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1 / 1)
“我见过你吗?”司岸天第一眼见到红雨时这样问。
“我见过你吗?”司孜云第一眼见到红雨时也这样问。
难道这张脸也不行吗?“五爷,没有,我是前几日刚入府的。”红雨乖巧地回答。
“是吗?”司孜云低头假寐。
红雨舒了一口气。
“你叫什么名字?”忽又睁开龙眼。
“红娘!”她吓了一跳,不知不觉大叫一声。
“哦,红娘。”他又闭上眼,“你有闻到花香吗?”
“花香?”
“是,莲香。”
红雨推开窗,“五爷,院里有一朵荷开了呢。”
“是吗?”他睁开眼,迷迷茫茫朝窗外看了一眼又合上。
“初入夏,竟有荷苞绽露,司府真是人间的奇境啊。”红雨称奇。
“这里的莲气荷香是四季的。”司孜云吟哦一阵,说,“没事了,你回前堂吧,过几日就是老太太的寿辰,这几日会特别忙。”
“哦。小少爷叫我送些东西过来给五爷。”红雨说。
司孜云张眼,“什么东西?”
她从袖里取出一只纸包,打开,是一堆白色的细末,“小少爷说,整日里见五爷喝君夫人的菊花茶,香是香,但无味,他差我送些糖末给五爷,搅入茶里,好有个味。”
“是吗?”他看了她一眼,“那小子何时这般有孝心了?放吧。”
红雨打在壶盖,将粉末倾入,瞬间溶化。刚想合上壶盖,却发现整一壶茶变成微红色,似血。她一惊,手一抖,壶盖摔地,破碎。
“什么事?”司孜云厉声道。
“五爷,这茶……”她惊道。
他看了一眼,道,“连一点糖也溶不下吗?你下去吧。”
“五爷,我帮你换一壶。”她捧起茶壶。
“不用了,放着吧,你走吧。”
“哦。”俯身,捡碎瓷片。
他似又想起什么,“下午你到市上看看,有没有一模一样的壶。”
“啊!”手指一颤,划出一道血口,血珠迅速冒出,她将手指含入嘴。
“又是一年夏了吗?”他悠然开口,又吟咏,“荷风送香气,莲露滴清响……莲露滴清响……”
“五爷。”
“下去吧。”
“这壶?”
“不用了,你下去吧。”
红雨望他一眼,悄然身退。
翌日,红雨,推开书房门。
“你是谁?”司孜云厉声问。
“红娘。”她答,怎么这么快他竟忘了。
“红娘?”他疑惑地问,“府里有几个红娘?”
“几个?”她呆了。
“算了,有什么事?”
“我……”她期期艾艾从身后递出她花了一下午觅得的茶壶,“不知道是不是一样。”
“放着吧。”他没看一眼。
“我……”
“出去。”
红雨走到门口,又折回。
“什么事?”司孜云皱眉问。
“夫人来了。”她低声说。
他一挑眉,“她每日都会来,有什么奇怪的吗?”
“奇怪的不是她,是她的茶……”
“住口。”他大喝,“一个下人,不要胡乱说话,快快下去。”
“云哥。”门吱呀一声,高贵典雅的君夫人姗姗而入,手上托盘,一只玲珑瓷壶,顿时,满室菊香。
那壶,昨天不是被她打碎了。红雨看见五爷将她那只壶藏入袖底。
“你是谁?”君夫人冷然道。
“她叫红娘。”司孜云答,“霁雪差她给我送些糖来。”
“红娘?府里有这人吗?”君夫人眯眼。
“老太太寿辰人手不够,前几日,司总管召我入府的。”红雨答。
若有所思,君夫人朝她挥袖,“你下去吧。”
红雨一出门,看见远处藏在假山石中的小人头,她迂回一圈,到他身后。
“司公子。”玉掌抚上他的肩头。
“啊!”司霁雪惊叫一声,“你是谁?”
“红雨啊。”她诧异,难道一夜之间全府的人全失忆了不成。
“你怎么成了这样?”司霁雪捂口,拉她的手便往他的院落跑。
“我怎么了?”她问。
他取来铜镜,“你这样一天一个样子,怎么能让人不起疑?”
一天一个样子?她对镜,每日早起半个时辰细心折腾她的脸,还有破绽?
“算了。”司霁雪叹一口气,“先说说,情况如何?我看见我娘又给我爹送茶了。”他迟疑地问,“你说你打那壶盖打碎了,我怎么今日瞧那壶盖配壶身,怎的象马配鞍一般,毫无瑕疵。”
“我也奇怪。”她回。
“走,我们去找那老板去,他说上天入地仅此一只的,看我人小骗我不成。”拉起她的手就往外拖。
“司公子。”
“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花了我大半年的积蓄,还要让我受骗上当不成,找他理论去。”不由分说,拉了红雨便往后门走。
“司公子,你今日可有去瞧过你娘亲如何泡这壶茶?”红雨边走边问。
“看了,没看分明。”
“有加东西吗?”
