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燃红(1 / 1)
蓝霁侧耳细听。那吟唱声音极低,呜呜咽咽如同地底渗出的黄泉水,卷了前尘后事的碎片闪闪地刺痛人眼。蓝霁一时无法判断这是否出自屋中,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难以分辨。他打量一下门上的黄铜锁,那锁倒是极为普通,要打开并不费力。这样的门这样的锁都说明所关的人没有太多逃跑的能力,也就不在防范上下多少力气。那么,以纪云起的身手头脑怎么会找不到进不去?蓝霁扶了门默想。他有些不敢确定了。
就在此时妙儿的声音远远响起∶“小晚,灯笼打近一点。”
两个人的脚步近了。蓝霁闪身躲到树后,只见一盏白纸灯笼摇摇晃晃地照着,来的正是妙儿和香桃的小丫鬟。两个人走至门口粗粗查看过门窗便沿原路离开,竟似没有听到那绝细的吟唱之声。蓝霁盯着那屋子看了半天终于放弃探个究竟的打算,折身去了柳娘住处。柳娘的房门也上了锁,窗户为了散热却虚掩着。蓝霁开窗跳入又将窗户恢复原状,拿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这间房很大,因为只疏散地摆了几件必不可少的红木家具而显得更是空旷。蓝霁四下打量一番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一般富家女子会有的东西这里都有,上好的描花嵌螺五彩百宝箱,东海黑珍珠的耳环,足金的凤钗,以及无色坊的胭脂铅粉,一色一色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所有的地方皆纤尘不染。然而还是有风尘的味道,虽然极淡但如常年熬过药的罐子一般那往昔是永远留在其中再不褪却的。蓝霁迅速将抽屉衣柜等翻了一遍有了一个奇怪的感觉――这里似乎少了什么东西,一些不应该没有的东西。他再仔细思忖片刻恍然大悟,这里竟无只字片语,比如说书信和条幅。柳娘不光是识文断字而已,她当年作的诗还曾有闲人专门抄录下来传为了美谈。这样的女子一般来说总喜欢在室内放几册书一幅字,可是竟然没有。
“这些东西哪怕不看也不失为一种摆设,不经意望过去便会安心――以为自己多少是不同的。”这是鸾青说过的话。
蓝霁知道时间不多了,再不回去会惹人疑心,他转身走到窗口翻身而出再掩好窗户。跃上墙头之前蓝霁又向后面那幢房屋扫了一眼,没料到一个背影就这样闯入他的视线。
天上薄云已散,一轮弯月冰刃般划破夜空,照着那个人立于杂草间小径上一动不动。
蓝霁记人的本领是极好的,他一眼认出那人除了纪云起还能是谁。蓝霁便不再急着离开,隐下身形瞧他待要如何。纪云起却是依然不动,甚至不曾靠近那房屋半步。虽然看不到他的脸,蓝霁从他僵硬的肩膀感觉到他的痛苦和压抑,他知道他的痛苦却不懂他在压抑什么。两人就这样一明一暗各自站了有小半柱香的光景,纪云起才回转身面色惨白地离开,那一身萧索何来天下共传的潇洒多情?
蓝霁不敢久留按原路而回。等他来到如意跳舞的花厅时里面自是早已散了,烛火被移走不说通往大厅的门也掩着,自然掩不住喧闹的人声笑语。蓝霁抽空自门中溜出然后环视四周寻找朱鸣霄。不过他也知道,以朱鸣霄望向如意的目光来看他动了心,此刻应该不会留在楼下,更不会有心找香桃。他世子的身份实在也不屑做这等从□□口中套话的事情,燕王只是要他拉拢住纪云起,细致工夫需蓝霁做足。蓝霁拣了个角落装做歇脚的样子,不去打扰朱鸣霄的自在良辰。这厅里原是不留跟班的打发时光,然而他站在那里极是自然,一点也不碍眼,因此竟无人赶他。蓝霁等了有一个多时辰才看到朱鸣霄由如意陪着自二楼走下,想是去了如意香闺。
