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五（1 / 1）
一九四二年六月三日。
暖洋洋的金光洒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上，午后灼热的空气盘踞在营地当中，烤得一架架帐篷表面都在发烫。帐篷内坐着的阿道夫·加兰德却好像并不在意外面肆虐的热浪，惬意地品了一口杯中刚沏好的热茶。他将端着茶杯的右手搁在身旁桌上，看了一眼桌侧像是守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双手捧着茶杯的埃杜华特·诺依曼，径自微笑起来。
诺依曼得意地看着手中茶杯，头也不抬地说：“怎么样，好茶叶吧？”
“不错，不错。”加兰德点着头应道。不等他再开口，帐篷入口的门帘突然被掀了起来：
“长官，看见约赫了吗？”施罗尔探进来半个身子嚷道。
诺依曼沉着脸抬起头，狠狠瞪了年轻的飞行员一眼，呵斥道：“也不看看谁在这里！”
施罗尔转过脸，像是才注意到坐在阴影中的加兰德，登时掀开帘布走了进来，立正举臂：“希特勒万岁，加兰德将军！”
“希特勒万岁。”加兰德笑着半抬右手回礼。诺依曼则紧皱眉头，不知缘由是不是施罗尔方才带进来的一股热风。
“马赛又干什么了？”诺依曼压着怒火问。
“什么都没干。”施罗尔立刻答道，“就是因为整个中队一天到现在什么也没发生，我才觉得他肯定躲起来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所以到处找他。”
加兰德听了施罗尔一本正经的回答，已经悄声笑了起来。诺依曼却当场气结，厉声朝施罗尔喝道：“没事别在将军面前胡说八道，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埃杜华特，别这么说。”加兰德摆了摆手，“我任二十六联队长之前，也是出身二十七联队‘北非’的。大家都是自己人。”
施罗尔瞥了一眼诺依曼，见对方一副要爆发的样子，连忙说：“难得将军百忙之中抽空到前线视察，那么您和中队长先聊着，我就不打扰了。”说着就转身撩起帘子逃之夭夭。
诺依曼像是还未消气，紧跟着快步走上前将帘布拉紧，却听到外面不远传来施罗尔的喊声：
“卡尔！看到约赫了吗？……我靠，他这种炎炎夏日拿着几个鸡蛋鬼鬼祟祟的，肯定又是要到我的机翼上去摊蛋饼！这个混蛋怎么不去用他自己的飞机！”
诺依曼深吸了一口气，刚转身，同一人的又一声高喊飘了进来：“我管你到没到夏至！都热得飞机上能摊鸡蛋了，当然是夏天！”
加兰德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几句喊声，单手举着茶杯，却没有送到嘴边，而是光顾着发笑。
诺依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动作僵硬地走到桌旁，一拳打在桌面，才绷着脸坐下。加兰德笑道：“二十七联队还是一如既往地有活力。”
诺依曼忽地长叹了一口气，似乎刚才的不满情绪都已瞬间烟消云散，伸手描摹着桌上茶杯的边缘，说：“现在的年轻人虽然一点都不省心，斗志倒是不比咱们当初有半分削减，反而说不定更胜一筹。”
“别讲得好像自己多老似的。”加兰德呷了一口茶，“那个马赛，我看是不可多得的飞行人才，倒是颇有当年全国花样飞行冠军霍哈根的风范。你真是走运，约翰尼斯竟然把他转出了五十二联队，否则你现在联队里岂不是要少一根顶梁柱？”
“我看施坦霍夫先生是巴不得赶紧把他这个会走路的麻烦拱手让人才对。”诺依曼苦笑着，伸手揽过茶杯抱在手里，“你就是向着你们二十六联队‘施拉格特’出来的人。他脱手了一个大/麻烦，我不得不接手，反倒还成了幸运。”
加兰德会心一笑，说：“向着谁也是向着你，西班牙内战是白打的不成？就是莫德斯不在了，怪可惜的。”
“可不是？”诺依曼只是望着手里的茶杯，“好在有你接替他将军的职责，他也走得安心。军团还有好多人都断了联系，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加兰德提起桌上的水壶，往自己杯中添了些热水。
“阿道夫。”诺依曼忽然说，“还记得那个英国人吗？给你画了米老鼠在飞机上的那个？”
“你说皮特坎因先生？我从他手里接过了第一中队第三组组长位置的那个？”加兰德问。
“他怎么样了？”
“在新城的第二飞行员预备学院做教官。不少人都退出前线了。像是弗里茨·温克勒先生，记得是在莱茵那边带希特勒少年飞行队。”加兰德说，“怎么？”
“没事。”诺依曼答，“还以为一和英国开战，他会回英国呢。”
