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春风(2)(1 / 1)
方洁依旧老老实实的坐在了男生宿舍里,跟祁宏、秦野和另外一个二班男生开始准备起了辩论赛。其实方洁还是觉得许琰比她更加合适一些,正如祁宏说的,许琰的反应真的太敏捷了、言语也很犀利,之前她跟她正儿八经的争论过什么事,在许琰连珠炮似的回敬中方洁每每只能灰头土脸的甘拜下风。不过许琰不乐意参加辩论赛,她只对学生会组织的什么服装大赛感兴趣,刚跑去大班报了名。
方洁以前没在男生宿舍认真待过,这回可捡着仔仔细细的把他们班三个男生宿舍窜了个遍。其实她们班男生宿舍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又脏又乱,干净倒是挺干净,只是不是很整齐、东西放得东一个西一个有些凌乱。秦野大言不惭的夸奖三个宿舍每个月都在卫生评比中排名前十名,方洁对此十分嗤之以鼻:“前十名你也敢在女生面前吹嘘?我们宿舍每月都第一,每月都是第一”,于是秦野便灰溜溜的不言语了。
其实,她们也不是刻意为了争这个第一,不过水到渠成罢了。从第一天正式上学起,大家就讨论制定了每人轮流早上值日的规矩,扫地、拖地、擦桌子、收拾公共地盘上任何放乱的东西,值日生每天都得把宿舍打扫的井井有条才能去上早课。在得知每月楼管还要进行卫生检查这档子事儿、且惊喜的发现第一个月得分遥遥领先之后,她们宿舍也只是增加了一条有些迎合意味的规矩——但凡有哪一位室友的私人辖区内有收拾的不妥当的小零碎,比如卷纸啦、书籍啦、内裤啦、袜子啦、鞋子啦,值日生必须、也有足够的权限将其藏起来,诸如塞在被窝里、枕头下、床下之类的,反正打开门绝对不能看到任何一个狗窝,一定要是一个十分干净整齐的宿舍。
此后的一个月里,除了去合唱团和周末以外,方洁几乎每天八点半以后都在男生宿舍待着讨论和模拟辩论。巧的是,许琰和年级另外几个女生参加的以大班为单位的“校园服装大赛”也在同一时候进行着准备,只不过方洁是在这个屋跟辩友们略显沉闷的思考、书写、激情四射的争论甚至是面红耳赤的吵架,而许琰是在那个屋跟一群帅哥靓女们轻松愉快的设计服饰、练习猫步以及嘻嘻哈哈讨论舞台造型。秦野打趣说,也不知道怎么楼管大爷就开了恩,最近都允许女生上楼。虽然女生一到男生宿舍就爱检查男生的枕巾有没有洗、被罩有没有换、鞋子臭不臭,让来不及掩藏的男生难堪不已,但是男生宿舍从来就没有这么热闹和有生气过,所以男生还是喜欢女生多来坐坐的。
这段时间,方洁跟班上男生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本就要好的魏鹏程和程宇阳自不必说,只要这两人在屋里,方洁准要去捣蛋斗嘴,把他俩骚扰得起了想打她的心她才罢休;以前不太认识的男生她也慢慢都能记住了,原来这些男同学不被她所知道也有一定原因,他们也太不愿意跟女生说话,即便是方洁拿着天大的热情凑上前去找话说,都能被毫不留情的晾在一边,憋得她只好讪讪的退回来。祁宏嘲笑她——“连你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找人说话你也要找对对象,见什么人你都往上凑,人家摆明了不擅长搭理女生嘛。所以,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师父师叔混吧,有我们三个陪着你说话,还不信过不了你说话的瘾啊”;方洁则会促狭的回应:“你说这种男同学,视女生如狼似虎,以后能找到女朋友吗?”
韩嵩则会在一边又笑又无奈的说:“你管人家呢?先管好你自己吧!”
“三剑客”中,祁宏准备辩论赛,吴竞波准备服装大赛,韩嵩两样活动都没参加,但是一般方洁到男生宿舍没多久,韩嵩也就在了。他会在两个宿舍串门,关注“辩论组”和“服装组”的准备进展,偶尔提点建议,而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安安静静的坐着观看。
方洁好奇的问他:“班长大人,是不是每逢班上有活动要参加的时候,你都会作陪?哪怕你起不了什么作用,都要陪着?”
