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春风(1)(1 / 1)
江南的二月已是春风似剪刀的时节,可北京依旧那么清冷。下午下课,方洁捏着一张包裹单,满脑子都是问号的往学校邮局走。
从甘肃陇南寄过来的包裹。奇怪,家里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在甘肃呀,陇南这个地方她也是之前因为T7临时停靠过“两当”这个名字很有趣的小站、问了乘务员才知道宝成线原来是要经过甘肃陇南地界的。这会是谁寄过来的呢?会不会寄错了呢?刚才在教室里,她已经问过了二班方洁,她也没有亲戚朋友在甘肃;而且地址明明写的就是她的班号。她正在苦苦琢磨之时,有人在身后喊她,她转过身一瞧,原来是韩嵩。
韩嵩是去邮局取挂号信的,两个人便同行。他接过方洁手中的包裹单仔细看了看说“这个字写的真不赖”,方洁点点头,“就是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很好奇”。
邮局的柜台上,工作人员从里间抱出一个白布袋子包得严严实实的包,眉开眼笑的对方洁说:“哎呀,方洁呀,这包东西原来是你的呀,里面装的什么,特别的香。在这屋放了半天就满屋子的香味,要是再放两天,整个邮局都要香气扑鼻了。”
方洁又惊又喜的接过包裹。包裹并不重,动一动里面的东西便“唦唦”的响,散发出浓郁的香料的味道。她一头雾水的对工作人员说:“我也正好奇里面是啥呢。”
方洁还没仔细看,韩嵩把包裹接过去略略研究了一番:“不会是谁给你寄了个荞麦枕头吧,里面的东西恰好一粒粒的。”
“尽瞎扯,荞麦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香味”,她笑着把包裹从他手里夺过来,凑近仔细闻了闻,好香啊。她突然想起来:“啊,我知道了,里面是花椒,是花椒的香气,真的好香啊。”
可是谁大老远的从甘肃给她寄一包花椒?欣喜之后,方洁又糊涂了。
她回到宿舍仔细打量这个包裹,透过厚厚的白布套子,依稀能看见里面有一封信。她小心翼翼的将白布套拆开,果然看到写着与包裹单一样漂亮字迹的信封,上面写着:方洁姐姐亲啟,她于是迫不及待的拆开了它。
敬爱的方洁姐姐:
我想您应该比我大吧,所以请允许我称呼您一声姐姐。
很冒昧给您写这封信,我一直犹豫是否会打扰您的学习生活,我也有些担心首都北京大城市的姐姐会不会对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人所表达的感激和问候看不上眼,但是我实在太想给您写这封信了,我想您既然是个有爱心的人,就一定能耐烦花点时间来倾听我对您的述说。
我是甘肃陇南XX县XX镇XX乡XX小学的一名教师,名叫陈凤琳。其实在春节前,村上就已经收到您给罗福玉和罗福庆姐弟俩的助学款,这对于特困的罗家来说如同黑暗中充满希望的曙光,如果不是您的这笔款,这学期他俩一定不能来上学了。我们整个村都很穷,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来感谢您的,所以只能给您寄去一点我们自己种的花椒、那是我们选的最好的花椒,希望您不嫌弃。罗家夫妻俩都不会写字,他们让我代他们写一句感激的话,其实我个人也十分感激您。我想了很久,千言万语,还是只有三个字“谢谢您”!
……
方洁终于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
上学期学生活动中心门口举办了一个西部贫困学生助学活动,在宿舍到水房的必经之路上展览了很多关于西部老少边穷地区孩子们上学情况的图片,黑白色的大幅照片传达的无不是荒凉、贫穷、艰苦、窘迫以及孩子们对求学的渴望,让人看着十分辛酸。捐款50元就能让一个低年级的小学生完成一学年的学习,方洁毫不犹豫的捐出了100元。学生会提供的捐助名单中需要资助的学生真的太多了,她只略略翻了几翻,随意的在两个孩子的名字后面签上了她的大名、留下了联系方式。这事儿没过多久她就忘记了,她完全没有想到,几个月以后,她居然收到了对方这份沉甸甸的感恩之礼。
陈凤林其实应该比她大,高中毕业后女承父业继续在村上教书。“爸爸说,这片土地和土地上的乡亲养育了我,我不能有了点文化就不知天高地厚。村上需要我,需要更多的孩子学习文化才能摆脱文盲和贫困,所以我就回来了。姐姐,你知道在油灯下批改作业是什么感觉么?虽然比不上电灯,但是却别有一番味道……”
方洁当然知道油灯照明是什么感觉。小时候回老家,农村用的全是油灯,火光并不十分明亮、燃烧的时候还有黑烟飘出;微微有阵风,火苗还会忽暗忽明、摇来摇去;而且,确实有味道,煤油的味道,很熏人!
