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六（1 / 1）
施罗尔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帐篷内的摆设，身旁的霍穆特则不像他一般东张西望，接过加兰德递过的茶杯便耐心地等后者开口。
“埃杜华特在兀鹰军团时，和我们背景都不大一样。”加兰德抿了一口茶，“一来，他是奥地利人。”
“上尉是奥地利人？！“施罗尔惊道。
霍穆特翻了个白眼，只是低头喝了口茶，什么也没说。
“听不出来？”加兰德笑道，“他九岁时就和妹妹搬到德国由祖母抚养，倒是没有什么口音。”
“完全看不出来。”施罗尔一本正经地点头，“他要是奥地利人，全普鲁士的人都能是奥地利人。”
“好在我们兀鹰军团不是什么普鲁士军团。”加兰德打趣道，“否则哪有人愿意和奥地利人一起打仗？”
他放下茶杯，看了看一旁指尖放在杯沿绕圈、悄声不语的霍穆特，继续说：
“恰恰相反，和世界大战时倾向以地域编制的方式不同，我们全都是来自各地的志愿者。每个飞行组的构成都五花八门：既有魏玛德国本土出身的，也有来自奥地利、瑞士，乃至列支敦士登、阿根廷、英吉利海峡的外移民。我们唯一的共同点，除了热爱飞行，就是我们都是德国人。”
施罗尔入神地听着，手中的茶杯端在半空中，既没有送到嘴边的意思，也不放下到桌上。
“我来自莱茵河畔，祖上是移民自法国的凯尔文教徒；说起来，这点和马赛倒是一样。”加兰德抬手摸了摸胡子，“不同的是，我在德法边界长大，母亲是从法国来的地道法国人。”
他若有所思地低头望向桌上的茶杯：“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作半个法国人看。我在德国出生，讲德语长大，德意志帝国是我唯一的父国，而世上再没有比德国对我而言更为重要的事物。自从凡尔赛条约签订，每个德国人都应同法国人不共戴天。我们自愿去参加西班牙内战，并不是对支持弗兰西斯科·弗兰科有多么大的兴趣。只不过德国想要在法国的耀武扬威之下重新崛起，必然需要西班牙这个盟友。当初的不列颠之战，没有西班牙的支持，德国空军也根本不可能对英格兰进行轰炸。”
“埃杜华特的想法大致也和我相同，”加兰德沉吟片刻道，“他出身奥匈帝国，在奥匈帝国解体时他的家乡被划给了罗马尼亚。我来自德法边界，自从世界大战结束，每日活在法国的虎视眈眈之下。我们兀鹰军团的每一个人都清楚，没有强盛的德意志帝国，任何一个德国人的生活安宁都无从谈起，无论他来自何地，讲哪一种方言。而不论一个德国人是何出身，只要他身上流着德意志的血液，心中有着德意志父国，就无条件是我们的同胞和战友。我们不只是为了各自的家乡而战，更是为了我们共同的父国。为了看到德意志统一的那一天，我们每个人都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霍穆特半垂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加兰德制服上别着的西班牙内战勋章，没说话，慢慢地点了点头。
“埃杜华特和我们当时不同的是，他战前既不是纳粹飞行协会或汉莎航空的飞行员，也并非军人出身，”加兰德继续说道，“而是刚刚毕业的航空工程师。”
“那么厉……”施罗尔睁大了眼睛，又瞥到一旁霍穆特逼人的目光，硬生生地将一声感叹咽了回去。
加兰德笑了笑，说：“是很厉害。别看埃杜华特不太说话，其实是个相当聪明的人。在兀鹰军团他话从来不多，怕是因为说了我们这些一般人也听不懂！魏玛时期经济萧条，知识分子并不好找出路；直到希特勒上台，多亏恢复武装，我们的经济才开始有起色。要不是他抓住了自愿去西班牙支援内战这个机会，空军正式建立起来之后已经大学毕业的人想要成为飞行员，还不是难上加难！”
施罗尔越听，反而眉头皱得越紧，这时连忙发问：“可是将军，你们志愿加入兀鹰军团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事后可以转入正式空军的编制吗？”
“怎么可能。”加兰德摇摇头，“世间没有那么百分之百的事。当时我们去西班牙打仗，也只是预计战况最终会对德国有利。若是事态有变，还不是白白浪费了时间精力，乃至性命？但是即便这样，就是机会不佳，也要紧握时机攻击，绝对不能处于被动。好的机会无一例外不是人创造出来的。”
见施罗尔还是听得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加兰德忍不住大笑道：
“这和空战的道理，没有什么两样！你是因为年轻，怕是没见过埃杜华特亲自出手吧？别看他总是小心谨慎的模样，真的上战场打起仗来，下手从来又准又狠！”
