻恩爱,老来喜得一女,名莲。后来,老人,收了两名孤儿为弟子,也是唯二的两位弟子,一个男孩名曰毛舜,一个女孩取名沈芍药。极乐老人将毒术教于毛舜,使之习兰;药术教于沈芍药,使之习菊;而他的女儿,因为天生血缘一脉,习莲。
毒君、药君与莲,三人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转眼便长大成人,也产生了莫名复杂的情愫。毒君自小便心仪小师妹莲,但莲却爱上当时扬州首富杨家大公子,并下嫁。万念俱灰之下,毒君娶了爱慕自己已久的师妹芍药。沈芍药本是个心思细密的女子,得了爱慕多年的男子,始时自是心喜,以为日久能生情。岂料毛舜婚后却仍对莲念念不忘,整日郁郁寡欢,于是芍药心生忌恨,一夜之间血洗扬州杨家。毛舜赶到时,杨家公子已然气绝,小师妹莲为了保护尚在襁褓的女婴也奄奄一息,将藏在身下的女儿交给毛舜之后,也随夫君回赴黄泉。毛舜带着女婴,从此浪迹江湖,也因心灰意冷而游戏人间。之后偶然邂逅司家六姑娘碧荛,竟为她的纯情感化倾心。而芍药自是一路紧追不舍,于是,毛舜为司老太爷治完病,便携司碧荛,隐居霁雪山。他以为,时间能化解药君心里的忌恨,没想到,时至今日她仍找上司家门,也没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大一个儿子。
想到这里,毛舜抬头,环顾四周,没见着毛毛雨,松了口气。要知道毛毛雨便当年药君血洗杨家时遗漏的唯一活口,也是小师妹莲唯一的血脉,如若让药君知道,不知又要惹出多少事端。
“师妹,那么多年了,你仍不愿意放过我们吗?”他叹气道。
“放过你们?”药君面露狰狞,“放过你们,你们会放过我?不!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们的。今日如若不做个了断,我绝不会回去。”
毛舜闻言苦笑,“如何了断,你仍要如此咄咄逼人吗?你做得还不够吗?当年你血洗杨家,杨家何罪之有,今日你迁怒司家,司家又有何错。你若恨我,我还你一命便好,只要你以后不再为难碧荛他们一家。”言毕,他张口吐出一只圆珠,顿时满室兰气。
药君一怔,他们这些习毒习药的人最重要的便是内丹,终日与毒为伴,若一日无内丹,无疑是了却性命。如今他却为了一个司家,将自己的内丹拱手相让。他不为自己反面首先想到的是司家,她情以何堪?情以何堪?他可以为司家交出性命,又何曾为她做过什么事?除了给了她一个儿子,他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那个她穷尽一生追寻的男人,在他的心里,她是否比得上一株草介。她气血攻心,当下,一股热血上涌,喷出。
“娘。”毛怜玉扶住她踉跄的身体。
“明知……你竟用命来要挟我。”她苦笑,“你明知我不会要你的命,你就以此为凭借来要挟我。毛舜,算你恨。”
她抹去嘴角的血丝,“别以为我就会这样放过你们,我不会放过你们,一辈子都不会。”
“前辈,”司孜云幽然开口,“你不知道吗?你越是如此相逼,他们越会相亲相爱。有时候,情爱这种东西,你越是压制,它越是坚实。不如干脆放手,他反而会不安。最放不过他的不是你,而是他自己。你的一辈子有多长?有他一辈子那么长吗?他的一辈子却确确实实是一辈子那么长。”
药君闻言,吃惊地看着他,进而迷惑,进而有所悟。
“小子,你是文君的相公?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在下司孜云。”他道。
“老身一辈子为情所困,没想到今日要听你这个小辈的劝。但受用啊。”她长叹一口气,“其实那么多年,我何苦不累,但不甘心啊,不甘心。女人一生何求?一生何求?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她撂起自己的华发,“想当年我也是花容月貌,怎今日未老却华发早生,不甘心啊。”语毕竟已沾襟。
“师妹……”
“也罢。”她摆手,“今日暂且先放过你们,不过别以为我就会这要罢休,这帐,我们日后再算。玉儿,我们走。”又看了沈文君一眼,“文君,你今日是要留,还是随我一起走?”
沈文君咬了咬唇,说,“师父,我不走。”
“不走?”药君冷笑,“傻丫头,你以为你为他下了同心锁,他便会与你同心?只怕日后你又是苦命。”随即决然飘然离去。
“丫头,师父先走,你跟着你师爷爷。”毛怜玉牵着红玉的手,放入毛舜掌中,红玉嘟嘴不依。
“为什么我不能跟着你。”红玉双目垂泪欲滴。
“傻丫头,”他俯身,柔身道,“师父送了婆婆很快就会回来的。”
挣开她小手的钳,他一回眸,飞身,追随药君而去。
司孜云环顾,红雨也已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