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番外)封影篇(1 / 1)
屋里的气氛正随着云湛的归来而热闹沸腾,这当中,自然是交杂着欢笑与泪水。曳地的红裙缓缓逶迤而过露凉的竹阶,花絮蝶静默地转过身,唇瓣微微上扬的弧度掩不住眸底的落寞与失落。尽管她是如此地欣悦着云湛的归来。
昨日方是新月,今日自也是无星无月,没有清冷的月光如银纱般的轻笼,但花絮蝶仰首望天的背影,却还是笼着轻烟般的朦胧与雾渺。
封从潇就这么站在她身后,望了许久,深阒的眸子深处,流光暗转,酝酿在喉间许久的一记轻叹终究还是逸出唇间。倏然地回头,在察觉到来人是封从潇之前,多年来的历练还是让花絮蝶警惕的眸中,杀气,一闪而逝。但待到眸子与封从潇对上之时,她却是在微微一怔之后,沉寂了下来。
然而,那双眸子刹那的沉寂,却让封从潇心上忍不住惊跳,他一个疾步赶上前,在她侧转过身,再度背对她时,便是一股脑地将急切倾泻而出,“我跟纭纱是在街上偶然碰上的,真的,我没想过会遇见她,毕竟,自盈雪山上一别之后,我以为……她会就此留在盈雪山周边,却没想到她却回来了中原,所以……”
“你不用跟我解释那么多,最重要的是,响儿没事!倘若响儿真的因你而出事的话,你要怎么办?你要怎么跟晏笛交代?”花絮蝶暗自咬唇,却是促声便是打断了他。她承认,其实洒脱如花絮蝶,也有胆怯的时候。
果不其然,封从潇的眉峰拧了起来,“是!响儿出事,我自然是没办法跟晏笛交代,可是,我更在乎的是,你穷尽一生也决计不会再原谅我!你总是顾虑这,顾虑那,总是逃避,所以每次我的话到了嘴边,都又被你硬逼了回去。你介意纭纱,介意晏笛,你就以为,我对着云湛,就半分介怀没有?”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略沉了俏颜,花絮蝶呼吸微窒,却是脚跟一旋,便欲逃离,却在脚步迈开的前一瞬,被封从潇牢牢扣住了手腕,那力道,紧到她吃疼地半拧眉梢。
注意到她眉梢不太明显的褶皱,封从潇略略放松了掌下的钳制,神态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咱们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两年多了,他让她逃得够久了。如今,他再没耐性等下去。因为,到了今天,他终于可以确信,他的心上已经腾空了,再不会残留着晏笛的影子。而他,不过坚持的,只是想给她全心,不会有丝毫割分的心意,而她呢?她可跟他一样?
花絮蝶尝试着暗暗运气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但是他们之间的功力毕竟还是有着差距,在暗自较量了一番之后,花絮蝶终于还是认输了。额上沁出细细的一层薄汗,罢了,既然逃不了,那就面对。也许……她也确实是逃得够久了。
封从潇望着她的侧颜,终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花絮蝶有胆怯的一面,但是,她毕竟还是多年前,他所认识的那个洒脱的花弄影。“纭纱……对于我来说,始终是一个无法抛开的包袱。因为,我总觉着,她是我在这世上,最最对不起的人。其实,我潜意识里,一直是害怕纭纱过于激烈的性子,纭纱骨子里,其实跟我娘很像。你知道的,我小的时候,我爹常不在家,一回来之后,跟我娘不是相敬如冰,就是争吵,原因,都在兰姨身上。我娘对着我的时候,总是温柔而慈爱,但是一经触碰到她心底的禁忌,她就会变成刺猬,她是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那个时候,我还太年轻,总想着,就算成了亲,也不会定下心来,而我,甚至不确定,我对纭纱是怎样的感情。我怕,倘若有朝一日,我冷落了她,或者是我找到了我真正喜欢的人,她会怎么样?我承认,那个时候,我很自私,我很害怕有朝一日,我跟纭纱也会像我爹娘一样,从很早之前,我就告诉自己,与我共度一生的人一定是要一个善解人意的人,而纭纱,从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你对晏笛……”虽然早就清楚了柳晏笛的美好,可是,花絮蝶从骨子里总觉着,一见钟情,只是神话,而那却是确确实实发生在了封从潇的身上,而她不愿意承认,那其实,是她潜意识里,一直想要去探找的,一个因由。
封从潇却是淡笑着轻缓摇头,“应该不是这么简单的原因!我承认,最开始在双月山庄瞧见晏笛的画像,我是被她的外表所吸引。那个时候,只是想着一个美貌而且柔弱的女子落在了云湛的手里,会有多么的危险,我只想着,要救她出来。也许是英雄主义作祟吧,也有可能,不过只是男人的劣根性,你知道的……”他说着,便是回过头,对花絮蝶一阵挤眉弄眼,“男人对于美女都比较上心!”
