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自轻（4）（1 / 1）
方洁在大学的第三个生日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到了，二十岁整，很美妙的年纪。
这天的课不多。从早上到中午，方洁一直没有主动提自己生日的事情，她就想看看欧阳晟越能不能想得起来，带着一种好奇和期待的心理。
吃午饭的时候，方洁察觉到欧阳晟越的心情似乎不算好。在她百般的耍赖和纠缠下，欧阳晟越终于在回宿舍的路上说：“你在宿舍里就不能消停点么？干嘛总是跟别的女生闹矛盾？”
本来还兴致勃勃逗弄他人的方洁立刻愣住了，虽然她自己也为这件事情苦恼郁闷有一阵子了，但是从不过问她与其他女生鸡毛蒜皮事情的欧阳晟越突然说出这样的的话来，她还是感到非常的莫名其妙，脸上不光是震惊、也有那样多的疑惑不解。
“昨天晚上韩嵩来跟我说，‘管好你们家方洁，不要在宿舍总是欺负韩琴’。叫我教教你做人，叫你不要那么霸道。”欧阳晟越沉着脸说：“为什么别人相处都好好的，就你总是不安生呢？”
方洁的心迅速的沉到了谷底，取而代之的一股无名火“嗤嗤”的往上冒。她黑着脸，努力控制着，她能听到牙齿使劲咬在一起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基本不在欧阳晟越面前说她们班女生的矛盾是非，最多会谈谈某人勤快、某人懒散、某人有洁癖、某人不太爱干净之类的。矛盾，都是她们女孩子的事情，内部问题应该想办法内部化解；她这个人特别不爱记仇，宿舍的事情，都是些小小事，吵了就吵了吧，过几天怒气消了，该说说笑笑又能说说笑笑了。况且，她知道，只要她一说，欧阳晟越绝对不会说她做的对，只会批评她不够宽容、不够隐忍、不够圆滑。然而欧阳晟越批评了又怎样呢？她的性格是与生俱来的，太坚硬，绝对不会因为别人说一说就能那么容易改变的。
她完全可以理解韩琴将她们俩之间的矛盾说给韩嵩听，这太正常不过了。但是作为一个男人，韩嵩居然才用这种方式来解决问题，实在是太不可理喻了；何况这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只会让大家的关系变得更加微妙和糟糕。女孩子家的矛盾，干你韩嵩P事。你想彰显你保护女人的大男人的英勇气概，背地里怎么咒骂我都行，或者直接冲我来啊，拐弯抹角的牵扯那么多人进来干嘛？真是无聊到极点。只可惜，韩嵩实在不了解欧阳晟越。像欧阳晟越这样的人，对类似鸡零狗碎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插手和过问的，其本质的想法跟方洁的想法不尽相同——女孩子们自己会解决。他这样巴巴的跟欧阳晟越说了这些无聊的话，无论目的是什么，但最多最多只是让欧阳晟越觉得没面子而已。欧阳晟越是个太客观的人，他不会单方面的认为韩琴有多么可怜、也不会觉得方洁有多么可憎。
欧阳晟越虽然对此事淡定，只是有一点点的不高兴。可是方洁却很气。这算啥？提醒？警告？还是挑衅？就算是挑衅，你又能怎样？让欧阳晟越骂我一顿，你又能怎样？我原来怎么跟韩琴相处，以后还是怎么跟她相处。你要保护她，亲自来面对面跟我说啊！若干年不说话，这人怎么变得如此鸡婆和是非？
憋了好半天，方洁才冷冷的说了一句：“无事生非。”
欧阳晟越沉沉的说：“不管他。但是你这个脾气确实太差。你这个样子，无论你在理不在理，把女同学都得罪完了，你觉得有意思么？就这么点人，你就混成这个样子，以后在社会上还能怎么生存下去？”
方洁瞟了一眼欧阳晟越，满脸不悦的把头扭到一边。
“不服气？”
“你信他？”
“这不是信他不信他的问题。你们女生的家长里短我一点都没有兴趣，但是你总是跟别人闹矛盾，这是事实。你就不能稍微克制一下吗？很多事情，只要不是牵扯到自身利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就算了，为什么要那么较真？即便是真的牵扯到自己的利益，解决矛盾的方法有很多，吵架一定是最傻的办法。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对你推心置腹、但是一定有人会对你耿耿于怀。你现在得罪了人，还知道是谁；你这德行如果不改，到社会上指不定得罪了人都不知道、被人家背地里暗算了还会跟人家称兄道弟的，你信不信？”