适才如意献舞之时蓝霁注意力没有放在她身上,此时事毕便多看了她几眼,果然是个美人,肌肤如至薄透明的雪白花瓣洇在胭脂水里,深深的双眼皮直扫鬓脚,显出一双溪水般沁着凉意的眼睛。那朱鸣霄身边女子不是矜持的大家闺秀便是低眉伏首的奴婢,偶然几个青楼女子都是娇媚丰盈的。这个如意舞跳得令人血脉沸腾,却有风尘里难得的清爽神态,虽明知那不过是训练出来的做派,朱鸣霄还是颇为迷恋。他送出了一挂颗颗滚圆指甲盖大小的白珍珠项链做见面礼进了如意的房间由她亲自伏侍着用了酒水小菜,闲话一回。如意音律自不必说,书画上也很是下过一番工夫,至少在朱鸣霄看来算得上个才女了。朱鸣霄这一点倒与他人不同,虽嫌书生文人酸腐,有才的美女却是喜欢的,只要不是那顶清高的就好,因此如意对了他的胃口。如意虽不知他身份,但多年相思楼里各色人等养出来的眼睛也看出他决非一般富绅官员,那等压人气魄及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令如意心里有了一个谱,所以应酬上格外经心。
朱鸣霄下来见蓝霁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他查的如何,当下也不留恋,草草与如意告辞后便大踏步走出了相思楼。这是他的好处。裴心曾言道,再想要的东西也不过是个东西,为了更好的,他舍得下。这一点裴心为了教会蓝霁却费了不少工夫。他须先将蓝霁的心打得粉碎,再按他的心意重新粘在一起,浇铸上铁汁,然后再痛也不会裂了。
蓝霁跟在朱鸣霄身后半步将探到的情况细细说来。朱鸣霄听了也很诧异,他想想若是自己那时怕会冲进去一探究竟。但是他相信蓝霁的感觉,在这方面上他不如蓝霁。原因也很简单,蓝霁自进了王府就是一路艰难,九死一生,不像他打小众星捧月般逢事也是有惊无险,自有别人挡在前面。所以一些细微的感觉对他而言譬如风吹,对蓝霁则是生死攸关。
朱鸣霄琢磨片刻道∶“依种种迹像看来是纪云起为了自己前途当年丢下了那女子,日后偏偏不能忘情故此前来求见。他四年前娶妻,一年前妻子病故,如今父母俱亡,立为正室虽有些困难若纳那女子为妾倒也并非绝无可能。既是个痴情种子,对方又是个青楼女子这样结局也不错了,还闹什么别扭?男子汉大丈夫拘泥于儿女私情低声下气真是难看!”
蓝霁也不答他,只微仰了脸看天上那绝细的一轮冷月。今夜它刺透了谁的心,划碎了谁的梦?又有谁还不知明日恩情断,江水永不回?
纪云起回到客栈思绪纷乱哪里睡得下,索性坐到窗前拽过纸研了墨,取一管狼毫欲写些什么,只是胸口满满地堵着眼中苦涩,最后掷笔一叹长身而起。这么多年了,心中煎熬早已成为一种折磨,想都不能想,眼前总是浮现出那含泪双眼,听那幽远低落的哀怨∶“云起,你终于还是负了我。”我终于还是负了你。纪云起抓住不着一墨的宣纸将它揉作一团,拳头抵在桌上。隔壁与走廊有悉悉索索的脚步声,都是异乡之客,都是要回去的。他呢,他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回去,在他亲手埋葬了那一段刻骨铭心之后?
突然窗外黑漆漆的大道上传来异响,是兵器的碰撞声和人的奔跑声在飞快地逼近,然后他眼中扑入一个红色的人影,并不是那么红得耀眼,毕竟已是深夜,再怎样的鲜红都化为一抹暗红的惆怅,可是那燃烧着生命的身影捕捉到了纪云起的心。那是个女子,容貌隐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身子有些不稳似是受了不轻的伤。追她的是个高瘦的男子,衣服是黑的,连剑都是黑的,要不是略有反光几乎溶入夜色成为暗伏的杀气。那女子使的也是剑,清灵而狠辣。那男子剑偏沉,劈下来有大刀的快意。两个人都是个中好手,剑法虽不同走的俱是拼命的路子,那显然是杀手的剑。遇到这种事纪云起向来是不理的,既皆非善类何必出手结仇。然而今夜不同,他浑身的痛楚急需一个出口,而那红色身影更令他忆起凋零在他手中的那朵无比脆弱的花,于是他摘了剑自楼上跃下大道,奔到两人之间。
那男子微微一顿,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住了纪云起道∶“走开。”
红衣女子瞄了他一眼也无感谢之意,只抿了嘴全身绷直,眼睛依然紧盯着黑衣人。离得近了,纪云起发现她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眼中沧桑。
黑衣人冷冷道∶“鸾,你不肯死么?”
那女子答道∶“我还咽不下这口气。”
“落到他手里你会后悔你没有早早了断!”