方洁觉得陈凤林有足够的理由或多或少的谈及她工作和生活的艰辛,但是她却一点也不提,她通篇讲述的几乎都是乐观积极的、和孩子们一起充满趣味的生活、以及她对那篇贫瘠故土、乡亲的热爱,当然,也会有丝丝对大城市繁华生活的想象和羡慕之意,这显然在情理之中。信的末尾,陈凤林试探着表达了想与方洁结为朋友的想法,语气十分十分的恭敬谦卑。看到这里,方洁心里的感觉很奇怪,有些高兴、更多的却是酸涩。也许,陈凤林觉得她在方洁的面前是理所当然的自惭形秽,殊不知,两相比较,方洁才是那个差得万万千的人。方洁把这封信又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然后爬上书架取出信签纸——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要抽出时间来把这封信给回了。
只是,那一大包香气四溢的花椒要怎么处理呢?难道真的用来当枕头睡吗?
吃过晚饭去自习室的路上,方洁远远的就瞧见了从篮球场里走出来的“三剑客”,她拖腔拖调的朝吴竞波大喊了一声“师~父~”,他们也跟她挥了挥手。祁宏走过来十分不满的说:“你怎么能只跟你师父请安、却不招呼师叔呢?”
方洁“扑哧”一下就笑了。“师叔”?多别扭,反正喊起来没有“师父”自然又亲切。她略略昂起下巴噘着嘴说:“你这个家伙,就知道占我便宜。师父,你也不管管你的师弟。”
走上来的吴竞波和韩嵩都笑,方洁顺便友好的跟他俩say了个hi。
祁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把手上的篮球抡了好几个圈:“哎,好师侄儿,这才几点,你就去上自习了?你整天不是在自习室、就是在去自习室的路上,就知道念书,你也多参加点文体活动、多跟大家一起玩玩行不行啊?读啊读啊,你小心读成个呆子哦!”
方洁瞅着他笑嘻嘻的说:“我才不会变成书呆子呢。我参加的活动已经不少了吧?而且我晚上去操场上跑步的时候,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你瞧瞧,你参加的全是个人单项,集体活动呢?所以我说你嘛,一点也不发扬团结友爱的精神。说正经的,马上大班要举行辩论赛,每三个小班组一个队,咱前三个班已经基本确定了三个男选手,正琢磨着请一个女生来。怎么样,要不要跟师叔一起并肩作战一回?”
方洁跟祁宏大眼瞪小眼:“干嘛是我?又来。好歹也有十几个女生呢,干嘛又是我。而且我根本就没有辩论经验嘛。”
“哎呀,一班和二班的女同学属于冷艳高贵型,吐气如兰、典雅柔和,不太适合这种咄咄逼人的唇枪舌战啊;其实我们班许琰也挺好,整天叽叽呱呱能说会道的,聪明机灵反应也特别快,不过呢,她就输在气场比起你还是要弱些。你想啊,你要是往辩手席上一坐、眼睛一瞪,全身上下散发出来那股气立马震住全场,吓得对方辩友都不知道怎么发言了,还不得乖乖缴械投降?所以相比之下,我还是中意你的。”
方洁把他手里的篮球抢过来又砸在他身上,气呼呼的说:“你真是太能损人了,我又不是妖怪,我有这么讨人厌嘛?你真是太坏了!”说完,卯足了劲儿把他从路中间顶到路边上。
祁宏“哇哇”的叫:“欺师灭祖、典型的欺师灭祖哎。哎哎~,瞧你,开个玩笑嘛,还这么较真。我怕了你了还不行啊,别闹了。”
方洁笑嘻嘻的收了手,祁宏整理了一下衣服、瞅了一眼在旁边“哈哈”大笑的另外两人,无奈的说:“有你这么粗鲁的女生吗?当街跟男生打架,太野蛮了。不过,正儿八经的,你考虑下呗,刚开学呢,功课又不是很重,不会耽误你多少事儿的。我们班我和秦野都上,陪我们一起玩玩咯。”
方洁懒洋洋的的撇了撇嘴:“不就是组团吵架嘛,明儿再说吧,今儿没工夫想这个。”
她嘻嘻哈哈的朝三个人摆摆手,干脆的甩了一句“我走啦”,便移步要走。韩嵩喊住她,和气的问:“你下午的那个包裹谁寄给你的,谜底揭晓了吗?”
方洁咬着嘴唇点点头:“知道了。非常意外。”
她见韩嵩有些探究的看着她,知道他也很好奇。本来也是,往不能生火做饭的大学里寄了那么大一包花椒,确实也不太正常。不过方洁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在这么多人面前当说不当说,韩嵩倒是看出来她的迟疑之色,便笑呵呵的说:“没事,如果不方便说就不说好了。”
方洁摇摇头:“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我只是怕说出来有些犯矫情。”于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把捐助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末了,看着三个男生表情有些怪异,她补了一句:“你们不许笑话我。我知道我没钱、用的是我爸妈的钱,但是我觉得这个买卖够值当,而且那个月我都很节省的,基本上都吃的素了!”
他们都笑了起来。吴竞波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挺好的。只是可怜了我的小徒弟,怪不得这么面黄肌瘦、可怜巴巴的。”
方洁咬着嘴唇笑,韩嵩朝她点点头,她抬起下巴斜睨了他一眼,略略有些娇嗔的说:“哼,不理你们了,怎么都要被你们嘲笑,我要去上自习去了。”她向她们摆了摆手,也不管他们的反应,一溜烟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