“我信，但是我不愿意改，你的那套，我也学不会。”见欧阳晟越用罕有的严厉与不悦的口气向她说教，方洁更不高兴了。她挣脱欧阳晟越牵着她的手，眼睛直直的看着前面说：“我是傻，我总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因为我做不来拐弯抹角。直接说出来是最得罪人的方式，但是也是最简单的方式。朋友之间如果连吵个架也要耿耿于怀好半天，那就不用做朋友了。我不明白，你那样活着不累么？做个事情思前想后、考虑这个考虑那个，你不觉得很费劲么？你说的没错，以后到了社会上，我可能会不小心得罪人、会被别人背地里暗算，可是这一切我既然傻的无心知道，就不会对我造成影响。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有太多的羁绊和不顺心，为什么不活的简单直接一些，无谓的东西考虑的少一些，让自己快乐一些呢？”
“那我问你，你现在快乐么？你跟别人吵架的时候快乐么？”
方洁停下脚步转过身，直勾勾的盯着欧阳晟越：“我不快乐。正是因为我现在比以前考虑的多太多了、考虑的过程也越来越复杂了，我越来越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了，不由自主的跟别人比较，这个也不如别人、那个也不如别人，我成了世界上最差最差的那个人，所以平白无故的让自己增加了很多烦恼。我进大学之前真的没有想到，原来想象中象牙塔一样干净的校园生活，是这样的累人和不堪。”
“那只是因为你的想法太简单、太天真而已。你的思想，一点也没有随着年龄的长大而更加成熟，也几乎没有在复杂的环境下有什么变化。”
方洁依然盯着欧阳晟越，非常认真的说：“我宁愿这样天真。我一点也不想长大，难道所谓的成熟，就是非要复杂的考虑问题么？”
欧阳晟越顿了顿，终于说：“你这种想法，终究是逃避现实，因为你毕竟在长大。十年、二十年以后，你还会这样想吗？如果你还是这样想，依旧这么做，那你真的太让人失望了。”
方洁咬了咬嘴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十年、二十年，未来的日子我无法预知。然而无论我生活的多么辛苦，我还是希望我能简单的活着，只有这样，我才能快乐。方洁终于缄口不语，他们眼睛里的世界不同，生活态度不同，所以对周遭的看法也不同，争论之前谁也说服不了谁，争论之后也没有谁被谁说服，实在没有必要再在这件事情上耗费更多的脑力和体力了；况其两个人虽然没有争吵，但是方洁的心情已然糟糕透了。
两个人默默无言的走到男生宿舍楼下，欧阳晟越要上楼去了。方洁抬起头来注视着欧阳晟越，略微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今天是我二十岁的生日，谢谢你，实在让人难忘。”她没有去注意欧阳晟越有些惊讶的表情，匆匆继续她前行的路。
方洁的心情很复杂，她不知道她最后的话会不会让欧阳晟越有些负罪感——因为他明显就把她的生日忘记了——也许有，也许没有吧，然而这与她已经无关了。
方洁刚走到宿舍门口，就听见屋里的电话“铃铃”的响，她赶紧打开宿舍门、把书包往床上一扔，接上了电话。
是妈妈打来的。
妈妈是特地打电话来祝她生日快乐的。方洁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早先被她压抑的苦闷情绪就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迅速涌了出来。她一边听电话，一边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努力眨着眼睛、克制着不哭。方洁奶气的喊了一声“妈妈”。
妈妈在电话那头用撒了很多花椒和盐巴的、椒盐得不能再椒盐的普通话唱起了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她听见爸爸在一旁嘲笑妈妈的口音，妈妈不理会爸爸的嘲笑，一边笑一边依然唱着对她的祝福。她也笑了，一边笑一边流泪。
妈妈说，二十岁是个很重要的生日，她说她知道；妈妈问，你准备怎么过这个重要的生日啊？欧阳晟越送了你什么礼物啦？她说她不知道；妈妈说，幺儿，妈妈很想你，妈妈没本事，舍不得钱到北京来给你过这个生日...方洁听到妈妈的声音也有些哽咽，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