韩嵩被她说的有点难为情,他卷起桌子上一叠纸敲了敲她的脑袋:“你这个姑娘说话怎么总是这么直白,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我是班长哎,好歹有责任的呀。何况,我在这,怎么会一点作用都没有呢?总还是有点作用的吧?”
方洁“嘿嘿”的笑,后来歪着头咬着嘴唇想一想说:“好像也是,习惯你在了,成了我们队的一份子。要是你哪天真不在了,估计非要你回来我才能安心开工。”她转念又说:“同是班长大人,为什么欧阳晟越就不如你贴心呢?他还是大班班长呢。瞧,我参加几次比赛,他都不来看,这次难得两个活动集中在一处、班上这么多同学都参加,这么久了他都没露过面,真真鄙视他。”
韩嵩看着她笑了起来:“你这就真的是冤枉欧阳晟越了,他应该是很忙的,很多时候连上自习的时间都匀不出来,也许这会儿正在陪着辅导员说事、也许在跟其他班委开会。三百多人的大班,事情纷繁复杂,要一件一件的按平,费神费心,你以为他会像你这样闲着吗?”
方洁把胳膊撑在桌上托着腮帮子:“我就不明白了,大班有那么多事情都需要他亲自操心吗?学生的主要工作不是学习吗?多单纯啊。就算是有很多业务活动,不也有这个委员、那个委员负责分担吗?至于他以前跟我说要费尽心思摆平老师之间、班干部之间、同学之间的关系,拜托,这是学校呀,我们才十八、九岁呀,怎么会有这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呢?我真的很想不通呀。”
“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会有争斗,从小我们就在争着当第一,这跟年龄、环境没什么关系。”
一个声音在方洁身后响起,她看见对面的韩嵩笑意越发的浓,就知道是谁推门进来了。韩嵩戏谑的摇摇头看着方洁说:“瞧,背后说人坏话吧,说着说着人就来了,这回看你怎么下台。”
方洁朝他“哼”了一声:“这有什么,难道我说错了么?”她转过头去、微微噘着嘴对欧阳晟越说:“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眼巴巴的盼着你来关心我们呢,总是操心大班的事情,我们也是大班的一份子呀,你也不来操心操心我们,你可不要跟我说,你的眼睛里只有辅导员和那些班干部们,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
欧阳晟越笑了起来。方洁歪着头打量他,他看着她的眼神十分柔和。她突然意识到,在这样一张稳重、凌厉、总是读不懂情绪的脸上,平时真是鲜见这样令人温暖舒心的笑容,她不由得有些怔住了。
方洁指着在场的一干人等认真的朝他发问:“那你说我们班呢,我觉得大家关系都很融洽啊,我跟你斗争了吗?跟韩嵩斗争了吗?跟祁宏、秦野斗争了吗?都没有呀。更何况,在大学里,就算是拼第一,那也是各凭真才实学,还能为了什么而斗争呢?不升官不发财的,这也说不过去呀。”
欧阳晟越耐心得就像是长辈在跟一个懵懂的孩童说话一般,他看着她的眼睛说:“瞧你,你一较真起来就一定要皱眉吗?说实在的,那是因为我们班上的同学还真的比较好比较单纯,基本上都以学业为重、属于没有什么其他怪心思的人。而且很多时候斗,不一定为了升官发财,人性何其复杂、斗的原因就何其多,可能仅仅因为你比别人强、比别人耀眼,就能招来口舌是非,你信么?我们这个大班,唉,其实——”
“好啦,欧阳,过头了啊,她还小呢,你给她说那么多高深的东西干嘛?她能听懂么?傻乎乎的。”韩嵩笑呵呵的、却十分决然的打断了欧阳晟越的话:“他们还没开始正儿八经的开辩,你俩先辩起来了。走吧,咱俩在这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还是到隔壁去看看服装大赛的那帮子人吧,那边不怕吵。”
嘿,这个韩嵩,虽说方洁是班上年龄最小的女生,但他其实也就比她大个半岁,居然敢说她小、说她傻,方洁显然很不乐意,当下就想反驳他。不过当她抬起头看向韩嵩的时候,却捕捉到他朝欧阳晟越做了个微不可查的表情,欧阳也似乎有所领悟,她便不出声了。
这两个人,打什么哑谜呢?
