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夜探(1 / 1)
纪云起在老宅只住了十来天便离开了。他父母双亡又无兄弟,惟一的姐姐早已出嫁,偌大的宅子里只余回忆,斑斑驳驳偏偏又鲜明无比的回忆。他这次回来却是为了调入京师怕有日子不能再来,要请了祖宗牌位走。纪家虽人丁兴旺,他这一支就只剩下他一人继承香火。他原来在宁安做知府离得近,如今远了只怕难得能够回来。要走也无太多留恋,几个老仆丫鬟都问了他们的意思,愿意留下守宅的每月份钱加倍,愿意离开的赏了卖身契,另有几个一心跟他的便带了走。琐事完毕他吩咐众人押了箱笼骡马赴京安顿,自己扔下他们单身上路。
纪云起家里虽都是读书人但因为他自幼体弱特意请了师傅教他武功以保住这得之不易的独子。请的是当地一座道观的道长,据说有些身手。那道长往日曾受过纪云起祖父的恩便承应下来。纪家却没料到此人武功大大高于他们所预料,纪云起聪明,那人又用心,结果脱离了练武强身的本意。纪云起素喜独自游山玩水便是受这师父影响。他此次带够了银两便出海宁先去苏州,因为那里有一个他想见的人。
七月初四下午,在苏州城碧澜阁二楼的雅间里,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半倚着窗棂百无聊赖地玩赏自己新染的指甲。纤纤十指平展在那里,极浓的红色看着便有一段妩媚风流。那女子浅粉衫子桃色绸裙,头发松松地绾了一个髻斜插金钗,人不动红玉耳坠先自摇摆不定。
楼梯噔噔作响,一个小丫头提着裙脚窜上来口中迭声叫道∶“来了来了。”
那女子轻斥道∶“来了就来了,瞧你急赤白脸燎了毛似的。”
话这样说着她直起身来双手也放了下去,随着脚步声渐近她眼中放出光来。门口竹帘挑起,一个年轻男子含笑走进,优雅无比,正是纪云起。
“香桃姑娘很久不见了。”他打量一下那女子笑道。
那女子是苏州最出名的妓馆相思楼的香桃。相思楼虽是最好的,香桃却不是最红的。她生得美,但和相思楼其他姑娘一比就被比下去了,要不是箫吹得好也不能够在相思楼占一席之地。
香桃等纪云起落座刚要开口却见一个藕荷色纱衣、十七八岁的女子已恭立于门口,这是来请茶牌的。碧澜阁是茶楼,但是与一般茶楼不同,这里上茶的清一色是妙龄女郎,若想听丝竹弹唱这里也有一个歌班,并不比青楼来得差,所以文人官员或那攀附文雅的喜欢来此小坐以示不俗,况且这里的茶真是出色的。
纪云起来却不是为喝茶,因此只点了一壶碧螺春,叫那女子随便配两碟点心来。待那请茶牌的退下香桃却又无话只望了纪云起笑。
纪云奇道∶“香桃姑娘有什么事这么好笑?”
“哦,也没什么,我只想着如今见纪大人一面越来越不容易了呢。”香桃托了腮注视他道,“听说大人又升官了?”
