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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第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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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后·金陵

唐代李白诗云:“地拥金陵势,城回江水流。”“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刘禹锡诗亦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北宋朱敦儒的词云:“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金陵是个古都,自古便是文人骚客流连忘返之地,更是世代出英杰的地方,如要问当今谁数风流,金陵城里的人均会回答:一为金陵司家,一为秦淮倚玉楼。

金陵司家自太爷首创,主要掌控粮、盐、布三业,至今已三代,此代主事的司五爷更是青出于蓝,将家业拓展至外省,已然成为华东商业的龙头老大。同时,司五爷的马场也是内外闻名,其本人的座骑雪玉更是世人梦袜以求的宝驹。

这司家五爷自然成为金陵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当年司五爷一夜之间娶入两位如花似玉的夫人,更成为当时的佳话。但那五夫人花样早逝,自那以后五爷便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其真面目。少数有幸与之直面的人说,五爷和煦生风,温文儒雅,但似久病气虚,神情憔悴,如此人物更是多了一份神秘。

秦淮河畔人烟稠密,金粉楼台,倚玉楼便是个中楚翘。然此楼的闻名却并非因此,而是因为其间有红玉。见过红玉的人极多,却众说纷纭,有人说,红玉是个年方八、九、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有人说,红玉是手摇兰花扇、笑扫千雪的翩然公子;也有人说,红玉是个二十左右、圣洁无瑕的绝色佳人……红玉究竟何人,竟无人知晓。唯一众口一词的是——红玉是神手回春的一代神医。

如此,司五爷与神医红玉俨然成为金陵人茶前饭后的话题,而今年,金陵人的话题又多了一个,那便是——司家老太太的八十大寿。这司老太太,当年是官宦小姐,毅然下嫁当时一文不名的司家太爷,见证了司府从无到有的历程,是司家的老祖宗。司家子孙多数在外,或商或农或兵,却会每十年回金陵一趟,为老太太祝寿,而今年,更是司老太太的八十大寿,从年初,司家五爷的君夫人便开始着手准备。可见,今年的金陵又是热闹非凡的一载。

☆ ☆ ☆ ☆ ☆ ☆ ☆

这一日,秦淮倚玉楼来了一位客人——

“我找红玉!”司霁雪立在倚玉楼的大门,对着满堂莺莺燕燕傲慢地说。

“这位小哥,”纤玉纤然摇步上前,“那红玉可不是我们楼里一般的姑娘……”

“我知道,你给我叫她出来见我就好。”十岁大的小孩俨然世故地露出不耐烦的面色,朝纤玉挥了挥手。

“小哥,倒是来找红玉有何贵干?”打滚红尘那么多年的纤玉岂会被他唬弄,四两拨千斤地问。

“找红玉,自然是要治病。”

“来求红玉医的人,哪一个不诚惶诚恐,恭恭敬敬,倒少见如小哥这般,求人还理直气壮的。”纤玉笑曰。

司霁雪见她这般调笑,恼红了脸,“倒是让我见还是不见,如若你不愿叫她出来,我便自己进去找。”说完,低头便往楼里冲。

“哎呀,小哥,里面的绮丽风景,可不是你这种纯情的少年能看的。”一声朗笑,他一头撞上一具颀长的身躯。

“玉哥。”纤玉惊呼。

“是啊,是玉哥。”低头看未齐自己胸的司霁雪,毛怜玉宛尔一笑,“不知,这位公子贵姓啊?这么急着找红玉又有何事?”

“我姓司,你就是红玉?”

“原来是司家的小公子,怪不得神气逼人啊。”

“你找我干啥?”毛怜玉身后探出一只小脑袋,玉雕粉琢的小脸蛋,一双铜铃似的大眼,活灵活现。

“你……是红玉?”司霁雪张口结舌,他倒退两步,原来传说是真的,红玉真的是个一丁点大的小丫头。

“不是找我吗?”从毛怜玉身后跳出来,红玉嘟起了嘴,“原来以为又可以出去玩呢。”

司霁雪看了她一眼,咬了咬牙,不发一词,转身想要离开。

“你不是说要找红玉治病?怎么现在见了人反而要走?”毛怜玉笑着问。

“听闻红玉医术高明,本以为真的是奇人,今日一见竟是个如此的奶娃,这是哪门子的笑话。”司霁雪不情愿的开口。

奶娃?毛怜玉咧大了嘴,难道他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也是个奶娃吗?想不到司家的家教竟如此,一个年方十岁的小孩子竟然如此老气横秋。

“笑话吗?难不成全金陵的人和你开了一个大玩笑?”他缓缓开口。

司霁雪一呆,停住脚步。

“人家死马也能当活马医,你来求红玉自然也是逼不得已,如何不试一试呢?”