“有啊。”
“什么?”大惊。
“菊花和绿茶。”
“我不是说这个,有其它的吗?”
“有啊。”
“是什么?”
“没看清。……死老头,你见我人小唬我吗?什么上天入地仅此一只,我在我家又见着一只一模一样的,你怎么说?”
“什么?”红雨愕然抬头。由模糊到清楚,一张皱纹满面的老脸。
“小少爷,昨个你来的时候本店的确只有一只,我敢说世上绝不会有两只。”老脸陪笑,怕了这个凶神恶煞的小少爷。
“那我怎么又在我家见着一只一模一样的?”
“昨日,小少爷走后,店里又来了一个客,他带了只碎了的壶盖,非要觅个一模一样的,小店当然没有。于是那位客人花了重金叫本店连夜烧制了一个,今天一早那客人便来店取了去。小少爷,你那壶真的是绝无仅有啊。”
“真的?”司霁雪眯起虎眼。
“真的,真的。”老头连连点头。
“你说那客人会是谁?”司霁雪回头问红雨。
“只怕除了五爷没有他人。”红雨喃喃道。
“罢了。”他摇了摇头,想起那日爹含辛酸的笑……
在你眼中,这只是一壶茶,在我眼中,这不仅仅是一壶茶……这茶里有你娘的一片苦心,如若要我饮了她才能放心,我饮了便是。其实不用她说,我也明白,我一切都明白,只是她不明白……
“我们回去。”他垂头丧气,竟觉得有莫名的感动。
“你怎么了。”红雨问。
“没事。”他低头拉她走。
路过,书画摊,他又拉她到摊前,将她按在凳上。
“画像。”他恶声恶气地说。
“什么?”红雨诧异地问。
“你能忍受自己一天一个模样,我可不能忍受。”他撇嘴,“不光我不能忍受,司总管,我爹,我娘,府里每一个人恐怕都不能忍受家里有个一天一变的红娘。”
她呆住。
“闭上嘴,以后每天,就按这张画像妆扮。”
她闭嘴。
☆ ☆ ☆ ☆ ☆ ☆ ☆
暖阳,斜风,一大一小,一男一女,一坐一躺,红雨与司霁雪在城外的湖边草地上晒太阳,四周的山峦像情人一般,环抱这一片明镜湖面。
“你又迷晕了夫子?”红雨笑。
“那老头烦死人了,整天之乎者也。”司霁雪叼着草。
“师兄若知道你私藏了他的红酥散用来逃课,一定会很开心的。”
“他是你的师兄?”他一骨碌看爬起来,那个邪气的男人。
“名义上是吧,他收了小红玉为徒,我与他也便师兄妹相称了。”
他翻了翻眼,关系是这样建立的吗?“红酥散?”他皱眉,“怎么这么女里女气的名字。”
红雨咯咯地笑,“师兄听到你这么说一定又很开心。”
有这样的人吗?他用他的药逃课他开心,说他的药娘娘腔他也开心。
“你会骑马哦。”费话,不然他会在这里?她骑马带他来这里,而且骑的是雪玉。他不得不承认那女人很有眼光,马厩里那么多马,她一眼就看中了雪玉。
“以前在山里,师父教我的。”
“你有师父?”
“当然。”
“他还在吗?”
“应该在吧。”她的眼光一下子变得深远,“我也十多年未见他老人家了。”
“在哪?”
“霁雪山上。”
“和我的名字一样?”司霁雪眼珠一转,“霁雪山上好玩吗?”
“好玩。”红雨微笑。
“有什么好玩的。”
红雨仰望天空,面如春水,“有很多。从山脚开始,一层一层盘剥而上,红枫,绿松,白雪,还有各式各样的小动物,松鼠,山鸡,小獾。”
“有雪莲吗?”
“雪莲?有。”
“美吗?”
“碧叶、红蕊、玉瓣,晶莹剔透。”
“是吗?有雪兽吗?”
“雪兽?你是说雪狐?”
“不,是那种传说中很大很大、熊一样的兽。”
“很大很大?也没见过。”
“你什么时候回雪山?”
“不知道。”目光深远。
“如果你回去,带我去玩好吗?”
“好。”红雨含笑抚他的发。
“你教我骑马好吗?”
“什么?”
“教我骑马啊。”他爬起来,奔到雪玉旁边,拉辔头。那马竟似看不起他的模样,瞟了他一眼,转身,屁股对着他。
“什么和什么嘛!”他怪叫,在雪玉屁股上拍了一掌。雪玉前扬后踢起来,他捡起石块扔它。
“你若这样,它只会越来越凶。”红雨款款上前,拉住雪玉,伸手抚它的鬓。雪玉渐渐消停下来。
她捉他的手,抚上马背,“不能当它是坐骑,应当他是伙伴。要骑它之前,先要与它建立感情。”
司霁雪睁大眼睛,感受到雪玉的肌肉在他的掌下跳动,一种莫名的活力。
“其实马也有感情的。”她轻柔地说,竟流下一滴泪,“忠君,忠情,有时候马比人更通情。”
“你哭了。”他吃惊地说。
“是吗?”她一咧嘴,竟又笑了,“来,上马,我教你。”
“真的?”他双眼放光,“我爹从来不让我近马的,你真的教我?”