纪云起苦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可你也知道我每日忙到怎样地步却不该来取笑我。”
香桃笑道∶“香桃可怎么敢?我只怕贵人多忘事大人早记不得我们了。”
纪云起听了脸色黯下来。香桃说这话原是无心,见他变了色知道不慎触到他痛处后悔不已也收了笑容,结果两相尴尬。恰巧此时有小丫头打了手巾把来奉与纪云起,纪云起将面孔深埋在井水泡过的手巾里擦拭。香桃不敢说话只恨自己嘴拙。
纪云起是要借这清凉来压一下心头之痛,待他抬起脸时已恢复平静,一丝痕迹也无,这看在香桃眼中却有些心惊。
茶仍由藕荷色衣衫的女子送上来,一只紫砂壶两只小茶杯外加一碟玫瑰酥一碟云糕,茶沏出来香气袭人色泽碧绿真正是上好的碧螺春。那女子悄然退下替他们掩了门。雅间里茶香四溢香桃却没了兴致品茶,只半垂了眼偷瞧对面男子。总有三年不见了,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风华过人的俊美才子。人都说见了他的无不为他风度折服,她当年第一次见他也是惊为天人。五年前他携了自己和她去钱塘江观潮,一路走去沉醉了多少女子芳心。就是现在明知道绝无可能自己还是放不下。香桃可怜这样的自己,连她都输得凄惨无比怎么自己还念念不忘?说出去怕都没有人同情。
纪云起不知香桃心思,却觉得有些懊恼,过去了的事已回不了头怎还会失了自控能力?两人各存各的心思默默喝茶,一时间屋中寂寥,只有丝竹声细细传来也听不出是喜是悲。
还是纪云起先开的口∶“香桃姑娘,我这次进京只怕年内是回不来的了。你也知道我最放不下心的是什么,说来说去都是我负了她。她落得这般地步我却无法补偿半点实在是……。这次来我只想再看她一眼。自她……我就再没有见过她。妈妈恨我,可你是知道我难处的,无论如何要请你帮这个忙。”他起身先行下大礼去,慌得香桃跳起来拦个不住。
“这……大人……这香桃怎么受得起?”香桃急道,“大人的苦处我怎么不明白?要怪原也怪不到大人头上去,都是命罢了。大人还想着她是她的福气,就算不看在几年姐妹的份上我也要让大人了了心愿哪。”
听了这话纪云起才直起身来,两人又落座细谈了半晌各自离开。
他们走后刚才上茶的女子轻轻敲响隔壁雅间紧闭的房门,听得一声“进来”才举了托盘推门进去。里面对坐着两个人,左边的是一名二十三四岁的魁梧男子,方脸大鼻隐隐有军人气概。右边的却是一名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衣服色泽清淡面孔也生得清秀,却显得一双眼睛顾盼之间更为丰采逼人。
“那女人是什么来路?”男子问道。
“是相思楼的香桃。”女子毕恭毕敬地回答。
那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这时候他还想着这个,真不愧是个风流才子。阿霁呀,亏得父王还顾忌着他也不过如此嘛。”
那少年只笑一笑。纪云起是李微贤大力保举进京的,补的那个缺刑部给事中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位子。然而燕王不放心,为的是纪云起此人才名极大,若是投身李微贤那一派日后便是麻烦。燕王意欲在他进京前探探他的底,也是有意拉拢,故此遣了长子朱鸣霄来,又知这个儿子不太看得起文人――特别是自认风流的文人,便吩咐了蓝霁跟着。不过蓝霁这次从北地燕王府赶赴江南却不是单为此事。
当下蓝霁笑道∶“师兄又忘了师父叮嘱。”
出来前两人已商量好以师兄弟相称,这样接近纪云起方便。朱鸣霄一时忘了不由笑道∶“阿霁,说到师父我就想起裴师父。”
他说的裴师父是燕王府的裴大总管裴心。此人深居简出,诺大一个王府见过他的人也寥寥无几,但底下奴仆谈到他大都脸上变色噤若寒蝉。燕王怒起来不过是打一顿或一刀了事,可是犯到裴总管手里若能求得一顿马鞭打死就是天大的造化了。裴心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朱鸣霄,另一个即是蓝霁,所以说是师兄弟倒也不错。只是身为燕王嫡长子的他可以平平常常地提起裴心,蓝霁却不能。对于他而言那人是终生恶梦,且无可言说。