“玉哥,你和他多啰嗦什么,信我者得永生,不信我者,让他去死好了。你带我出去玩。”说话的俨然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一脸的正经,却说出这番前言不搭后语、不伦不类的话的来。

“不是说了不许再叫我玉哥!”毛怜玉玉掌拨上她的后胸勺,“叫我师父。”

“整楼的姑娘都叫你玉哥,我怎么就不能叫?你若再不许我叫,我……”红玉说着红了眼,“我……等娘回来,我就说你欺负我,我……我就说你调戏我。”说完一跺脚,拧身跑到里堂。

司霁雪看得目瞪口呆。

“司小少爷,司小少爷……”半晌才知道,原来在叫他,回过神来。

“如果你真心求医,那就随在下到里屋详谈,如果你无意求红玉,那转身,向前,即可。”毛怜玉俯身对着他笑。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就让我看看这红玉究竟有何能耐。”

“你出什么代价?”毛怜玉懒懒开口。

“代价?”司霁雪傻了。

“孩子果然就是孩子,难不成,你以为,红玉是义诊吗?”

“我……”若要弄了银两来,爹一定会发现,他又一向讳疾忌医,若他知道了,一定就完了,可他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钱的东西?他眼一亮,从项上褪下坠子,置于桌上。

毛怜玉眼一亮,“美人泪。”

“算你识货。”他傲慢地抬腭,“这个可以了吧。”

“可以,可以。”毛怜玉宛然一笑,“司少爷,果然大手笔。”

☆ ☆ ☆ ☆ ☆ ☆ ☆

他可以相信他们吗?躲在书房外的回廊上,司霁雪脑里正天人大战,一个任性娇气的小姑娘,一个不正经的大男人,他们真的能医人?想起那张嘻皮笑脸的脸,和那句嘲弄的“死马当作活马医”,他咬了咬牙,反正父亲大人也不愿意求医,就——死马当作活马医。

看见娘亲托着托盘款款走来,他用笑脸武装一下自己,迎了上去。

“娘,给爹送茶?”他笑着问。当然多此一问,每一天的午后,爹总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而娘总会给爹沏一壶菊花茶,亲自送到书房。

“怎么,今天夫子没有教你上课?”雍容华贵的君夫人冷然开口。对于这个儿子她一向不太亲近,也许因为他过于少年老成,也许是因为他更亲近爹甚于她这个娘,也许也因为自他出生,司孜云便给予他过多的专注。这一直是她的心病,本以为毛毛雨走后,他会对她百分百的专心,没想到竟被这小子抢去了一半的关怀,虽然也是她的儿子,虽然也是因为他而母凭子贵,但他终究不得自己欢心。

“有啊,不过我刚刚问了夫子一个问题,他答不上来,我便来问爹。”夫子?他现在只怕睡得正好。他刚刚只是将那男人给他的药,沾了一点点,扬到夫子鼻下,没想到他竟一头栽下来,硬生生将砚台砸成两半,果然是效果显著。

“是吗?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

“这是男人与男人才讨论的问题。”他信口雌黄。

“人小鬼大。”君夫人瞟了他一眼,“你随我进来吧。”

推开门,司孜云正端坐书桌前,桌上整齐有序地摆着笔、墨、纸、砚。

“云哥,我给人送茶来了。”君夫人姗姗上前,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缓缓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鼻前。

司孜云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接过,仰头,饮尽。

君夫人又满斟一杯,道,“我先去了,老夫人的大寿还有许多事情未安排好,这小子,说有问题要问你。”说完施施然出门。

“文君,”司孜云唤住她,“老太太寿辰这事全靠你了,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如若太忙,也不必每日□□亲自为我送茶,你差人送来就好。”

“云哥,我并不烦这一趟,每日这一壶茶,我都很用心。”君夫人缓释口。

“也罢。”司孜云叹气,“我知道你的心意,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君夫人离开。

司霁雪看着面容憔悴的爹,觉得无论如何,他这次相信那对怪异的男女算是对了,无论他们是否如传说中的神奇,试一试总是没错。

“你娘说你有问题要问我?”司孜云懒懒开口。

“爹,你天天喝娘这菊花茶,你就不会——厌烦?我的意思是,每天一壶,永远的口味,你不觉得单调?”他像只小狗一般蹭上去,乘司孜云闪神的一刹,将沾满药粉的小指甲探入茶杯中,泡了泡,搅了搅。不可否认,那男人果然有点天份。

“你就是要问我这个问题?”