原本紧绷的情绪在他一阵表情作怪之下,烟消云散,花絮蝶忍不住喉间瘙痒的笑意,朝他翻了翻白眼。
封从潇也不在意,低笑了两声,一只手却是极不安份地将握在手里的柔荑捏来揉去,在花絮蝶警告似的狠捏了他一下时,他才嘿嘿赔笑两声,识相地续道,“只是在见到晏笛之后,我就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她是很柔弱没错,但是,我当捕快那些年,就算是追在云湛屁股后头,也见过太多形形□□的人了,但是,晏笛的感觉很特别。怎么说呢,她……就像是一口井。一口无波的古井。但是,这无波的表象之下,却总让人觉得有可以转瞬就吞没人的暗涌,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后来,我才知道,一旦你有了这种探求的渴望,那你已经栽进去一半了。而从最初开始,她一直都是柔弱堪怜,而我,也渐渐忘了初见之时,对她的那种特别的感觉。直到,最近,我的心离她慢慢远了,站在了远处,我又才渐渐重新看清了她……”
说到了商纭纱,说完了柳晏笛,所以,现在……花絮蝶的呼吸渐渐失稳,心头的胆怯又起,这么些年了,有些东西,在他们之间,确实是存在着,并且一天天深厚起来,可是,时间长了,她竟害怕去改变现状。倏地,她趁着封从潇放松之际,陡地震开了他的手,一个闪身,退到侧面三步开外,“说完了?说完了,我可以走了?”
原本握在手里的柔荑突地不见了踪影,封从潇的掌心刺痒,一阵咬牙,这个别扭的女人。身后,一阵细碎到几乎难以听闻,而且刚刚开始就被掩去的窃笑声传进耳里,封从潇面色挂不住了,轻咳一声,板下脸道,“花絮蝶,我警告你喔!我话还没说完,你最好给我乖乖回来,否则惹火了我……后果自负!”
威胁起她来了?花絮蝶秀眉高高挑起,心上不服输的一面,却被激起,“我就是要走,你要怎样?”她还就不信了,他敢把她怎么样?
“好!花絮蝶,我警告过你的。这都是你自找的!”封从潇几乎咬碎了一口整齐的白牙,身随声动,话音方落,他人已经到了花絮蝶近旁,猿臂一伸,便揽住了花絮蝶的腰肢,将她紧紧搂在了怀里。这一次,是他们第一次这般的靠近,近到,仿佛连彼此的呼吸也交融在了一起。
花絮蝶蓦地更慌了,方才的不服输,到了这会儿,只剩慌乱,“放开我!”一个扭转,她头微侧,目光对上封从潇就近在咫尺,深幽如子夜的眸子,她僵住,不敢在动上分毫。然后,就这么望着,她居然不由自主地迷失在那汪深潭之中。
封从潇的唇就悬宕在她上方不过寸许,他轻浅的呼吸吹拂在她面容之上,带着淡淡青草的气息,“我原本以为你会后悔惹火我,不过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我也是今天才发现,你居然已经觊觎我很久了!”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情感的氤氲显然取悦了封从潇,他的唇瓣缓缓地上牵成一抹上弦的弧度。
他说什么?他在说什么?花絮蝶只听见他低沉悦耳的嗓音如同一曲清乐,从耳畔一直到心里,都是惊颤。待到缓缓从迷茫中清醒过来,好不容易理清他话里的深意,身畔的男人却已经紧抱着她,极其爽朗地哈哈笑了起来。陡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摆了一道,花絮蝶双颊不觉涨红,气急败坏地抬起腿,就狠狠地往封从潇的腿胫骨踢去。
笑声倏地变了形,封从潇再笑不出来,脸色青白交错地抱着小腿蹦蹦跳,一边伸手指着双手叉腰,还涨红着一张脸蛋,望着他,神态却是万分得意的花絮蝶,“你这个女人……”真是最毒妇人心!
“我怎样?”花絮蝶扬起弧度优美的下颚,用眼神睥睨着他,他有胆就说。
而堂堂封家大少,确实是没胆了!在那睥睨的眼神下,涨起的怒气如同泄气的皮球般,散去了,连挺起的双肩,也垮了下去。
身后的窃笑又起,只是这一次,明显的是更加的明目张胆了。眼里恼羞成怒的火光暗闪,警告似的暗睇了身后暗处一眼,那里的人却丝毫不将他的警告看在眼里,反而是笑得愈加开怀了。封从潇不觉呲嘴,一口白晃晃的眼在暗夜里,发出森冷的幽光。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要咬断那人不知死活的颈子,看还笑得出来么?不过显然,那人是对她身边的“保镖”太有信心了,还是咯咯笑着,而且笑声越来越明显。
明显到花絮蝶也不能装不知道了,想起方才的情景,俏颜倏地涨红,狠狠睇了封从潇一眼,转身跺步便走。都怪他,害她这么丢脸!