这番对话听在纪云起耳中却有些奇怪,好似那男子对她已是手下留情。
“我认了!”女子眼中晃过一丝凄迷复又显出杀气,长剑举至胸前,蓄势待发。
黑衣人再不多言,飞身抢上前来,剑如夜枭一般掠起,立时杀气浓重。纪云起的剑划了过去。那是道长赠予他的宝剑,素白的柄无一点装饰,剑身如镜,击于空气中有划开上好丝绸般的清吟和凉意。这柄剑便叫做裁云。道长送给他时因这名字原有些踌躇,要纪云起改个名。纪云起全不以为意,因此如今这剑仍然唤作裁云。
裁云挡住了黑衣人的剑势,也不费什么力气,只是落点和方位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教人使不出劲来。那人见纪云起一文弱书生,只当是好事之徒,此时才收起了小觑之心,手下更不留情,拣着纪云起要害攻来。两人战在一处,那红衣女子瞧了瞧竟转身就跑。黑衣人欲追却被纪云起缠着哪里走得开,左突右撞皆躲不开他剑尖所指。这边纪云起也没料到那女子如此狠心说走就走只能心头苦笑。那女子消失在茫茫夜色里,黑衣人眼见追不上纪云起武功又不弱便不肯再打下去,向后一跃收了剑狠狠道∶“我记住你了!”说罢便走。
纪云起也不拦他,慢慢走回客栈。刚才的打斗店里人自然知道,小伙计瞧见他嘻嘻笑道∶“爷好厉害的剑法,真看不出来!”
纪云起微微一笑心里却苦。他一直被赞是文武双全,可是代价却不为外人知。
他这里思绪起伏,那黑衣人却去了蓝霁下榻的方家客栈。
方家客栈的老板方峥正在自己屋中的烛光下打算盘。年轻干净的脸,极普通的相貌,走在街头绝不给人留下印象。他全副精神似乎都贯注在一颗颗因为用得久了而油亮滋润的乌木珠子上,敲击声在夜半分外清脆。掌柜方路一旁站着看他对账,近五十岁的人了额角都是细密汗珠。方峥对完了帐,向方路点点头,脸上并无什么表情,方路已知是事毕,便收了帐本退出。立刻有小丫头捧上面盆布巾来。方峥洗了手,仔细擦净每一根手指,靠在太师椅背上微闭了目养神,也不碰桌上刚沏好的茶。小丫头出去倒水,开了门,正好那黑衣人走至门口,垂了首道∶“属下蒋龙参见堂主。”
方峥半睁了眼低声道∶“进来。”
蒋龙进了屋,却不敢靠近,连头都抬不起来。
“让那丫头跑了?”方峥淡淡地问。
蒋龙立刻跪倒在地∶“属下无能。”
“哼!”方峥沉下脸道,“世子在这里,问起来你教我怎么答?一件小事都办不好!”
蒋龙低了头不敢答话。有人出来坏了事又怎样,失败就是失败。做杀手这一行从来是不问过程只问结果的。
方峥轻敲着扶手片刻才道∶“这件事我再想办法,你下去吧。”
蒋龙没料到他如此简单放过,愣了一下起身告退,走出两步又听方峥道∶“蓝霁那里你小心了,若是吹到他耳朵里只言片语你就陪那丫头一起上路。”
蒋龙连忙答应了小心离开。
方峥伸出右手,着迷一般注视了半天修整干净的指甲后弹指打灭烛火,坐在黑暗中看那一点微红黯淡下去最终被完全吞蚀,脸上静静绽出一缕笑意。
此时鼓打三更,长平桥的石阶上一抹红影悄然而立,俯身望着无声流水。四周寂静,远远有一两点灯火透着人间的气息,除此之外只余湿热的夜风徘徊。
手臂突然一疼,她轻轻皱了眉抚上伤口。这次是逃过去了,下次呢?还有多少次可以逃?她这样辗转挣扎只为问他一句话,只问一句,可惜这么小的愿望竟也似遥遥无望。她不信他不愿见她,他一定想的,只是由不得自己,有谁比她更了解他?她眼角温柔起来,对着水面痴立了良久。