欧阳晟越和韩嵩的关系比较近,方洁很容易就察觉得到,不过那种感觉同“三剑客”之间的感觉又不是很一样。韩嵩与欧阳晟越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也会变得跟欧阳一样沉稳、老练、谨慎,仿佛一下子长了十岁;可一旦与吴竞波和祁宏在一块儿,他似乎就返老还童、原形毕露,斗嘴打闹开玩笑,说的话、做的事儿有时甚至比她还要幼稚可笑。
“三剑客”里的三个人,对方洁都真的很友好。性子最“活泼可爱”的当然是祁宏,爱笑爱闹特别贫,动不动就拿方洁开涮,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斗嘴,就是一个邻家大男孩儿的模样;吴竞波呢,不是特别特别的热络,但是为人仗义、心眼实诚,属于对同学该帮就帮、能帮就帮的类型,其实他心气儿颇高,是个很有想法的人。自从认了师父后,方洁碰见他再不叫他的名字,张口闭口称他“师父”,他也果真把自己当做长辈,对方洁十分关照。只不过,在方洁面前总有些端着端着的,方洁每每听见他很有优越感的唤她“小徒弟儿”,她就想笑。在这两个人面前,方洁怎么淘气捣蛋、耍赖犯浑她都不怕,因为一个是跟她顽劣得差不离的“师叔”、另一个是疼爱她的“师父”,可是放在韩嵩面前,尤其是单单只有韩嵩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不太敢了。她曾经跟沈卿说过,她有些怕他。其实这种感觉一直都有,她也不知道她究竟怕他什么。
可是相比之下,她却更愿意跟韩嵩待着,更喜欢跟韩嵩说话。
辩论赛的赛制很奇怪,说是为了表示公平,四个队循环赛结束后、积分前两名的队还要再来个总决赛。循环赛里,方洁他们队以三战全胜的战绩挺进决赛,方洁拿到了两次“最佳辩手”、祁宏则拿到了一次。她不知道评委是评判“最佳辩手”的标准是什么,但她真心觉得自己不配,而且她不知道队友会怎么想,十分担心这种不公平会影响队里的团结。于是,她直言不讳的说:“论风趣幽默、思维敏捷,我不如祁宏;论精准犀利、见解独到,我不如你秦野;论持重沉稳、知识渊博,我不如廖致远。更多的时候,我只在你们三人与对手唇枪舌剑之间默默无语,这都是有目共睹的呀。我说这话真不是虚伪,我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我还是知道的,怎么就让我拿到两次‘最佳辩手’呢?实在太不应该了。”
秦野笑着安慰她:“你不是虚伪,你是谦虚?不对,应该是不自信吧。可是为什么每次你发言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你是言之凿凿、自信满满、绵里藏针、气势大得令人觉得辩无可辩的呢?你没发现好几次对手都没法跟我们正面交锋,只得王顾左右而言他?这就是你的厉害的地方。BTW,怎么我们都觉得自由辩论的时候,自己才是默默无语的那个啊?”
“那是因为我们思如泉涌、争前恐后的发言,所以总觉得发言的机会都被别人抢走啦。瞧,我们多么厉害,要不然怎么三战全胜。一反到底,决赛又是反方。复旦那回也是一反到底,看来…嘿嘿——蒋哥保佑、蒋哥保佑,阿门~~”
祁宏笑得又鬼又得意,那副天真滑稽的样子惹得方洁也忍不住笑:“你满脑子都是复旦,就知道你的蒋昌建,释家、基督都来了,幼稚不幼稚啊你!”
秦野想了想说:“决赛是跟后三个班比,我觉得那四个男同学其实十分厉害。听欧阳晟越说,之前我们跟他们那场辩论实际是一票险胜,如果考虑人情分什么的,并不表示我们就真的比人家强,所以得意归得意、心态还是得归零,这段时间还是多费点心思、老老实实准备吧。”
方洁跟祁宏对望了一眼,祁宏朝她露出了一个十分不屑的笑容:“怕什么,真刀真枪的上,即便是输了,咱也愿赌服输。”
尽管战略上藐视,但根据之前的经验,他们也深知对方的势力不容小觑,相比以前几场比赛投入了更多的精力来准备。可是方洁却渐渐有些心事重重:一想到对方四人无论什么时候碰见都阴沉着脸、眼里的深不可测、以及辩论时对周遭满脸的蔑视,她心里就莫名其妙的添堵。对手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令她在脑海里莫名其妙的勾勒出寒气逼人的幽灵的形象,令她没来由的感到恐惧——她之前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
另外三个人在面红耳赤的争辩着什么的时候,方洁却木讷的瞪着他们,一点都跟不上他们的思路。她知道自己对参加决赛有些抵触、所以整个人都懈怠了。傻坐了一会儿,她觉得屋子里有些气闷,站了起来,推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男生宿舍就是比女生宿舍条件好,还有独立的阳台可以伫立观望。方洁趴在栏杆上举目眺望、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忍不住回忆着之前那场比赛充满火药味的细节、一边又恨不得把那四张欠揍的脸赶紧从脑子里赶出去。
“里面的辩论精彩极了,可总觉得有点不对头,我就说少了谁。你怎么一个人跑到阳台上来了?”
