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挣扎(3)(1 / 1)
校园生活依旧是那样按部就班、波澜不惊,甚至有些平淡无奇。自从方洁寒假里跟爸爸闹得不欢而散后,每次她打电话回去都是妈妈接,两个人热热闹闹的说完了、也就直接挂了,方洁不会主动提出听一听爸爸的声音、而爸爸也绝不会要求跟方洁通话。其实她倒觉得这样挺好,她向来做不来表面功夫,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明明对爸爸有意见和怨气、两个人明明没有共同语言,却非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向他示好、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或者绞尽脑汁想话题,这会让她极其痛苦和憋屈,也太为难她了些。
他们父女关系的不热络,并非从现在才开始。也许是上高中一开始学习成绩不理想、他对她一直没有太好的脸色的时候就开始了;也许是初中的时候他得知她为“希望工程”倾囊捐款十块压岁钱臭骂她,她却以刚学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来犟嘴、而被他掐破了嘴唇痛哭流涕的时候就开始了;也许从上小学的某天他非要说她偷钱、用竹篾痛打一顿后就开始了;或者,在她更小的时候,爸爸和妈妈为了钱吵架闹离婚、他在一旁怒火冲天恶语相加的叫嚣,妈妈说“方洁,我不要你,你去、你跟你爸爸过吧”、方洁跪在悲伤的妈妈面前乞求她要跟着她的时候就开始了……反正从她记事开始,她就只跟妈妈亲、跟爸爸不亲,爸爸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她依赖着她最直接最简单的是非观,总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妈妈这一边。
然而妈妈自然是不希望父女俩一直这样僵持下去,虽然她知道方洁是个很犟很犟的牛,但是除了好言好语的劝方洁退步,她实在也别无他法。
“他毕竟是你的爸,生了你养了你,小时候其实还是很爱你的,现在还供你读大学。父女之间,有啥子矛盾不好解决的嘛,你还那么记仇”;
“你又不是不晓得,他从来都要摆出一个大父亲、大丈夫的架势;其实你后来的态度也不算好,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客气一点嗦?偏是要那样顶撞他,他觉得你读了书就要欺负到他的头上了,他肯定受不了三”;
“父女就是父女,血缘关系在那里摆着的哦。我跟他说断就可以断,你们两个不行的哦”;
“下回打电话的时候,你就要主动喊你爸来接电话”;
……
其实妈妈恰恰说反了,实际上,方洁真不怎么记仇,无论当时跟谁红脖子涨脸的吵完架,事后她多半都会内疚会后悔、仔细想想便会觉得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然后很快就把矛盾忘记了。她的的确确不是跟她爸爸记仇,而是,她跟他确实没什么话可说。而且,她偏生就是极其厌恶任何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大父亲”思想,动辄就摆出“我是一家之主”、“你们就该听我的”、“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的姿态来教训人,把他的想法强行灌输到她的脑子里、强迫她做她根本就不愿意做的事情,然后一句“我全都是为你好”,便可以堂而皇之的摆平里子、抹平面子、让孩子觉得是自己不知好歹,而且,无论以后发生了什么,这句话都会给说话人留足了退路。怪不得,天下父母都爱用这句话,这真是一句骂人不带脏、杀人不见血、左右逢源的好话啊。
可是,她的人生是她的,她过得好不好只在她自己的心里,而不是在她爸爸的眼睛里。难道就因为他生了她养了她,所以他就可以要求她必须听他的、就可以随意摆布她、就可以对她的未来指手画脚吗?她已经长大、并非孩子了,尽管她走的路确实没有她爸爸过的桥多、嚼的饭确实没有她爸爸吃的盐多,但是,她就是长大了,她的未来需要她自己来决定,即使是走了弯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也愿意;更何况,她也不认为出了国真的就比不出国幸福快乐多少。每每想到这里,她就一肚子的不高兴,通常会越想越觉得憋屈,哪里还有什么心情愿意跟她爸爸多说一句话?
