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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儿!”眼见云湛半天都没有动作,而风沙似乎有了渐大的趋势,慕容劲面色因不耐而阴沉下来,一边催促着,一边又故计重施地将略显肥厚的手掌箍住柳晏笛的颈项。
但箍在颈上的那只手,却似乎再无法让柳晏笛感到丝毫的畏惧,她坦然地稍稍扬高了头,在带着眷恋地深望了云湛一眼之后,她无畏地闭上了眼,来吧!倘若连死都不怕了,她想不出自己还有任何畏惧的理由。
云湛深阒的眸子定定地注视着闭着眼,无畏仰高下额,坦然赴死的柳晏笛,一阵苦涩登时涌上心头,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刹那,他心上浮现的是初见时,那个在初春的淡月居里,在烛火摇曳掩映在月牙湾湖水上,那个绰约淡然的剪影,那个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又韧如蒲草,坚若磐石的女子,那个咬着唇,既期待,又怕受伤害地等待着父亲救援的女子,倘若……倘若没有遇上彼此,倘若他没有执意将她掳出双月山庄,是不是,他们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是不是,她会因为没有遇上他,而好过些?细细想来,自他们相遇,即便是他们成亲以来,也始终是她为他,多过他为她,而这一刻,望着她因数月来的折腾而愈加削尖的下颚,和有些苍白的面容,而且视线最终还是无法避免地落在她轻覆在微隆的小腹的手上,心上,突然尖锐地疼痛了起来,然后,就见着,那个一贯冷漠如冰的云湛居然,红了眼眶……
“快点儿!”耳畔再传来慕容劲极其不耐烦的催促,不过刚刚张口,又吃了一嘴的沙,这让他心头的焦躁更加狂飙,然后,扣住柳晏笛的手不自禁地紧了紧,在他掌下,柳晏笛吃疼地轻嘤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身畔,风沙呼啸,衣衫也在猎猎作响,但是那声明显刻意压抑过,已经细若蚊呐的轻嘤还是如惊雷般,炸响在他的耳畔。不期然瞧见柳晏笛吃疼地微颦着眉,他的心一抽,再不敢迟疑,从衣襟中再度掏出了那枚寒烟玉珏。
眼瞧着目的即将达到,慕容劲定望着云湛掌间那晶莹通透的半块寒烟玉珏,眼里,全是贪婪的光。然后,就在那一瞬间,他不经意地朝着云湛身后瞧了一眼,面色微微变了,催促道,“把玉珏给我!”、
“云……云湛……”柳晏笛睁开眼,也瞧见了云湛身后,她眼里,有一闪而逝的欣喜掠过,无视几乎钳制了她呼吸的巨掌,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吐出两字,话到了嘴边,却再度因喉间突然加重的力道,戛然而止。
虽然语焉不详,但云湛不笨,尤其是慕容劲眼里一闪而逝的惊恐和慌乱,更让他起疑。所以,尽管慕容劲极力阻止,他还是回过头了,然后,他瞧见在逆着风沙,正朝他们一步一步,艰难走过来的人,封从潇,花絮蝶,沃涯,还有……安然无恙的封离湮。那一瞬间,云湛眼里,腾起的是绝对的欢跃和庆幸。这么多年来的孤独,他早已学会只相信自己,可是,那一刹那,他还是庆幸着,他至少,不会是一个人。
可是,这样的欢欣,并没有持续上太久。他不解地瞧见封离湮不知道在朝着他喊什么,但是风沙太大了,似乎她刚刚一开口,所有的声音便被风沙吹了个粉碎,他瞧着她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沙堆里,小心呐!他在心里小声地叮嘱着,瞧着她身畔的沃涯适时地搀扶住她,将她小心地护在了怀里。眼里,忍不住因笑意而深深柔和,不会有人知道,再瞧见平安无恙的湮儿,他的心,是怎般的喜悦?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湮儿的表情会是这样?虽然听不清楚她在喊些什么,可是,他却是看出了她脸上的表情,惊恐而慌乱,风沙迷乱的视线中,他仿佛隐约瞧见她泪流满腮,然后,他也瞧见了花絮蝶几乎同样的神情,瞧见了她们仿佛疯了般,跌跌撞撞地朝他奔来。身边的风沙声响越来越大了,大到有些怪异地离谱,带着几许不安到极限的沉寂,他缓缓回过头,与柳晏笛氤氲着泪光的眸子不期而遇,然后,越过她,瞧见了她身后不远处的异象……
不知何时起,那苍穹早被漫天的风沙覆盖,再瞧不出半分美丽祥和的天青色,然后,就见着她身后那些沙丘在狂风的吹拂下,看似缓慢,实则快速地朝他们的方向涌来。那一刻,说不上心头是惊骇,还是什么,云湛竟平静得若无其事,心里只是喃喃着,流沙,是流沙吧?是多年前,险些永远夺去父亲的流沙吧?流沙,竟是流沙呢?
慕容劲却像是因眼前的景象而忆及了多年前的梦魇,“流…….流沙…….”他抖颤着略显肥厚的下唇,面色如土地喃喃着,然后,在反应过来的同时,他却是想要拔腿便奔,却未曾松开钳制住柳晏笛的手。柳晏笛被他拖得一个踉跄,狠狠地摔跌在沙丘上,疼得娟眉紧皱。
云湛被眼前的景象骇得面如土色,忙举起手中的寒烟玉珏,促声道,“慕容劲,我把寒烟玉珏给你!你把晏笛还给我!”
