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八十七)(1 / 1)
冷冽的空气伴着刺目的雪光映射在封离湮沉睡的面容上,她不自觉地紧皱起脸,片刻之后,才挣扎着从极为深沉的睡梦中醒转。睁开的眼茫然地盯视着头顶破落的房顶,好一会儿后,她才陡然想起自己是在那间城外的茶寮中,不期然间,也勾起那难堪心伤的记忆,心,又不觉一阵抽痛。但是,她却还是掩不住那一丝焦切,目光在破落的茶寮里逡巡开来。屋里一角的火堆已经熄灭了,只剩残余的火星在焦黑的炭堆里时明时灭的跳跃,门上垂下的厚重帘子隔去了屋外的冷绝,没有再听见风雪的呼啸肆虐,帘外甚至筛落着丝丝温煦的阳光,但她却仍觉得冷的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屋内没有人,这让她的心沉的愈加厉害,其实,她始终是不愿意相信他不但伤她至此,甚至到了如今,还只留下她一人,就这么走了,连一句交代也没有。
心口又一阵刺痛,她捏紧粉拳,不允许自己再懦弱地哭泣。曲起有些酸麻的双腿,她咬着牙,忍着不适从地上站起,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她缓缓走至门口,帘子掀开的瞬间,化雪的风携带着刺骨的冷意扑面而来,那一刹那,她却瞧见了一片冰莹洁白的世界。自小身在四季如春的雾月谷,那里,是瞧不见雪的。她见过最多的也是江南的雪,细腻,柔和,如同柳絮杨花般的轻软翩跹,怎似这大漠的广袤浩瀚,雄浑苍凉,连带着这雪也落得干脆利落,不过一日一夜的功夫,这满眼里便再也瞧不见那萧瑟的黄,地上厚厚的一层,全是雪白。带着几许道不明的思绪,她朝那片雪白当中,迈开了步子。
几丝和煦的阳光从厚重的乌云中射出,投射在雪上,泛起柔和的雪光,可那阳光却不像能太持久的样子,风越刮越大,厚重的乌云眼看着又再将那阳光遮掩起来。站在那片雪白当中,封离湮却是茫然四顾,那一瞬间,她竟不知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爹不再是爹,家,不再是家,连他,也不再是他,那这天地间,她还能相信什么?还能相信谁?天下之大,她又能走去哪里?
袖间传来一阵蠕动,她低下头,有些茫然的眼神触及那只雪白的绒球,忍不住微微一笑,伸出食指轻轻逗弄着貂儿,但只一瞬间,她便又苦笑开来,想来,连这貂儿也原该不属于她。这本身是爹爹送给女儿的呀,可她算什么?到了如今,真相大白,这世间,她终是孤身一人,那她,又还能说,她,是封鹤鸣的女儿吗?指尖不期然在触及到一个陌生的物件,她狐疑地拧起一道眉,将那被巾帕包好的物件拿出,以微僵的手指挑开,可就在那一瞬间,一阵惊悸陡然窜过心头,望着那摊在掌心,那碎成粉末的东西,本以为已经干了的泪居然再也忍不住地决堤而下。那,竟是她最爱吃的什锦酥点和桂花菱粉糕,她陡然忆及他们初时相遇,她带他上酒楼吃饭的一桩趣事。那时,她以为他故意敷衍她,所以故意用那道辣极的云雾酸辣羹和烈酒戏弄他,他却都没丝毫生气,而她,是到了后来才知他对甜食敏感,每每一沾上,便是浑身的疹子。回忆呼啸而来,却已经是物是人非。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她抖颤着手将那碎得不成样的糕点喂进嘴里,却再藏不出那甜腻香软的滋味,嘴里尝的,咽进心里,伴着泪,除了涩,便是苦。
阳光早不见了踪影,风不知何时又卷着细碎的雪花在半空中飞舞,越下越大。她在雪里毫无目的地迈着冻僵的腿,她不知道自己要走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去哪里。她只是近乎机械地迈着步子,却是越来越乏力,呼吸越来越急促,然后,她一个趔趄,身子扑倒在厚实的雪地里,本以为已经冻僵没有知觉的身子却还是察觉到一丝钝痛。脸颊贴上冰冷的落雪,她半阖的眼缓缓地搭下,在沉入黑暗的前一刹,她只是想着,也许,就这么睡去了,也是一种解脱吧!心底的痛,缓缓的沉寂,然后,她玉般精致,同时也雪般苍白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痕……
