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八十八)(1 / 1)
雪下得恁大,满目里,只能隐隐约约瞧见远处也完全笼罩在雪雾中的盈雪山。封鹤鸣不若平日里的淡定,在客栈的中厅里来来回回踱着步,不时抬头望着客栈外。中厅内的氛围有些僵窒,自从封离湮一夜未归,他们出去寻找未果之后,就没人再开口说话,眼瞧着封鹤鸣难掩焦灼地四下踱步。
好一会儿后,许是已经忍耐到了极点,封鹤鸣抓起一旁的斗篷,视而不见屋外的暴雪,就要举步冲出去,就在这时,满头满脸全是雪的云湛却一边焦灼地叫嚷着让掌柜的去找大夫,一边抱着被紧裹在斗篷里,只露出几缕发丝的封离湮冲了进来,与封鹤鸣擦身而过。封鹤鸣却停了下来,探询的目光打量着云湛,他并不认识云湛,也并没瞧见云湛怀里那人的模样。但封离湮自小便服食过许多奇异的药材,身上自是带着一缕特殊的药香,旁人或许难以辨认,他却是没有嗅不出的道理。抬起头,他自然也瞧见苏映桥也站了起来,望向云湛的眼神里同样多了几分探询。
可是,这样的疑虑没有持续太久,当云湛理开怀中人身上的斗篷,露出那张苍白的面容时,他们也没那时间再去疑虑。
“湮儿——”急唤一声,封鹤鸣脸色一变,冲将上前。
反应过来后的苏映桥也是面色一变,冲上前去,先是一瞧云湛怀里封离湮苍白僵硬的神色,而后,不由分说便拉过封离湮的手,听起了脉。
“你——”云湛蹙眉,焦灼加担忧,直觉地挑眼。
“映桥,湮儿怎么样呢?”封鹤鸣急急地追问道,云湛见到封鹤鸣,先是诧异地挑了挑眉,然后目光再逡巡在为封离湮把脉的苏映桥身上,担忧犹在,但心下的焦灼却渐渐平定了下来。然而,一向精明封鹤鸣却是为了女儿的事,而只是匆匆望了云湛一眼,便再度将目光定定注视在封离湮面容上。
“怕是冻着了,好在有人及时输功过气,不过,还是大意不得,还是快些带她进房里!”苏映桥面上也有焦切,这么说着,云湛也明了了,几个人急匆匆地便将封离湮抱起,挪进了房里。
暗室里,很黑,也很冷,窝坐在暗室的一角,沃涯像是丢了魂魄,定定地望着黑暗当中某一点,却半晌没有焦距。他不知道自己还在这里做什么,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冷,他猜想着,也许湮儿……湮儿已经不在了!光想到这儿……光想到这儿……心,突然一阵抽搐般的疼痛,那疼痛,原本是隐隐的,但不知为何,越想着湮儿,他竟疼得愈厉害了,渐渐的,那疼竟让他受不住地蜷缩了身子,那痛,即便是他紧咬了唇,也受不住,渐渐的,他突地放松了身子,软倒在地,这痛自然是痛的,可要比起失去湮儿来说,算得了什么?如果能在这痛中,追随湮儿而去,也终是一种解脱吧?然后,放松了再去挣扎,颓然倒在地上,紧接着,沉入无边际的黑暗。
再醒来的时候,黑涌的暗色里,分不清白日或黑夜,只是隐约能听到室外隐约的声音,像是枝桠被雪压断的声响。说不出,醒来的刹那,他却开始幽幽苦笑,连死也不能,老天爷还真是爱捉弄人啊!
门外,突然响起开锁的声音,目光轻轻一瞥,瞧见索骥信步走了进来,目光微微一窒,沃涯却是轻轻别过了头。
索骥似乎并不意外沃涯的反应,轻轻挑起一道眉,他弹弹广袖,走至沃涯对面的榻上落座,“听说,你几天了滴水未尽,怎么,这算是抗议吗?”
沃涯却还是别着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索骥眉一锁,狭眸中暗闪一抹愠怒,修长手指一抖,棋子旁落,榻旁矮几之上的棋盘残局转眼便乱。索骥淡冷一哼“怎么?莫非你是想饿死自己,好下黄泉去找封离湮那个女人,也正好让我后悔杀了她,是不?”沃涯没有回答,虽然相认的日子其实并不久,但是,并不代表索骥不了解自己的弟弟,轻弹袍袖,索骥再冷哼了一声。
“湮儿做错什么了?”就在沉寂了良久之后,沃涯突然开了口,尽管还是背对着身子,尽管那语音里带着难掩的心伤,直至如今,他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最亲的人害了自己最爱的人。
“那你自己说,她做错了什么?”飞凤般的眼儿敛了敛,索骥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不动声色地不答反问。
“我已经决定要离开她了!”沃涯说着,语调里隐约带了哭腔。
“人是离开了,心能离得开吗?”索骥淡然反问,“也许是狠了一点,就算是哪一日报应到了,那也是应在我身上。可是,我没办法坐视你儿女情长,赔上咱们‘天煞宫’的基业。至于封离湮,只能怪她命不好!”
沃涯蓦然回头,“哥——”他轻唤着兄长,嗓音却颤抖着哭音,“那是你弟弟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唯一爱的女人!”沃涯低吼着,眼里的泪再忍不住,狂涌而出。
“那你是要怎样?让这个你的祖先,你的父亲,甚至是你的兄长舍尽所有也要守护的基业为了你自己的私事而毁之一旦吗?”说着,哐啷一声,索骥单掌一击,榻上的矮几顿时裂成了两半。
“哈哈!‘天煞宫’?”沃涯苦笑,“哥,为了‘天煞宫’,值得吗?反正如今,湮儿已经不在了……”才说着,沃涯陡然心下又是抽搐的痛,身子因剧痛而弯下身去。
原本还是面色愠怒的索骥突然间□□,冲将过来,一手扣住沃涯的腕脉,面色却是更加沉肃了,手指运气迅疾在他穴上一点,紧接着,一枚丹药就抵在了沃涯唇边,“来!先吃下去!”可是,下意识的,沃涯却别开了头,索骥面色一僵,执药的手也僵在半空当中,索骥半垂的眼里转过沉淀的深思,幽阒中带着淡淡的伤,好一会儿后,他才迟疑地抬眼望向弟弟,轻启的唇瓣之上携着幽苦,“你……怕我?我会害你吗?”
沃涯怔住,也察觉到兄长语调中的幽苦,他并非是怕哥害他,只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下意识转了头,怔怔的,他转过头,然后,轻轻张开了嘴……
索骥面上的紧绷稍稍松懈,而后,将丹药喂进沃涯嘴里。
一股血味的腥甜在嘴里蔓延开来,沃涯皱眉,几欲作呕。
“给我吞下去!”索骥在他张嘴欲吐之际,他拧眉哼道,紧接着,一掌轻击他背脊,沃涯别无选择地将丹药吞了下去。
眼见着沃涯吞下了丹药,索骥收回视线,然后旋过身,向透着微光的门口走去,“索骐——”他停在门口,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你答应过哥的,记得吗?你不会离开我!这‘天煞宫’是我们兄弟俩应该一起背负的责任,你不能逃开,即便是你想用死来逃开,也不能!”他顿了顿,而后深吸一口气,轻轻叹息,“你可以恨我!但是如果你想要让自己好过些的话,少想想封离湮吧!”语毕,他再迈开步子,没再回头。
沃涯转头望着他的背影,屋外的雪光很强烈,逆光映在索骥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就这么看着哥的背影,沃涯却觉得是那么哀伤,那么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