次日五更未打蓝霁便起了床。他素来少眠,一日睡不过两个时辰。梳洗完毕他才去唤朱鸣霄起身。两人一起下楼用过早餐,蓝霁便出去了。朱鸣霄也知道他此次陪自己来断不会只是为了一个纪云起,裴心只怕还另派了他任务,是以也不问,自己带了侍卫去闲逛。这侍卫姓陈名翔,跟了他总有六年算是他心腹,因为这次来不可大张旗鼓,朱鸣霄只带了他一个出来,其余人则陆续跟来。与蓝霁一起的时候自然不用他,蓝霁不在时却要他跟着。纪云起那边的事朱鸣霄实在是没什么兴趣,况且情报的收集都是由蓝霁负责,用的是裴心十几年间栽培搜罗的人马。这些暗伏在各地的眼线连朱鸣霄都摸不到底,也容不得他插手。只有燕王亲创的大风堂里有他一份,大风堂堂主方峥虽然由燕王直接掌控也买他的面子,所以此次来江南前打听到方峥恰好也在苏州便有心要乘机拉拢他。他清楚,裴心虽说是自己师傅,但一身绝学都传授与了蓝霁,在自己身上只是点了个卯而已,作不得数。蓝霁年纪尚小但滴水不漏,日后肯不肯站在自己一边全看父王的意思。如果说裴心是父王这一代的支柱,那么蓝霁是裴心为下一代燕王准备的大礼,送给谁还不定呢。朱鸣霄顶着个世子的名却明白父王并不特别看好他,故此对蓝霁颇为顾忌,既要讨好他又要立威,真是近不得远不得。
朱鸣霄出了客栈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只往热闹处闲走,脑子里却是走马灯似的思忖不已。忽然陈翔附过来小声道∶“世子,我好像看到了鸾。”
朱鸣霄立刻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而街上行人接踵,他又和鸾并无接触,哪里认得出来,于是扭了眉头道∶“她不是要去王府么,怎会留在苏州?莫不是你看错了?”
陈翔也没有把握。
朱鸣霄摆摆手道∶“这是大风堂的事与我们无干,方峥既然在这里交给他就是了。”
陈翔也知道失言,他难道要世子满街去捉那个叛逃的杀手?于是再不开口,跟着朱鸣霄走开。
朱鸣霄其实另有个计较,鸾不过尔尔,但倘若由他亲手杀了便在蓝霁心头落下一个结,他知道蓝霁不欲她死,那是蓝霁心底一块柔软的角落。
两人走过后小巷里拐出鸾的身影,昨夜的红衣换作浅紫底小白碎花的长裙,头发乌幽幽的,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在炙热的阳光下那阴影也淡了下去。她看着朱鸣霄远去暗暗松了一口气。苏州一个巴掌大的小城,要避开朱鸣霄和方峥手下见到蓝霁甚是艰难。况且蓝霁肯不肯呢?他若不肯她的命就断送在了苏州城。死她不怕,可是不甘哪。
纪云起看到鸾时微微吃了一惊。他是出来买笔的,每至苏州必往沐寒斋寻那里的上好毛笔,不想出了沐寒斋于台阶上四下一望竟看到了她,隔着尘土飞扬的喧嚣。人还是那个人,昨夜的杀气与冷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小家碧玉般的柔静,栀子花般的素雅,那双琥珀似的眼睛里有郁郁的哀思。他原不打算过去,可是她如此巨大的变化令他惊异。衣服自然可以换,可是那眼神怎么也能换得这样天翻地覆?他拎了笔盒走过去,看她对上他的视线。显然她也认出了他,可是漠然转身竟不理他。
纪云起从未受过女子这般冷遇,不免有些尴尬,于是微笑道∶“在下纪云起,并非无赖之徒,只是担心姑娘伤势故来一问。”
鸾听了他的名字回过身来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个人原来就是纪云起。她自然知道他,只是想不到他会在昨夜助自己逃脱。世上巧事难遇,既然他这么好管闲事倒有了另一番计较。她短短一会儿工夫盘算已定,换了一副忧伤神情轻声道∶“我是被追得怕了,还请纪大人莫要怪罪。”
纪云见了她楚楚神态倒有些不适应,他忘不了昨日她浑身寒冽,嫣红包裹的玄铁般鲜明对比。于是问道∶“姑娘现在没事了?”这句话说得淡漠了很多。
“闯过一日是一日。”鸾轻叹道。
纪云起不是一个慈悲到一定要惹麻烦上身的人,何况眼前这女子本身也不柔弱,背景成谜,只恐是张了网等他掉下去,他不能不防着。于是他轻声道∶“姑娘千万小心了,多多保重。”说罢便要撤身。
“哦?纪大人就这样走了?”鸾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
纪云起微笑道∶“姑娘待要如何呢?”