“你又回来了。”方洁盯着远处灯火阑珊的研究生楼,像是对韩嵩说,又像是喃喃自语,声音清清冷冷的,没有什么情绪。
原本兴致勃勃的韩嵩怔了怔,遂轻言细语的说:“怎么了,心情不好?碰到什么烦心事了么?”
“我可不可以跟你说,我不想参加决赛了,”方洁转过头来:“一点点心情都没有了,只觉得好烦躁。”
“为什么呢?之前不还好好的吗?”
“如果我说我害怕,你信么?”方洁迎着韩嵩炯炯的目光说:“我突然感到害怕,不是因为辩论赛本身、不是因为怕输,仅仅是因为惧怕后三个班那四个辩论的同学,这个理由是不是很好笑?可是这就是我不想参加的原因。我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人,你从他们脸上看不到一丝笑容、从他们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温暖,太阴森了;他们一出现,就像是乌云遮住了太阳,我能感觉身上的能量一点一点的被那种阴森赶走,太不舒服、太难受了。”
“原来,也会有人让你畏惧,我以为你从来都是嬉笑怒骂、敢说敢做、天不怕地不怕的呢。”
“你还笑,”面对韩嵩满眼睛的笑意,方洁不满的说:“我不怕人,人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行尸走肉一具,我怕的是人身上向外散发的冷漠和阴森的感觉。我长这么大,不喜欢我、对我不友好的人多了去了,我都无所谓。可是这样的人,只看他一眼,全身上下都会恐惧的哆嗦起来、恨不得逃得越远越好,还哪有心情跟他们浪费一个字、多说一句话。我惹不起,我躲还躲不起么?”
韩嵩渐渐敛了笑意,他看着方洁,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其实,这几个同学,我跟他们接触过。是,他们平时是爱摆个臭脸、城府也深一些——你以为所有的人都跟你一样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么——但也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主要是不熟、熟了也就好了。可是我奇怪的是,你怎么会对这类型人格外的不适应呢?”
方洁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没有任何理由,连厌恶都来不及厌恶,只想逃。”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韩嵩转身到屋里很快又出来,他把方洁的外套递给她:“里面暖气那么热,外面这么冷,出来也不把外套穿上,鼻子都冻红了。”
“哦,谢谢。”方洁接过衣服,不好意思的笑笑:“刚从屋里出来那阵还觉得热呢,现在好像是有点冷了。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没穿吗?”
“我还好了。这算什么,东北比这冷得多了。”韩嵩想了想说:“其实没必要怕他们。不过是个辩论赛而已,过后他们又能把你怎么样呢?乌云虽然能遮住太阳,可是能永远都遮得住吗?更何况,乌云能遮住天上的太阳,它能遮得住我们心里的太阳吗?没来由的恐惧一时半会儿我们没法战胜,逃避也是一种办法,但是如果该面对的时候依旧选择逃避,那就没啥意思了。在大家心里,你是个极其厉害、坚强又勇敢的女生,怎么能让四个灰不溜秋的男生就这样给唬住了呢?”
方洁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站着。她承认,惧怕归惧怕,但是韩嵩一番话却也成功的唤醒了她内心深处那份始终都存在的不甘心——凭什么就该我来怕他们?
是,为什么不可以将心中的太阳铸得更加炙热和明亮一些,即便有乌云来挡,也要用其耀眼的光芒将其刺透、令它四分五裂甚至消失殆尽?为什么不可以用燃烧的烈火,去驱赶那些幽灵般的冷漠和阴森,冷眼瞧着它们躲无可躲、只能被蚕食到毁灭?我退它便进、我进它便只能退了。
方洁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看着韩嵩、深深的吸了口气说:“我努力。”
韩嵩笑着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