你不尊重我,我为何要尊重你?我的委婉和客气,能敌得过你的高压和大棒么?索性撩开了说还好些。
我和你的很多矛盾,正是由血缘而起;既然如此,血缘怎么还能顺理成章的成为化解所有矛盾的托词和借口呢?难道这个的血缘,就是让我心不甘情不愿的束缚于你的桎梏么?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内心的那份激愤渐渐平息,整个人依旧会生出一种恻隐与彷徨,让方洁还是会忍不住惦念爸爸,或许,这便是源于妈妈说的血缘吧。当妈妈苦口婆心的劝说了若干遍均无果、劝得两个人都极度郁闷、乃至妈妈不满的都要放弃劝说的时候,方洁在某一天却突然主动要求跟爸爸说话。她听见妈妈在电话那头对坐得远远的爸爸喊“来,你女要跟你说话”,不由得全身都紧张起来。
以后的一段时间里,谁也没有动刀动枪,父女关系也逐渐变得缓和,表面上看氛围是十分美好的。然而,越是这样,似乎爸爸就越觉得这是旧事重提的好机会,于是“出国”的话题又不露声色的进入到了他们每次的谈话中。只可惜,无论他是和颜悦色还是声色俱厉、威逼利诱也好摆事实讲道理也罢,方洁要不就不置一词、要不就装傻充愣、要不就可怜巴巴的要求换话题,反正就是不正面回应。最后的那次,在两个人都无比烦躁的情况下,爸爸再也按捺不住的扔下一句“你真是不如小时候听话了,早晓得这样,还不如不养你”,就生气的把电话挂断,只留下方洁默默无语的拿着“嘟嘟”叫的听筒出神。
好嘛,又是一句杀人不见血的名句。
听话、听话,如果听话的意思就是对父母无限制的言听计从,那我还是当个不听话的娃儿好了。
转眼间,又到了北京短暂的暮春时节,这时候的天气总是那样惬意,天空湛蓝、白云悠远、清风和煦、空气也很干净。方洁一大早就在要上课的教室占了座位,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到了教学楼正门口的台阶上,仰着头伫足而立。
金色阳光穿透头顶密密匝匝的树叶一缕一缕的落在她的身上,灿烂得耀眼;四下里那样的静谧,风吹过的时候,能感受到凉凉露水打在脸上的滋味,而花花草草在清晨吐出的芬芳似乎就萦绕在身边。学校里经常能够看到大喜鹊,此时正好有一只从树上飞下来,在教学楼门前的水泥路上一跳一跳、尾巴一耸一耸的,很是有趣。
方洁一边大大的伸了个懒腰、一边深深的吸了一口少有的新鲜湿润的空气,笑哈哈的对它喊:“大喜鹊、大喜鹊,请问你是公的还是母的呀?”
喜鹊自然是不搭理她的,而她的心情却畅快极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下台阶、准备径直从主楼门前拐去食堂吃早饭,却突然一个踉跄的刹住了车,她的视线里出现了拿着作业簿同来占座的韩嵩,她不由得一怔,心里登时就大呼“惨了”。
这应该是他们分开以后第一次单独撞见吧?她还没想好应该怎样应付呢!
方洁的本能反应是立刻改变路线、拐弯、抄主楼后面的小径避开,可是正准备抬脚,她又觉得这样明明就是落荒而逃嘛,虽然她的确很怕遇上他,但是一碰上就撒丫子的一溜烟逃跑,这也太滑稽了。
她到底在心虚什么~
既然早就明白了谁也不欠谁的,又为何如此方寸大乱,以至全身都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韩嵩应该也是看见她了,他的表情还算正常,依旧平稳的往前。如果她一见到他就赶紧另觅途径避而不见,也显得太没有风度、原本没什么事儿的没准都给人想成有什么事了,指不定还要被人嘲笑幼稚。于是她又不得不深深的吸了口气,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尽管心里翻江倒海、可表面上还是硬着头皮、装作神色如常的迎着他走了过去。
不打招呼显然是不可能的,方洁微笑着还算镇定的看着他说:“hi,你也来占座哦。”
韩嵩温和的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多的话,两人便过去了。
方洁低下了头,暗自发笑。真别扭,甚至还不如与普通同学的关系那般爽快自然。
她叹道,原来,他们是真的回不到从前了呵,反正总有一种若有似无的情绪撩拨着她让她无法正视;原来,相逢一笑泯恩仇也是需要条件的呵,时间、勇气、豁达或是其他什么,无论哪一样,她现在都还没有修炼到足够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