“不是,当然不是,那只是我的突发的想法,是看见娘给爹端茶时突然想到的。”

司孜云似有若无的一笑,“在你眼中,这只是一壶茶,在我眼中,这不仅仅是一壶茶。”

呃,成人的世界果然复杂。娘每日再忙都会煮一壶菊花茶,而且每日必亲自送到书房;爹每日午后必会到书房关一个下午,而且必在娘的亲手所斟之下,饮一杯菊花茶;这是自他懂事已来便成为的惯例,或许要更早。现在又说这茶不仅是茶。难不成他发现了他在其中下药?他大吃一惊。

眼睁睁着看着爹,举茶,饮尽。

“这茶里有你娘的一片苦心,如若要我饮了她才能放心,我饮了便是。其实不用她说,我也明白,我一切都明白,只是她不明白……”

越说越轻,越说越迷糊。司霁雪都想问个明白,却发现父亲大人竟已趴在桌上睡着了。他吓了一跳,果然了得。

走到书柜旁,清空其中一档的书籍,他摸到一个小扳手,用力扳下,轰轰然,书柜开始移动,露出一条宽半米的隙缝,里面俨然是一间秘室。他又吓了一跳,以前好几次明明看到爹进书房,回头却寻不找他,后来才让他发现这个秘密,今日第一次亲手打开,还真让他心惊肉跳。

费力将爹拖到密室内,平躺在室内的木床上,他抬头看见两位嫣然微笑的女子,不,确切来说是两幅嫣然微笑的女子肖像画,其中一个古典高雅,一身碧衣,发鬓上插着一支碧玉簪;另一个,手拈一支含苞欲放的莲荷,衣服猎猎,目光清澈,天真无邪,笑着,眼角却缀着一滴清泪,颈上赫然悬着一颗泪形玉坠。美人泪?他又一惊,小手抚上自己的脖子,又颓然垂下,他怎么忘了,那坠子,他早当诊金给了那红玉。那女子颈上的玉坠怎么和他自小便带在身上的一模一样?莫非她与自己有不同寻常的关系?如若真的这样的话,他将那坠子给了别人,那又如何是好?他又定睛一看,只得一个字——雨,她到底是谁?

脑子里闪过千百念头,他仍未忘正事,边想,边走出室外,关好室门,他带着满腹的疑问,去后门接人。

开门,一双娇小的玉足,一阵清淡的花香,他抬眼,一张白似芙蓉的脸,一双带笑却凄然的眼,一个美似花妖的女人。

“你是谁?”他张大嘴,探出头,在宅后的弄堂里左右张望。

“小哥,不是你与红玉说好,今日午后再此等你的吗?”花妖开口。

“你是红玉?”他张口结舌,真的是他晕了吗?她是神医,还是神仙?就这一夜间,一个奶娃就长成了如此标致的美人,低头看自己,还是短胳膊短腿,他是在做梦吗?或者,他见鬼了吗?

“算是吧。”花妖又开口,果然阴风阵阵。

“你真的是红玉?”他张大嘴,后退一步。

“我就是倚玉楼人称神医的红雨。”又是饶口的一句。

是他退化了吗?怎么他听不懂人话了?也许是因为她说的根本不是人话,难不成是鬼话?他又退。

“小哥,你不是说司家五爷有宿病在身,带我去看他可好?”

“不要叫我小哥。”

“那我叫你,司……少爷……”迟疑不定地开口。

“叫我司公子吧,对就司公子。”他点头。

“那司公子,带我去看司五爷好吗?”

“好,呃,不……”她的声音煞是好听,错一点让他迷了心智,“你说你是红玉,那,那日我在倚玉所见的小丫头又是谁?”

“你是说红玉?”

又是红玉。

“你不是说你是红玉,怎么她又是红玉?”不要再搞他的脑袋好不好?

“那丫头是我女儿,她叫红玉,碧玉的玉,我的雨是下雨的雨。你明白了吗?司公子。可以带我进去了吗?我怕再过片刻,司五爷的药性过了,他人醒了,可不好了。”

“哦,好。”他回身在前带路,还一路喃喃自语,“什么样的怪母女,竟然取一样的名字。”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他,红雨是叫红雨,不是叫红玉?