“也不如何,只是想请大人略施援手而已。”鸾的忧伤一扫而空,唇边一朵冰凉的笑意。
“恐怕在下帮不上姑娘什么忙。”纪云起一口封死。
“大人是聪明人,明哲保身的路倒也走得不错,可惜如今只有大人可以帮我呢。”鸾脸孔凑上来,低笑道,“大人可知昨夜追我的是什么来路?大风堂的人。”
纪云起暗暗吃了一惊。大风堂与燕王的关系他当然清楚,自己一时糊涂竟然在进京前惹上了这么个大麻烦。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在下可不知道什么。”
“大人是不知道,我亦知道大人不知道,可是大人既然已经出了手,只要我咬住了不放,他们是信大人呢还是信我?”鸾抚了抚自己的鬓发接着道,“其实我死了也没什么,谁没有这么一天?只不过心愿未了,为了这个我不得不将大人拖下水。可如果大人肯帮我一个小忙,我自会教他们相信大人是不知道的。”
纪云起静静地看着她。这么楚楚动人的女子立于熏热的夏日风中,本应该是解语花般的可人,可她的眼波被血气染红,说出来的话更是秋叶般萧索无情。若怕了她的威胁他也不是纪云起了。当下纪云起仍然微笑着道∶“姑娘说的有理,只是在下偏偏性子拗,姑娘的好意在下记在心上了。”
鸾见他不为所动转身便走,知道凭自己身手绝对拦不住他,然而眼看着大好机会瞬间粉碎如何甘心。她这一口气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到那时什么都太晚了。想到这里鸾一咬牙冲至纪云起面前跪在了石板路上,噗通一声清脆如玉裂。纪云起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刚才还威逼利诱翻脸极快的女子会突然跪倒在地。她仰头看着自己,眼中不是没有屈辱的,但更多的是绝望和悲哀,就像一个人在大火中挣扎逃窜眼看着已接近门口却发现那大门狠狠闭合一样。她没有流泪,只睁了双眸牢牢盯过来,干涩地道∶“我所求之事都担在一个人身上,只要大人稍施援手便可偿我心愿,且决计不会连累大人。大人此次进京,一举一动都在燕王手中,难道不想也探探燕王的底?你我各得所需,大人真要放过机会?”
纪云起听了心动。他对自己才华是极自信的,若燕王无动于衷才是怪事。但燕王深藏不露,又远在北方,他一直颇为顾忌只苦于得不到准确情报。如今有这么一个人送上门来的确是个诱惑,惟一所虑是风险太大,一不小心就和燕王结了梁子,只怕他根基未定便被拆得粉身碎骨再拼不完全,祖上两代希望所系不能毁于一旦。纪云起先教她起来看了她细细琢磨,半日才道∶“你要我怎样帮你?”
鸾低声道∶“燕王令世子朱鸣霄与蓝霁同来接近大人,若大人能够想办法让蓝霁只身来会,方便我见他一面就是帮了我大忙。”
纪云起暗想这个倒不是难事。朱鸣霄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不是燕王吩咐怕不肯来,只是那蓝霁是什么人却完全不知,便问∶“蓝霁是谁?”
“他是燕王府裴总管的徒弟,大人不知道他的名字总该知道三年前燕王曾陷入埋伏,有一个人独战七大高手护了燕王逃出吧。那人便是蓝霁,那年才十二岁,因为当时封得紧名字没有外露。”
纪云起一惊。此事他自然知道,当时那一战轰动了天下,毕竟事关燕王性命。谁想得到燕王居然能活着离开,原都道他必死无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可以做到这般地步?裴心的名字却不陌生。早在二十年前裴心就已然出名。天山派的裴心,听雨斋的骆冥,万剑阁的江自得被誉为江湖三盏长明灯,都是风华正茂英姿飒飒,只是一夜暴雨明灯灭,裴心十七年前骤然失踪,一年后出现在燕王帐下却再不肯露面于人前,行事之狠辣更似脱胎换骨,当初一腔热血的少年剑客从此不见,其中缘由至今仍是个谜。这样的裴心栽培出的人会是个什么样子?裴心在燕王府的地位纪云起很明白,这个蓝霁日后若是对手定成强敌,他倒是想在蓝霁羽翼未丰之前先见上一见,这对自己利大于弊。
纪云起便道∶“找机会要他单独见我,这个我可以想办法,可是姑娘于何处藏身又如何联系?”
鸾知他同意心中大喜,眼中琥珀颜色流转竟是不可方物。她微侧了头道∶“我自有主意,到时候大人便能知道。”
纪云起明白她并不信任自己点点头抬脚要走才想起竟还没有问她姓名,于是笑道∶“姑娘芳名可否告知?”
“鸾红。”鸾答道。
“姓鸾?”纪云起奇道。
“我没有姓,只有名。”鸾声调又冷下来。
纪云起便不再问自行离开,鸾也消失在小巷深处。纪云起却想不到再见到她时是在当日客栈里的掌灯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