眼见花絮蝶转身便走,封从潇也再顾不得什么恼羞成怒,还有教训某人的事,一愕之后,便是连忙紧跟了上去,“絮蝶,我话可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他也不管什么丢不丢人,失不失男子汉大丈夫尊严的事儿了,有些话,他一定要说出来。他已经准备来次轰轰烈烈的告白,让她感动到最好马上答应嫁给他。他都还没开始说,她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花絮蝶的回应却是狠狠白了他一眼,“我们有什么话好说的?你要说话的对象可多着呢!你要真有很多话要说,你可以去找晏笛啊!实在不行的话,商纭纱也可以啊!”这个白痴,有些话其实不一定非要说出来的,他清楚,她也明白不就好了。何况,现在这里可不只他们两个人,一定要在这里耍宝,让人家看好戏么?她可没他丢得开脸。想到这儿,花絮蝶就算是刻意拉沉着一张脸,也止不住面上蔓延的红潮。
“喂!喂!你不会是在吃醋吧?”封从潇却是急得哇哇大叫,一边探头出去想要看花絮蝶的表情。
花絮蝶窘得双手连忙捂住发烫的脸颊,“你快别说了!”这个人,今天是非要让她将脸丢得半点儿不剩就是了。他没听见身后的那声声窃笑?他就不能稍稍收敛些么?
无奈,封大少是丝毫没听见花絮蝶的心声,反而是在见她捂着脸后,急得变了脸色,忙一股脑道,“絮蝶,你别胡思乱想。不管是纭纱也好,晏笛也罢,你都不需要在意,真的。她们都是过去的了,只有你,我确定,我现在的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人!”
说出来了。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花絮蝶说不出心上是什么感觉,喜悦和甜腻在瞬间跃上心尖儿,那种感觉就如同掉进了蜜罐里,但是,接踵而来的就是羞窘,所以,花絮蝶再不顾紧追在身边的男人,暗暗□□一声,轻跺莲足,便是捂起了脸,飞也似的奔离~~~
“絮蝶——”封从潇预想过千百种当他说出这番话时,花絮蝶可能会有的反应,就是没有这一种。她怎么会跑了,是他吓到她了吗?不可能啊。在他还在愕然加一头雾水时,花絮蝶已经跑得老远了。急急追上前去,视线所及却只余一角裙裾飞扬……
“呃……我觉得,我哥身后应该要加根尾巴,那就更完美了!”眼见着封从潇已经奔远了,角落的一丛即使在春寒料峭的现在,犹然郁郁葱葱的灌木后,传来一句再百无聊赖不过的评语。
“为什么?”望着将全身重量都倚在自己身上的封离湮,沃涯眼里眉梢都盈满了宠溺,只是,他却是完全没办法将尾巴和刚刚奔去追心上人的大舅子联系在一起的。
“因为加上一条尾巴就会更像了呀!”封离湮一边说,一边打打呵欠,有些爱困地靠在自家相公舒服宽阔的怀里,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
“像什么?”疑惑地蹙眉,沃涯承认自己常常都跟不上宝贝爱妻的跳跃性思考。
“小狗狗啊!”封离湮淡淡回答,声音里含满了困意。
啊?沃涯在脑中自动勾勒出大舅子背后长出尾巴,而蹦达着的模样,喉间被笑意折磨得发痒,他却是轻咳了两声,“湮儿,怎么说他也是你兄长,你怎么能这么说?”
“谁让他都凶我?我哥可不一样!所以啊,他活该比不过我哥!”说到这个,封离湮又稍稍来了精神,睁开眼,淡哼道。
“他们俩哪儿有谁输谁赢啊?”沃涯有些啼笑皆非,虽然他一直都知道,在封离湮的嘴上,两个哥哥是有区别的,但是他清楚,在她心里,不管是云湛也好,还是封从潇也罢,都是同样的重要。
“没有吗?他之前喜欢我嫂子,可是我嫂子喜欢我哥,也嫁给我哥了!而他现在喜欢的絮蝶姐姐,以前也是喜欢我哥的啊,这样的话,难道他还没输么?要是我是嫂嫂或者絮蝶姐姐的话,我也选我哥,不选他。再说了,絮蝶姐姐就算喜欢他,也绝对不可能现在答应嫁给他,所以……”封离湮坏坏一笑,“他还有得熬呢!”
“絮蝶姑娘不嫁?为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沃涯蹙眉,她能有这么神。
封离湮却是神秘地笑了,“我是姑娘,你不是姑娘。所以姑娘家的心思,你自然是不懂,我却是知道的啊!”语毕,封离湮又是那种坏坏地笑,在心里琢磨着该找个什么时候,告诉自己哥哥,絮蝶姐姐已经答应入娘门下,学医术的事。而娘是杏林第一人,要学会她的医术,就算絮蝶姐姐天纵奇才好了,没有个三五七年,也不可能学有所成的。只是,希望,自家老哥不要忘了娘门下,那道不学成,不得成亲生子的规矩才好。
而沃涯,在因自家妻子脸上那仿佛蕴藏着阴谋的笑容,而浑身毛毛的之后,突然间领悟到一个事实,女人的心思,还是不懂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