“五爷,他这样子,有多久了?”红雨跟他进入密室后,就盯着他爹看了很久,一动不动,就在他以为她浪得虚名的时候,她开口了。

“不知道,从我懂事开始就这样了。”他回答。

只见她摸出一包粉末,用手指沾了些,轻点在他爹鼻下。又从怀里掏出一把象牙色的小刀,对着他爹的腕,作势要划。

“你做什么?”他捉住她的手。

“司公子,你请我来不是为五爷看病的吗?既然请我来就请相信我,我不会害五爷的。”

望着她空灵清澄的眼,他放开了手,那红雨,竟然有一种让人安宁的力量。

她玉手挥起,轻轻划了一道,血珠迅速溢出,她沾了一滴,舔,皱眉,而后,取出一只小瓷饼,盛。

“红雨姑娘……”

“你可以叫我雨姨。”

“姨?”他红了脸。

“或者,直呼我红雨,也可以。”

“红雨……姨,我爹,他这是什么病。”

“不知道。”

“不知道?”他哭笑不得,难不成他真的请了个庸医。

“五爷,这,不象病。”

“不象病?”

“也不象毒。”

“毒?”

久不见回应,举首,竟见那红雨正对着墙上两幅肖相发呆。

“红雨……姨……”

“那是谁?”话是对他说的,眼光却对着美女。

“不知道。你说奇怪吗?她身上居然带着美人泪,我还在想,她会不会是我的亲娘。”如果真的是的话,那如何是好?虽然他现在这个娘对他从来不假辞色,但他还是很尊敬她。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

“那画是三十年前所作,如今她少说也有四、五十岁……”

“明明是五年前画的。”他皱了眉,落款上不是有吗?明明是五年前啊。

“那支碧玉簪,我是认识的。”话说至此,红雨竟落下泪来,“碧荛吗?原来,是叫碧荛。”

碧荛?不是雨吗?眼光左移,哦,原来她说的是旁边那幅,碧荛。“好像,听说,那是爹的六姑,也就是说,是我的六姑婆。”

“六姑?”她吃惊地张大嘴,原来这就是六姑,原来她就是他的六姑。原来如此。

“我觉得,你真和那画上的雨姑娘有几分象呢。”

雨,哪里?

栩栩如生,俨然要从画中施施然走出的清水美人,一支莲,一滴泪,如何的风雨飘摇……

“虽然你的脸不象,但那一双眼,真的一样的,空灵得让人想一头撞进去。”

“五夫人。”她轻吐字眼。

“你说什么?你说五夫人?”司霁雪再一次对上画中那双清澈的眼,“你说她就是府里的禁忌五夫人?”果然是个仙风飘渺的世外之人,怪不得爹终日念念不忘,怪不得娘也终日耿耿于怀,怪不得府里人一提起就摇头,果然是个令人一眼便永生难忘的奇葩,只是世间奇景向来不长久,不是吗?世间的任何绝佳总是容易高傲地绝版。

“五爷,他平日有什么习惯,比如说,每日熏香,每日沐浴……之类的。”

问他吗?好跳跃。“没有。”

“没有?”秀眉紧蹙。

“呃,如果算上我娘亲每天给爹沏的茶的话,应该……”

“君夫人,每天给五爷沏茶?”

“嗯,是一壶菊花茶,菊香四溢。”

“可以让我看吗?”

“就在外面有,只怕已经凉了。”

红雨抽长身体,“今日就这样。”

“就这样?”

“我带这些东西回去研究一下,改日有了头绪再来。”

“哦。”这样。

“再过半个时辰,五爷的迷药会自动解开,到时,你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不要和任何人说我来过。”

“我知道……你不帮我把爹扶到外面吗?”

红雨回首,眉梢带奇。

“我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拖进来,我怕,万一,我拖他回去时候,万一,半路,他醒了,如何是好?”死也不承认,他老爹的身体实在太沉。

一左一右,架着爹,他偏头偷偷看她,面无表情的雪白,只有那一双眼微露波动。

将他移到外面的椅上,小心将他的头摆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明晃晃,一件物件套上他的脖子。

“这东西,怎么可以随便交出去给人?”她开口,又让他如坐春风,“好好收着。”

低头,一滴晶莹的泪。“我才不要这东西,女里女气的,还沾血。”

“沾血?”她定定望着他,“这沾血的泪,只怕是伤透了心。”