加兰德话音未落，帐篷的入口就被猛地掀了起来。
诺依曼沉着脸快步走进来，冲着施罗尔劈头就问：“这怎么回事？这么久了不知道去把帐篷扶好，就知道觍着脸坐在这里胡说八道？”
“我……”施罗尔争辩道，“明明是约赫干的好事，为什么该我给他收拾残局？”
“你不去，”霍穆特慢条斯理地说，“难道还等着将军去？”
施罗尔叹了口气，认命地起身：“每次他闯祸都是我倒霉，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他什么。长官，约赫呢？”
诺依曼抬起手臂，随手一指：“我罚他去给地面部队帮忙了。”
“赌五十芬尼，他现在肯定光和地面部队的人聊天吹牛呢。”施罗尔没好气道。
“行了行了，别以为将军在这就没人管你，天天没个正形算什么样子！”不等诺依曼开口，霍穆特就厉声斥道。
施罗尔自知理亏，耸了耸肩就低头跑了出去。
“不够意思啊，老朋友。”加兰德忽然说道。
“嗯？”诺依曼诧异地转过身，之间加兰德举着茶杯，微微倾斜，将里面的茶水摆给他看。
“难得我回来二十七联队一趟，你不会就想拿茶叶把我打发了吧？”加兰德勾起嘴角，连同唇上的胡须也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你个老酒鬼。”诺依曼重重叹了一口气，“也罢，我看我藏的好酒是今天非要交代在这里了不可。”
“这才够朋友。”加兰德满意地从衣襟内摸出一只烟斗，接着悉悉索索地又开始掏烟草和火柴，显然是准备好好享受一番。
霍穆特接过诺依曼递过来的透明酒瓶，仔细地看了看上面的标识，才说：“是俄罗斯的伏特加。”
“不要紧，不要紧，”加兰德急忙说，“今天我们以喝敌人的酒，让敌人没酒可喝的方式来打败苏维埃主义。”
就连霍穆特这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诺依曼却板着脸道：“阿道夫，你这个方式带队，整个德意志空军都要被你教得没个正形。”
“没什么大不了，”加兰德摆摆手，“今天我不是什么将军，你也不是什么中队长，我们不过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老战友。带队什么的明天再说，今晚可是要一醉方休！”
夜色笼罩的广阔沙漠之上，一轮圆月低低悬在空中，清冷的夜风掠过，只有慷慨激昂的兀鹰军团进行曲歌声飘忽不散：“我们飞越极限，携炮弹逼向战线，高居西班牙的土地之上，同意大利战友并肩作战。”
“上尉他们干吗呢？”马赛心不在焉地吐出一口烟，抖了抖手中的香烟，朝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和将军唱了一个下午了。”施塔史密特耸耸肩，“从来没见过诺依曼上尉这么高兴，肯定是喝多了。”
“不对吧。”马赛皱眉道，“应该是高兴，所以才喝多了才对。从来没见过上尉喝多倒是真的。”
“谁管你那么多，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施塔史密特白了马赛一眼，紧了紧身上裹着的毯子。
“你就是凡事不知道仔细推敲，”马赛抗议道，“头脑那么简单，怎么当飞行员？”
“你厉害，你懂，那你说说看啊。”施塔史密特不屑道。
“我跟你说，”马赛伸手将手中的烟头插入了脚边的沙地里，将坐着的板凳往施塔史密特的方向挪了挪，“你知道为什么你上次被那个澳大利亚人几乎垂直射击地打下来？不是因为你大意轻敌，也不是因为敌方占数量优势，而是因为他射击的技术比你过硬。
“我每次经历空战的时候，汉斯-阿诺德，我都是把自己的机身埋在一大群英国敌机当中，从各种角度射击，而从来不被打到。我们的飞机是最基本的元素，我们作为飞行员必须要把它彻彻底底地掌握。你必须无论从任何角度，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准确射击才行。转弯的时候，翻滚的时候，机身倒置的时候……任何时候。只有这样你才能发展出自己的打法，而且随机应变，叫敌人无法预测。只有这样你才能扎到敌机的阵型当中，将其从内而外地摧毁。”
夜幕下，两名窃窃私语的飞行员的剪影渐渐溶于黑暗当中，只余下兀鹰军团进行曲仍旧随风飘扬：“我们是日耳曼军团，轰炸机军团；我们为了自由与荣耀而战，为了家国而战。军团向前，在战斗中向前；我们并不孤单，为了自由我们必须奋战！军团向前，在战斗中向前；我们并不孤单，为了自由我们必须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