其实她是那样的幸福，无论如何，她有一个那么那么爱她的妈妈，这比什么都重要。
妈妈觉察出女儿不太正常的情绪。方洁忍了很久，还是把最近不顺心的事情都老老实实的跟妈妈说了，但是隐去了欧阳晟越忘记她生日的事。正巧韩琴回到宿舍，方洁哭着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躲着她、转移到走廊上去了。
“妈妈，我真的不知道，我的问题出在了哪里。其实，我觉得自己没有她们说的那么霸道、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小气、我一点也没有不想借东西给她们用，相反的，我很欢迎她们来用我的东西。但是，她们都不喜欢我。论学习，我再咋个努力都学不会；论做人，我也觉得自己也太失败了。其实我一点都不想这样。我太讨厌这个学校了。”
妈妈的宽慰是沁人心肺、甜美动人的：“幺儿，你从来都是不轻易服输的，咋个会突然这样看不起自己、自暴自弃喃？我们先来说学习嘛。从你初中开始，你的学习就不要爸爸妈妈操心，妈妈始终相信你在任何时候，肯定都是个认真刻苦对自己负责的乖娃娃。妈妈也晓得你学得很辛苦，说实话，我看到厂里面别的娃娃读大学读的很轻松、唯独你读的很恼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但是，妈妈从来都不怀疑你的能力。如果在这个学校，你付出了、但是回报确实不能让你满意，那我们就把它当做是对你意志力的一种考验和磨练，只要全心全力、对得起自己就足够了，我们把目标定低一点，六十分万岁嘛。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想你们班肯定有比你差的同学嘛——”
方洁听到这，一边挂着眼泪一边忍不住“哧哧”的笑了起来。她老娘以前从来都是要求她要上进、要往高处走、眼光不能总是盯着比自己差的人沾沾自喜而停止不前，怎么现在居然也说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话来，实在让她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哎~，你这个娃娃笑啥子嘛。”其实妈说这话的时候，她自己都在笑。
“妈，你太可爱了。”
“我现在也觉得，要求娃儿太高太严格也好也不好，给娃儿的压力太大，不会排解的话心理很容易失衡，反而给娃儿造成很重的心理负担。啥子时候都要保持个平常心才会过的舒心洒脱是不是喃？妈妈现在只希望你能够健康快乐。所以，你也不要总是去盯着那些比你成绩好的，千万不要觉得自己不如别个，说不定他们以后混的还没得你好呢。只要自己尽力就好，然后该吃吃该睡睡该耍的时候就好生耍。学习的事情，妈妈对你绝对是有信心的，你也要对你自己有信心哈。”
“再来说一说你跟你们寝室的女娃娃闹矛盾的事情，这个事情我觉得比你学习上的事情来得更重要些。你爱干净、爱整洁、东西哪里拿就要放到哪里，是妈妈教你的；要比爱护自己的东西还要爱惜别人的，是妈妈教你的；人要多为别人着想、要懂得感恩，这也是妈妈教你的。这些肯定都是没有错的。但是，妈妈忘了告诉你，并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样，这是妈妈的失误。你看，有些人家头就是乱七八糟的，我们看不顺眼，但是人家的日子不照样也过的很好？你的问题在于，你总是用要求你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你总是希望别人按照你的要求来做事情，达不到，你就对别人发脾气，这样就不对了。今后喃，你自己可以继续按照这种标准去处事、但是对其他同学就不可以，反而要降低标准、对她们大气一些、宽容一些、尊重别人的观念和做事方式。然后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就是要控制住你的脾气，你太冲动、太容易发火了，这样是不对的，很多事情真不是什么大事，当忍则忍，而且，发脾气对你自己的情绪啊身体啊也是不好的呀。你看，你同学用了你的凳子没有放好，有啥子关系？有可能别个用了只是搞忘了给你放好喃？你自己收拾一哈，又不费好大力气是不是？你现在还体会不到、以后就晓得了，大江南北的同学能碰在一起真的是一种缘分，别看现在你们吵吵闹闹恨得咬牙切齿的，等你们分开了，还是会十分想念、十分舍不得。所以，不要为这种点点大的事情就争的面红耳赤的，要珍惜眼前大家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另外，你说同学说以后不借你的东西，她赌她的气，不借就不借，好大点事情嘛，你有必要因为她赌气这样耿耿于怀不嘛？你以后要靠到她生活嗦？所以，完全没得必要为这种小事情牵肠挂肚的。”