一团雪白的绒球从她袖中钻出,一双极具灵性的琥珀色眼儿滴溜溜转着,不住偏头打量着不知为何,竟睡在雪地中的主人。小脑袋一个劲儿地蹭着主人往常温暖柔软,如今却渐渐像是失温了的胸口,许久之后,仍然不见主人有什反应,琥珀色的眼儿再一砖,绒球般灵活的身子却是转身奔进同样雪白的苍茫里。
雪,像是越下越大了。花絮蝶在封从潇的扶持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上迈着步子,两人的目光却是带着难解的深思与担忧,不时望着走在他们前方不远处,踽踽独行的云湛。他们之前原本一直是在盈雪山下一间废弃了的猎人小屋里暂住,以便打探‘天煞宫’的动静,可是,花絮蝶许是大伤初愈,竟又染上了风寒,不得已下,他们才决定去盈雪山下的小镇,孰知,刚走到半路,就下起了雪。
云湛迈着步子,目光飘渺地落在因渐大的雪而渐渐迷茫的前路。喉间突然一阵腥甜,伴随着胸口而来的剧痛,他却是不动声色,只是稍作停顿,便再度迈开了步子。突然,袍间传来一阵蠕动,他带着几许不耐低下头,却瞧见一团跟雪般同色的绒球,一双极具灵性,有些熟悉的琥珀色眼珠,他一阵,心里陡然一阵惊悸的不安,这,多么熟悉的场景。而那一次,却是……他的面色因不安而微微一变。
“貂儿?”行在身后的封从潇在见到那只雪白的绒球之后,却也是讶然而呼,敛起的眉目间,是与云湛同样的不安与忧怀,“貂儿怎么会在这儿?难道是湮儿……”话语未尽,封从潇却已经焦灼地随着那只雪貂灵活的身影,迈开了步子。
“你顾着弄影,我去!”云湛却是沉声打断他,而后,没有顾到封从潇面上的惊诧和花絮蝶若有所思的打量,便急急迈开步子而去。
跟着那只雪貂,云湛没有花上多少工夫,便寻得了封离湮,只是,远远地望见那倒卧在雪地当中,鹅黄的斗篷上已经覆盖了不少落雪,似是毫无生气的人影时,他的心却是陡地一沉。面色□□的同时,他急步奔上前,将封离湮冰冷的身子裹进怀里,手急切地探向她苍白着带着淡淡僵硬青紫的小脸,触及到她虽然微弱,但犹然存在的鼻息,他忍不住稍稍松了一口气,摇晃起她,“湮儿,湮儿,醒醒!湮儿——”怀中的人,却是始终没有反应,云湛皱皱眉,而后将她扶坐好,便将手掌抵住她小腹,将真气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好一会儿后,封离湮脸色虽好了许多,但仍然没有清醒的迹象。
反倒是云湛,一张面容苍白的厉害,紧接着。熟悉的腥甜涌上喉间,来不及咽下,他再也忍不住地“哇啦”吐出一大口的血,殷红的血泼洒在雪地上,美得异常惨烈。他却只是匆匆以袖口拭去唇角残留的血丝,脱下身上的披风,将封离湮牢牢裹住,护在怀里,而那雪白的袖口,却悄然绽放了一朵暗红的花……
“湮儿…….”随后赶来的封从潇见到昏睡在云湛怀里的妹妹,那苍白的面容让他惊骇。说着,便伸出手要去从云湛手中接过。
云湛却是迈开了步子的同时,急道,“我先送她去镇上就医,你顾着弄影,随后来!”话落,他也不等封从潇他们有所回应,便抱起封离湮,运起轻功,飞奔而去……
封从潇蹙眉,怎么也想不透湮儿出事,云湛会比他这个当哥哥的更着急的原因,嘟嚷了两句,他回过头,拧眉拉住花絮蝶,“走啊!”
花絮蝶却是望着地上一滩殷红的血,愣愣出了神,直到封从潇拉扯她,她才茫然地随着他迈开步伐,面上的血色却尽数抽去,那颜色,竟如雪一般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