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十四(1 / 1)
一抹微笑浮上了马赛的嘴角。他眼中也带着笑意,望着哈特曼,却话锋一转:“我订婚了。”
“你也会订婚?”哈特曼不假思索地问。
“过了今年圣诞节,”马赛说,“英格的忌日之后,就结婚。”
“和谁?”
“当然是汉娜丽丝。”马赛理所当然道。
哈特曼毫不掩饰一脸困惑的神情,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我还以为你这种人,不会这么早结婚。”
“我哪种人?”马赛挑眉问。
“我不是那个意思!”哈特曼慌忙辩解道,“约赫,我是说……”
马赛却狡黠地一笑,看着哈特曼张口结舌的模样,悠悠地说:“我只是不想走父亲的老路。”
“你父亲……”哈特曼皱起眉,“是西格弗里德·马赛将军?”
马赛耸耸肩,只说:“啤酒还是伏特加?我请。”
哈特曼叹了口气,扬手叫过女侍,要了两扎啤酒。直到新鲜冰凉的啤酒被端到眼前,马赛拿起酒杯猛喝了一大口,才继续说道:“我的父亲在上次大战中是一名陆军上尉,战争结束后加入了柏林警察。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同我母亲离婚,但是之后她又再嫁了一个警察,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马赛轻描淡写地说着,哈特曼没有插话,只是同样端起啤酒。
“我一直与母亲和姐姐生活,在父母离婚后就几乎没再见过我父亲。我改了我继父的姓入学,对父亲的印象也仅仅是一位英俊潇洒的军人。他在我的记忆里像是从来都不会老,永远笑的时候带着几分不羁,永远做什么都有着一种从容的风度。他会在我闯了祸回家的时候,一点都不生气,反而笑着摸我的头,说不愧是他的儿子,闯祸都闯得那么有创造力。”马赛语气平稳地说着,声音却开始发抖,“他说他小时候也和我一模一样地不让人省心。”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吐出,才接着说:“我中学的最后一年,知道他转回了军队,就跟母亲闹着无论如何也要参军。我改回了原本的名字,志愿加入空军,想要有一天成为和我父亲一样,为国效力的帅气军官。继父一直待我不错,我在学校领了处分回家他也从不生气。可我只想要那个会拍着我的头,说我的恶作剧都充满了想象力的父亲。”
“我被正式接受进入空军的时候,一个人去过一次汉堡找他,告诉他我被录取的消息。”马赛随意地抬手擦了擦眼睛,“他很高兴,还带我去酒吧喝酒,我也碰到了他的新女友。不像一般父亲干出来的事情吧?带着刚刚中学毕业的儿子出入酒吧。”马赛说着,嘴角却勾起一个幸福的弧度,眼中仿佛有异样的神采闪动。他抬头将剩余的啤酒尽数灌了下去。
“但是那之后,我也没有再见过他。同苏联的战事一开始,他一直都在东战线上。下次有长假,我想去东战线看看他。”马赛低下头,抬手摸了摸颈前的骑士十字章,“我总算能挺直腰杆说,我约赫·马赛,当之无愧是他的儿子。”
哈特曼愣了一会儿,才说:“就算你不是北非战场空军王牌,不是一样是他的儿子?”
“不一样。”马赛摇摇头,“他没有看着我长大,我必须得做出来给他看,叫他知道我没有白白继承了他的名姓。”
“哪怕是离婚了,他也应当回去看你们姐弟才对。”哈特曼紧皱眉头道。
“他这个人,”马赛依旧是无所谓的神情,像是在说别人的父亲,“不是在一个地方待得住的。无论是婚姻,还是子女,没有一个绑得住他。他从来心里装的只有效忠德意志帝国,和到处去欠风流债。我要不是德意志空军的一张响当当王牌,恐怕他都要忘了我的存在了。”
不等哈特曼接话,他又望向窗外,看着雨过天晴的万里无云和绿草遍地,轻松地说:“虽然我现在觉得,和中意的女子结婚,好好地两个人一起过一辈子也不错;但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就是生为马赛将军的儿子。战场上英姿飒爽,情场上风流倜傥,再没有比他更令人自豪的父亲。”
天色尚早,碧蓝天空下的经过雨水洗刷的景色清新沁人,路旁的草坪更是翠色/欲滴。马赛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却说:“我得早点赶回家吃晚饭,不然母亲要担心了。”
“你什么时候回前线?”哈特曼问。
“四月二十四日。”马赛说,“但是我过几天得去趟罗马,攒了好几个意大利的勋章没领呢。我都回来快一个月了,只不过之前两周一直在慕尼黑的空军医院。”
“空军医院?”哈特曼紧张地问道,“你负伤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马赛耸耸肩,“所谓去医院,不过是例行疗养。你以后就知道了,无非是空军军官喝酒看风景,和看漂亮护士的地方。”
“你是已经订婚的人,”哈特曼翻了个白眼,“还谈什么漂亮护士。”
“我在慕尼黑的时候可还没订婚哇。”马赛理所应当似的说。他拽过搭在靠背上的长风衣,站起披上,见哈特曼只是抬头看着他,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从衣袋里抓出一把硬币和皱成一团的纸币,挑了张二马克的递给哈特曼:“那你再坐会儿,我必须先走了,抱歉。”
哈特曼接过纸币在桌上展平,也不推脱,只是说:“这么有钱?我觉得我们点的全加起来,也不过九十芬尼,至多略微超过一马克。”
“比你有钱。”马赛漫不经心地说,“等你加入正式编制了,你请我。”他拎着伞柄,转过身,又回过头来挥了挥手,道“再见!”就朝门外走去。
“再见。”哈特曼怅然若失地对马赛的背影应道。他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打量着那张难以舒展开来的马克,用指节反复地压着它的边角,仿佛是想要将其恢复平展的原状。草砂纸颜色的纸币在繁复的花纹上以黑色印有“二马克”的字样,底下是小字号的“遵行国家信用办公室条例发行”和下方稍大些的“国家信用办公室总部”。左下方是一枚德意志雄鹰的黑色盖章,绕着雄鹰图案一圈也写着“国家信用办公室”。纸币四角上印着黑色的阿拉伯数字,正中压在德文字母下面的则是白色镂空的阿拉伯数字,占了纸币三分之二的高度。
哈特曼正盯着手中的纸币出神,忽然像是察觉到一旁的身形,猛地抬起头来。
“别攥着钱摸个没完,脏不脏。”马赛站在他座位旁边,淡淡地说。
“你落下什么了?”哈特曼下意识看了看马赛当作手杖握着的伞,才问。
“差点忘了跟你说了。”马赛抬手拽了拽脖子上的骑士十字章,像是被勒得不舒服似的,“记得冯薇拉男爵?”
“当然。”哈特曼毫不犹豫地答,“那么优雅高贵的人,谁见了一次都不会忘。”
“死了。”马赛简洁地说,“就在你上次见到他之后没几天。测试五十三联队新配备的弗里德里希式梅赛施密特战斗机的时候,引擎失效,在弗利辛恩附近坠海,尸骨一直也没找到。”
话音刚落,他就抬起手在哈特曼面前摆了摆:“这回真走啦。”说完,露出一个孩子气的笑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