“真的。”她认真地说,“我教你,但你要永远记住,马,不是工具,它是伙伴,好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
她叹口气,“以后你会慢慢明白的。”
“红雨。”
“嗯?”
“我长大了娶你好吗?”
“什么?”红雨差点闪了腰。
“我说我长大了娶你。”
“呵,小鬼头,等你长大我就老了。”
“你很老了吗?”
“不小了。”
“多大?”
“可以做你娘了。”
“这么大了?我怎么看你还是如花一般。”
“容颜老死只是一夜之间。”
“什么意思?听不懂。”
“听不懂好。”
“我什么时候能懂?”
“等你学会驾驭雪玉。”
“你知道雪玉?”
“你说的,不是?”
“哦。”
“我什么时候能学会驾驭雪玉?”
“六月初七。”
“六月初七?”
她点头,因为,六月初七,是最后一日。
回途,红雨搂着司霁雪,驾着雪玉。
“你那边,有进展了吗?”司霁雪问。
“没有。”红雨迟疑地问,“你那边呢?”
“我,哦……”他吞吞吐吐,“我看见我娘在茶里加了东西,但,我想,她不会害我爹的。她是我娘,她是我爹的妻子,不是吗?”
“什么东西?”
“是血。”
“血?”
“是血,她的血……我看见她刺破了手指,朝茶里滴了滴血。只是血而已。”他仰头,“也许我爹真的只是郁郁寡欢,府里的人都说,自从五夫人不在之后,我爹一直很郁闷,他只是,只是积郁成疾是不是?”
“可能吧。”红雨笑。
“但,他老是一副病蔫蔫的样子,我……六月初七快到了,我希望他健健康康地,他是司家的主事……”
“我知道,他会健健康康的。”她脸是笑,“相信我,我是神医红雨,不是吗?”
“嗯。”他点头,“会骑雪玉的神医红雨。”
相视一笑,红雨策马,六月初七,一定会有一个英气逼人的司孜云。天地为鉴,她红雨,一定会还他一个健健康康的司家五爷。
☆ ☆ ☆ ☆ ☆ ☆ ☆
午后,暖风送荷香,书房一角,一只透明的玉瓶,半淌水,浸渍一支半绽的莲,桌上,一壶茶,袅袅白雾,满室荷菊。
司孜云背手,临窗,而立。
门响,他回首。
“文君。”他低语。
君夫人含笑而立。
“什么事?”他惑。
“今日广州送了荔枝来,我取些给云哥。”开口,沙沙哑哑。
果然玉手托玉盅,其间圆圆白白地几颗去壳去核的鲜果。
“你的喉咙怎么了?”
“许是昨日受凉了,许是这荔枝美味吃多了,有些上火。”她沙沙美美地说。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云哥,何必说这见外的话。”
司孜云回身,她已欺身而上,玉指拈一果荔枝塞入他口中。果然香甜,多汁。
“云哥,老太太的寿辰,司家所有的人都会来吗?”她扶他至椅边坐。
“我函已发出,应该不差。”忽然觉得头有点晕,又来了吗?这缠身的宿疾。
“那六姑呢?”
“六姑?”他惊问。
“是啊,六姑,她来吗?”
司孜云苦笑,“何来六姑?”何来六姑啊,自从毛毛雨不告而别,寻找六姑已成为痴心妄想。
“寻不回了吗?”
“何处去寻?”
“云哥你想她吗?”
“谁?”昏然欲睡。
“雨。”
“雨……下雨了吗?”他轻语,迷蒙着眼,抚她的眼,“你哭了吗?不哭。雨,雨,你为什么要哭,你不要再哭,你不是喜欢我的笑吗?只要你不哭,我就天天对你笑,好吗?只要你不哭,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只要你不哭,……只要你不哭,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我发过誓,不再让你流泪。你要走,我让你走。别哭……你流泪,我心痛。”
“云哥,我是文君。”
“文君?”他笑,“你来了吗?茶放好,我会喝。你的心,我岂会不知,别说是茶,若你送来的是鸩,我也不会皱眉,文君,茶放下就好,我会喝……”
“……哥……”她泣不成声。
司孜云合上眼,听着她似远似近的哭声,她在为他流泪吗?不,不要,不要再为他伤心,不值,他不值的。
她掰开他的嘴,一珠荔枝入口,清清凉凉,直入脾肺……
满室芳华,雨吗?莲吗?菊吗?他人未老,心已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