红雨翩然离开,临行,她带走桌上一盏茶。

目送她,飘飘然如下凡仙子纵过司府的墙,他久久才回过神来。无论这红雨,她的医术如何。她那如鹤的身形,倒是无几人能出其右。

回首,透过窗扉,他看见仍昏迷不醒的爹,即使在无知觉的时候,他仍愁眉不展。只有在见着娘的时候,他才带一丝丝的笑,但,那一丝笑,如他所说,那只是为了娘的安心而展露的吗?那并非真心的笑?他的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又想到那欲飞墙而出的画,那五夫人,又是怎样的人?那一个剔透的人,究竟会何会在如此花样的年华里早夭。他早熟的幼小的心里,划上一个大大的疑问。

☆ ☆ ☆ ☆ ☆ ☆ ☆

依约,司霁雪守在宅园后门外。

是他早了吗?他看看日头,也许吧,今天他极端兴奋,说不定爹的病今天就会根治。祖奶奶的寿辰迫在眉睫,到时司家所有的人都会回来,他希望自己爹能有司家主事人的气魄,而不是整日病蔫蔫的。对于未见过面的叔伯、姑婶他有莫名其妙的虚荣与骄傲,他希望自己能以一种骄人的姿态出席这次对司家来说举足重轻的聚会,当然也希望爹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毕竟他们是主事的一脉。

怎么还没来?他探头向巷底张望,只见着一个丑丫头。

那丫头好丑,他别过头去,却余光瞟见她径直向他走来。不会吧,他上身后仰。还朝着他走?

那丑姑越走越近,直直走到他面前,向他款身,然后开口出话,“司公子。”

他吓得一跳,声音好生熟悉。司公子?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唤他。“红雨?”他不确定地问。

她一笑,点头。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前几日见还是个天仙一样的人,怎么今日成了这副鬼样?

“司公子没听说过易容吗?”

“易容?你易容干吗?”

“那日回去之后,我推敲了半天,没有头绪,我想进司府观察一阵。”

“你的意思是,今日你治不好我爹的病?”他提高八度音。

“五爷这宿病已久,不是说根治就能根治的。”

“你不是神医吗?”

“但我只是一个医啊,又不是神。”

“好吧,好吧。”他沮丧地低头,“不过你要答应我,六月初七之前,你一定要治好我爹。”

“六月初七?为什么?”

“六月初七是我祖奶奶的寿辰,到时候司家人都会来,我可不希望我爹一副病猫的样子让人笑话。”

“六月初七是老奶奶的寿辰?我怎么不知道。”

“拜托,全金陵的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径自往里走,毕竟还是孩子,爱美恶丑是天性,也不懂掩饰。本因又要见美人而小小雀跃的心,急速从峰滑至谷。前日那么出尘的美人,今日竟这般丑陋,易容?有这么神奇?易容?说不定前日那张美脸也是易出来的。越想越泄气,他回头,微有气愤,“干吗把自己弄这么丑。”

“呃。”红雨一愣,“我只是想平凡一点,不容易引人注意。”

“拜托,这么丑,更容易出众。”

“是吗?”

“就是走在大街上,见了你,哪怕一眼,我也几日不会忘的。这么丑!”天天会做恶梦吧。

“那……找个地方,找点水,我改一改。”

“改?还能改?算了到我房里吧。”

司霁雪目瞪口呆地看着红雨,沾了水在脸上东一抹西一抹,竟又变了一张脸。

“我见过你吗?”他傻傻地问。

“没有。”红雨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盒,抹了里面的膏药便往脸上涂。

“鼻子高一点,再高一点,嘴大一点,再大一点……就这样。”他殷勤地搬过铜镜,映印其中,俨然一张花容月貌。

“这样行吗?”红雨问,“府里人若看见两个君夫人岂不吓一跳?”

“真神奇啊。”他好奇地走上前,左摸右摸,“不会掉吗?”

“不会,只要不沾水。”

“你能扮成我的样子吗?”

“可以啊。”几秒后,一个着女装,身高一倍的司霁雪出现在他面前。

“真的!好神奇,能教我吗?”他惊喜。

“当然可以,不过,我想,现在,我们最好能快一点变一张平凡通常的脸。”红雨抚他的头笑。

“哦,对,快。”

“这样行吗?”

“可以。”他满意地点头,一张好仿街上随便一抓便一把,又转头便能忘记的脸,“我带你去见司总管。”

“司伯?”

“他退休了,现在司府的管家是他儿子。”

“司岸天?”

“你知道?”

“全金陵的人都知道,不是吗?”红雨嫣然一笑。

司霁雪看痴了,虽然一张平常大众的脸,但那一双眼,却是掩不住的风情出尘,荡涤他的心灵,怎样的一种空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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