加兰德像是觉得十分好笑，无声地咧开了嘴，说：“哪能，这种事？三八年要是奥地利不同帝国合并，难道你要去罗马尼亚？”
“怎么可能？”诺依曼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是德国人。”
“那就是了。”加兰德又喝了一口茶，“杜达斯也是。他不过是叫个英文名字，有个苏格兰血统的父亲罢了。就好像我，什么时候把自己当过半个法国人？”
诺依曼没说什么，只是终于举起茶杯，啜了一口已经变凉的茶水。
“你说有不有趣，”加兰德说，“在八十八飞行组第三联队，莫德斯是我的下属；我离开西班牙回到德国的时候，是他接我的班。后来我再次见到莫德斯的时候，他是五十三联队‘黑桃’的指挥官，而我是二十七联队的副官，反倒要他来给我讲带队的道理。他那个时候就教给我不少事情，比如不要把每个小组压制得太紧，得让他们有空间自由发挥才好。否则战场上瞬息万变，岂能每个小组都干等联队长一一发落？那才是坐失良机。”
“我可没有死咬着三组不放，”诺依曼叹了口气，“但也不敢再多放手。还好全靠三组组长霍穆特，每天给我盯着点马赛，否则更是要闹翻天了。”
加兰德沉默了片刻，才接着说：“我跟你说这些，不全是因为马赛。上面过几天打算提任你为联队长，这样你手下就不再是几个小组了，而是十几个。再这么事必躬亲，恐怕是忙不过来。”
“打仗这种事，有什么忙不忙得过来的。”诺依曼说。
“可别跟人说我提前对你走漏风声。”加兰德掸了掸制服裤腿上的灰，“这要是传到戈林耳朵里，那还了得。”
“自然不会。”诺依曼应着，“你放心。”
他看着白瓷杯中的琥珀颜色茶水，若有所思地一会儿，才说：“其实马赛这孩子，虽然做事不靠谱，练习还是非常上心的。他刚来的时候，我基本上放了他好几个月自主行动，他一直拉着战友陪他每天起早贪黑地上机训练，才练出偏转射击的绝活来。别看他长得那么秀气，比同龄人都纤瘦，每次我看到他晚上加练腿部力量的时候，都觉得连我自己年轻时候也未必有这样的冲劲。所以我虽然耐心都快耗尽了，唯恐当初看走了眼，把一块朽木当成了可造之才，但还是随他去了。果然没有叫我失望。”
“花样飞行的确对腿部力量要求高，”加兰德语气里也溢满了赞赏之情，“否则急速失重会眼前发黑。我刚起步时，在八十八联队常用的剪刀战法中也吃过这种亏。但是能到了前线还专门去练基础力量，一般的年轻人没有这么沉着。北非战场现在能有这样一张所向披靡的王牌，你的慧眼识珠功不可没。”
他还要再说什么，一种不可名状的噪音却突然从帐篷的一角传来。顶棚也缓缓地矮了下去，往一侧倾斜着。加兰德还在抬着头观看这奇异的景象，诺依曼已经一拍桌冲了出去。
“马赛！”
棕色的车身以黑色写着意大利语字样，前轮压在帐篷坍塌的一角上，坐在驾驶座的人正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马赛！你给我下来！”诺依曼怒吼着快步走向前，伸手就去拉驾驶座的车门。驾驶座上的人则突然抬起头，接着动作敏捷地俯身开启了另一侧的车门，在诺依曼拽开车门的同时经过副驾驶座溜了出去。
“站住！给我回来！”诺依曼毫不犹豫地追在前方一面狂奔一面大笑的马赛后面，“看我今天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加兰德从一侧坍塌的帐篷内钻出来时，正看见望着马赛与诺依曼远去的方向抱着肚子哈哈大笑的施罗尔，和一旁双手插在裤袋中，驻足观看的霍穆特。
“难得见到埃杜华特这么精力十足。”加兰德手持茶杯道。
“这等光景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霍穆特瞥了眼二人追逐而去的方向，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浮上嘴角，“一天有马赛在，一天二十七联队就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年轻人有精神是好事。”加兰德点点头，“倒是埃杜华特，连在兀鹰军团，我都没见他这么好动过。”
“诺依曼上尉是兀鹰军团出来的？”施罗尔忽地止住了笑，惊奇地问，“看不出来啊？”
站在他身侧的霍穆特皱起眉，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觉得你们诺依曼上尉看起来和我不像是同期的？“加兰德一笑，唇上浓密的胡须也跟着舒展开来，“算起来，他还要长我一岁。我们是西班牙内战过来的老战友了。”
他说着，思索了片刻，转身走回了帐篷：“外边热，进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