慕容劲眯起眼,一双因慌乱而无错的眸子却仿佛在衡量着什么,然后,就在那么一瞬间,他跟柳晏笛所处的沙丘一个软塌,他们的身子险些因那软沙的垮塌,而跟着深坠下去。慕容劲还算敏捷地拖着柳晏笛闪开了身,但他们身下的沙还在不断地陷落,就见着他们的身子在风沙肆虐中摇摇欲坠。
云湛吓得出了一头的冷汗,然后,一咬牙,当机立断地将手中的寒烟玉珏,往半空中一抛,急吼道,“慕容劲,给你寒烟玉珏!”
慕容劲不是傻子,不过眨眼的片刻,他已经很快衡量过了眼前的情势,如今封从潇他们都来了,自己自然怕是讨不了便宜,先拿了寒烟玉珏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了。所以,在瞧见云湛抛出寒烟玉珏的刹那,他倏地松开了钳制住柳晏笛的肥掌,可是,就在他飞身朝云湛刻意朝另一个方向掷去的寒烟玉珏的刹那,他瞧见软倒在地上的柳晏笛,和她身后正急速靠近的流沙河,眼里,阴狠,一闪而逝,然后,他毫不犹豫地陡然伸手,将柳晏笛往流沙的方向,迅疾地一推…….
然后,在与抛出寒烟玉珏后,便飞身来救的云湛错身而过的瞬间,他因云湛脸上陡然尽失的血色,而阴沉暴戾地狂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偌大的风声中,听来,竟如沙石割面般的尖锐……
眼见着柳晏笛往那沙丘底下的流沙河飞坠而去,云湛没有半分的犹豫,衣衫一掠,便跟着纵身而下。他气沉丹田,急速地坠落,在半空中,截住了恍如羽毛般,没有几分重量的柳晏笛。
腹间隐隐的疼痛越来越明显,柳晏笛微颦着眉,感觉到在急速的坠落中,风沙就在耳畔呼啸,那一刻,她说不心上的是失落,还是遗憾,但她却是坦然的,无畏的,倘若坠落的尽头当真就是死亡,那这一刻,她唯一牵挂的,也就只是倘若她不在了,他还能好好活么?然后,就在下一刻,腰间横出一只手,她被卷进一副温暖安定,让她倍感熟悉的怀抱之中。她靠着他胸前,倾听着他胸腔下的跳动,却忍不住轻轻叹息,他终究还是跟着来了。
卷住柳晏笛,云湛足尖轻点沙丘之上已开始急速滑落的软沙,想要借力腾回沙丘之上。若是靠着平日他的功力,要借力使力,安然无恙回到沙丘之上,绝非难事。可是……就在他提气的瞬间,一阵压抑了许久的惊痛,突然间在胸腔间整个爆发开来,来不及隐忍,一丝殷红的血,便顺着他的嘴角,滑落了下来。
该死!他在心头低咒了一声。往上窜了不过丈许,便因那疼痛而真气受阻,他脚下不稳,竟又往下硬生生滑落了丈许。往下一望,流沙如何,当真是绝险之境,只怕今日当真是在劫难逃。只是…….望着怀中人微微苍白的面容,他眼里挣扎与不舍暗自交织,不过是电光火石间,他似乎已经做出了决定……
“云湛,你要做什么?”原本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他,想着,这一次,无论是生活是死他们都要一起的柳晏笛,在发现他们在往上窜了几丈,又往下滑落时,自然也瞧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不过,这些她都不害怕,她害怕的是,原本紧紧环抱住她的双臂竟改为撑在她的腰侧,将她推离了他的怀抱,将她高高举起。陡然间,她明白了他想要做的是什么。他定是无法安然将他带回上面,所以……她回过手,紧紧地,紧紧地拽住他的,紧到指甲深深地陷进他的皮肉里,他却还是不为所动地将她更加推离,她急了,心,在急速地坠落,伴随着下腹越来越强烈的疼痛,一声夹带着威胁的尖吼,冲口而出,“云湛!你敢!你敢这么做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的!”是他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他说的,他们可以一起死,但是要放弃她,他做不到。是他说的,都是他说的,不是么?所以,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推开她,不能,无论生或死,他们早就注定要死生契阔了,不是么?
“那就恨我吧!即便是恨,也要千万记着,好好活着!”云湛的嗓音携着叹息,如同漠上风里一道不甚清晰的脆响,在她耳畔悠忽而过。然后,她感觉到撑在腰侧的两手,将她往上一推。她惊恐地回头看他,眼见着她紧拽住他的手无力地从他掌间脱落,他往下坠去,她却被往上抛去,然后,她瞧见了他面上的笑,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深情,却也那样的飘忽,那样的不真实。“封从潇——”瞧见沙丘顶端掠出的人影,云湛大喝一声,那一喝里,承载着千言万语,有感谢,也有嘱托。最重要的,都托付给你了!欠你的这一声感谢,也许,当真只能来世再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