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2章（1 / 1）
那一年冬天，飞雪五岁。天气罕见地冷，因为三天之内连下了两场雪，这个离都城只有百里的小城临德附近染得雪白。飞雪为此兴奋不已，因为江南的雪原不多见。她一大早就爬起来在院子里堆了个雪人，搓着通红的小手对着它自问自答。飞雪是寂寞的。由于天生体弱，不适合习武，身为蛟龙帮左堂副堂主的父亲任奇对她极为失望。对于在江湖上跌摸滚爬的人来说这不足是致命的，所以飞雪等于是个废物。她被逼着小小年纪就不得不看别人的脸色。
飞雪是幺女，上有两个兄长和一个姐姐。可就算是离她年纪最近的二哥诘月也要比她大上四岁。大哥逐风更已经是二十出头，在帮中年轻一代里颇为出色。近来逐风出了几次任务都顺利完成，成为任奇的骄傲。大哥一天到晚不在家，就像父亲的翻版。飞雪对他印象不深。大姐任聆花刚满十四岁。与飞雪不同的是，她性格刚烈貌美如花，又很聪明。与她相比，飞雪就像一片苍白的雪花。但是飞雪最喜欢她。任聆花对她总是很耐心，肯陪她玩，给她讲故事。可是任聆花越来越忙，每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都很疲劳，但是花憔悴了还是花。父亲曾经厉声斥责过她一次，叫她不要缠着任聆花。飞雪知道，在父亲眼中她的哥哥姐姐们和她都是不一样的，她不该占用大姐宝贵的时间。这令她难过了许久。二哥诘月虽然与飞雪年龄最接近，性格也温柔，可是他难得和她说两句话。他忙着练武，跟着父亲历练，没有时间陪他的小妹妹。飞雪的母亲生她的时候正赶上有人来寻仇。任奇那时候还不是副堂主，为替蛟龙帮争地盘得罪了人。紧急关头父亲只来得及带走她，留下了母亲。飞雪听说母亲为了不脱父亲后腿自行了断了。父亲后来将仇家一家大小杀了个干净，血祭了母亲。两个哥哥都为这样的父亲自豪。只有任聆花悄悄地对飞雪说∶“连小孩子都不放过算什么好汉？”飞雪吓白了脸，为姐姐这般批评自己的父亲。父亲做的总该是有道理的吧。况且母亲那样可怜，都是为了她。
今天早上开始帮里就开始忙了起来，每个人都紧张且兴奋。据说有一笔大买卖将要在中午谈成，蛟龙帮将会获得极大的利益。因为父亲和大哥也参加了这次的谈判，家里人都在等消息，没有人来管飞雪。
飞雪仰头看看天。虽然阴着也看得出刚刚过了正午。真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飞雪眯着眼摸摸雪人的头开心地问∶“你不要化得太快好不好？多陪我几天。我给你讲故事。大姐教给我的，很好听喔。”
这时院子外面突然嘈杂起来，有人在喊着什么，声音破碎地像野兽的哭嚎。飞雪好奇地跑到门口，将门推开一道缝向外张望。远远地，十几匹马正狂奔过来，卷起漫天的雪尘。队伍近了，飞雪认出为首的是父亲。她一直被奶娘告诫，不许离开这个他们居住的小院，因为外面是大人的世界。就算是现在那队人马走的大道，由于是通往中堂的要道，也是她不可以踏上的。所以她只敢挤在门缝里热切地盯着父亲看。只是今天的父亲与以往不同。他没有似以往般直奔中堂，而是向这边来了。飞雪慌忙退后，躲到雪人旁边。大门被砰地震开，父亲大跨步地闯了进来，两手紧抱着一个人。飞雪从没见过这样悲愤的父亲。他满身都是血，头发蓬乱，双目赤红。随着他的走动，有鲜血不断地滴落，雪地上似开了妖艳的红花。这时飞雪才发现父亲手中的人竟然是大哥逐风。逐风的头垂在父亲臂弯里，闭着眼，脸色比雪还要白，嘴唇却被血染得艳红。从飞雪的角度看不到伤口，她只看见那血从大哥身上流不尽似地流。飞雪吓得出不得声。
父亲一眼也没有看飞雪就抱着大哥进了屋。然后是帮中的张大夫匆匆赶来了，他曾经给她诊过脉，开过苦苦的药。除了父亲，飞雪最怕的就是他。接下来是聆花与诘月。除了任聆花走过时摸了摸她的头以外，飞雪就好似隐形人一般无人过问。飞雪茫然地站在那里直觉地想哭，又不敢。
过了半柱香的工夫，里面突然传出父亲一声悲怆的嘶吼。树枝上的雪被震落下来洒了飞雪满头满脸。飞雪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随后里面哀声齐放。父亲冲了出来，泪流满面。看到雪人，他走过来一掌重重拍下，雪人倾颓。震开的雪粒打在飞雪身上，痛得她终于大哭了起来。父亲厉声怒喝∶“哭，哭，哭！你给我闭嘴！”
看到父亲扭曲的脸飞雪惊恐地拼命抑制自己的哭声，可是泪水依然簌簌地滚落。任奇盯着这个小女儿心头火起，指着她骂道∶“就知道哭，没用的东西！任家怎会有你这样的蠢货！”
飞雪睁大了眼，仰望着父亲觉得心底痛起来，就像是赤脚踩到碎瓷片上，时间长了才会感觉到的那种痛。伤口从脚底直裂到心里，动都不敢动，生怕一颗心会跟着活生生撕开。任聆花扑了过来，搂住飞雪的头，将她的眼埋进自己温暖的胸口。飞雪听见她对父亲说∶“妹妹还小，不要吓她。”
然后飞雪听到一声脆响，感觉到大姐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然而任聆花搂得她那般紧，她看不到发生了什么。有人过来说了些什么，飞雪听不清楚，但是父亲走开了。任聆花松开手，轻轻抹去飞雪腮边的泪水。她的左脸高高地肿了起来，嘴角有血丝。飞雪明白是父亲打了她。也许父亲真正想打的是自己吧。想到父亲狂怒愤怨的脸，飞雪小小的身体又颤了颤。任聆花轻声道∶“爹是太难过了。因为大哥去了。你不要在意。”
“大哥也死了吗？”飞雪瞄一眼地上已有点变了颜色的血问道，“就像娘一样吗？为什么会死呢？”
任聆花不语，只抚摸着飞雪小小的脸。
后来飞雪才听奶娘说蛟龙帮被骗了。父亲他们中了计险些被一网打尽。虽然好不容易逃出来，却折损了不少兄弟，也包括了大哥逐风。逐风新婚的妻子一下子成了寡妇，守了半年后出家去伴古佛。从此蛟龙帮元气大伤。飞雪还听说，蛟龙帮二十多年前在江湖上也算是是个大帮，然而自从当时的帮主白正霄死后就一年不如一年，现如今更是靠几个元老咬牙死撑着。父亲也一心想着重振帮威，却不想这么快就陪上了长子的一条命。奶娘这么说无非是提醒飞雪她是多么无能，生在这里却不能为父亲分忧。
那一年飞雪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