“其实啊，”妈妈笑了起来：“我觉得，你还是有点小气的。”
“妈~，”方洁不乐意了：“你太烦了，我就是对这个很不爽，你还要故意来气我。”
妈妈依旧笑：“哎呀，给你开个玩笑嘛，还说你不小气，你不愿意人家说你是小气鬼，那你就要表现你的大气三。你有时候，容易把别个想的太多、太复杂。你看你今天才满二十岁，年纪轻轻的，一天到晚心里头装这么多乱七八糟事情，把自己搞得那么不开心，好划不来哦…”
妈妈的开导如同涓涓溪流淌过方洁的心，她的心情真的好了很多，很快就不哭了。妈妈说的最多的，还是希望她能够心胸开阔一点、做人要大气一点、不要在小事上跟同学斤斤计较——“慢慢的，她们还是会发现你身上的优点，比如真诚、善良，她们还是会喜欢你的”。
临到挂电话了，妈妈还在叮嘱她，要宽容、要宽容、要宽容。方洁认真的听着，只是“嗯”“嗯”的点头。
方洁觉得，这通电话，是她这个二十岁生日最最重要和珍贵的礼物了；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妈妈，才会这样了解她，才会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全心全意的给予她最真挚最体贴最温暖最有效的帮助；或许，妈妈这个人本身，就是上天赐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要进屋之前，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把身体里残存的悲伤和不快一起都吐的干干净净。进屋的时候，韩琴正坐在床上。她饶有兴致的看着方洁，笑着问：
“给你妈妈打电话吗？”
方洁点点头。
“你这个家伙，太小气了好不好。我们吵架的事情你居然跟你妈妈讲，还哭的稀里哗啦的，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你一样；明明是你欺负我好不好。”
方洁只是“嘿嘿”一笑，说：“我没有跟我老娘讲说你欺负我呀，确实是我欺负了你呀。”
若干年后，每每班上的女同学聚在一起，韩琴就会当乐子一样提起这段故事，嘲笑方洁当时是多么多么小气、居然把宿舍里发生的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拿去跟妈妈告状，方洁通常一笑而过。她哪里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曾经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挑起了方洁心中那么多的困惑、矛盾、自卑和苦恼；那段时期，几乎是她最迷茫的、活得最没有底气的时刻。
沉默的羔羊（赵传）
——郑智化
当别人误解我的时候
我总是沉默
沉默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反驳
当世界遗忘我的时候
我一个人过
幸福对我来说其实是一种传说
当敌人越来越多
朋友都离开我
当爱情变成一种负担却无法解脱
我不是沈默的羔羊
我有话要讲
给我一点酒
让我有勇气
向你吐露我的悲伤
我不是沈默的羔羊
我也有梦想
当明天太阳升起
照在我的脸上
我一样能散发光芒
羔羊也会怒吼
沉默是一种力量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
在现实中学会坚强
我不是沈默的羔羊
我有话要讲
给我一点酒
让我有勇气
向你吐露我的悲伤
我不是沈默的羔羊
我也有梦想
当明天太阳升起
照在我的脸上
我一样能散发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