蓝霁淡然道∶“师兄只怕没有听说过纪云起五年前的事。前日我才打探到的,他原来有一段韵事就落在相思楼,隔得久了,他那时候风流名声又传得太泛倒将这一段掩了下去。我们只要盯住了香桃不怕等不到他。”
“去相思楼倒是容易,可是阿霁你年纪还小了一点吧。”他这话有一点取笑意思。
蓝霁虽心智远胜同辈之人也还是个大孩子,当下红了脸不语。朱鸣霄为人豪爽素喜开玩笑但对这个小师弟不知为什么竟有些顾忌,说上一句便就此打住了。
蓝霁想想道∶“我就扮了小厮跟去好了,那样四处走动也不引人注意。师兄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自然是早去早好,就今晚吧。”
两人随便用了茶点回客栈商量停当,就等着夜晚降临了。
苏州的夜是深闺小姐的洗脸水,浓郁的脂粉朦胧的倒影,泼在地上看不见了却留有暧昧香气,走过了便沾得满身满脸。这样的夜晚苏州最好的妓馆相思楼里又是金钗敲杯红裙泼酒的热闹时分,进进出出的豪商富贾无不是随身带了小厮携了银两去博美人一笑。再怎样的冰美人也敌不过黄金白银这些俗物,相思楼不是深宅内院的小姐香闺。
燕王家教极严,朱鸣霄因父亲教诲京中的烟花之地是很少涉足的。后来燕王封王北疆按规矩嫡长子须留京他才得些自由,但也要防着父亲的耳目。此次出了京城身边只有蓝霁一人跟随对于朱鸣霄而言正是大好机会,蓝霁虽是燕王心腹但毕竟与他同出一个师门,这种小地方不至于会拖他后腿。他的这番心思蓝霁又如何不知?其实燕王看他这个儿子也看得透了,很早以前就说过∶“我这几个儿子里和我最像的就是鸣霄,血气方钢脾气又倔,认真起来九头牛都拖不回,最令我担心的也正在这里。狠狠摔个跟头从此好了便罢,可摔得太狠只怕他再爬不起来。”话语中爱子之情毕现。
燕王几个儿子里蓝霁与朱鸣霄接触并不算多,两人虽为师兄弟但并未在一起习过武。裴心收他做徒弟是看在燕王面上,教他的时间不长,他另外还有别的师父,不像蓝霁是裴心亲自点名从蓝家要来。可是朱鸣霄尊称裴心为师父而蓝霁称呼他为总管。尽管朱鸣霄对这个师父敬佩得五体投地,裴心并不看好朱鸣霄,评价他是得其父之威猛而不得其父之精明,这般人物做三军统率是不错的,在朝廷里就有些艰难。那时候蓝霁听的脊背生寒,他明白裴心真正要说的是什么。
他们走进相思楼的时候已是戌时,大厅里满坑满谷的都是人。朱鸣霄寻找香桃的身影,蓝霁却先一眼盯住了迎上前来的妈妈。一般来说青楼里的妈妈多为自己也是出身风尘,待年华老去便攒下钱来买下小姑娘以养老,相思楼的妈妈便是如此。蓝霁听说这个妈妈二十年前也是红极一时千金难买一笑的,柳娘这个名字本身就如艳帜招展,那时的恩客只怕无人料到二十年后她脸上满满堆着笑容似永远不厌。当年的美貌大半还留着,只是眉心一道深褶颇显凌厉几乎破坏了她的笑颜,看她穿花扶柳地走过来那一种媚态深入骨髓可见是从小练就的本事再也摆脱不掉。
朱鸣霄收回找寻香桃的视线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果然是柳条一般的腰肢,人如其名。”
柳娘吃吃笑起来道∶“这位公子怎么初次来就拿我取笑?”
“妈妈怎么就断定我是第一次来呢?”
柳娘笑眯眯地道∶“只要来过我这里一次那就是我柳娘的佛爷,自然要牢牢记在心上。”
“妈妈好记性!我的确是从未来过,就不知道妈妈这相思楼留不留得下我了。”
这话激得柳娘笑容更加灿烂∶“相思楼没有留不下的贵客。却不知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又或是愿意先听个曲看个舞什么的。”
朱鸣霄想想若直接挑上香桃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倒打草惊了蛇,日后见纪云起多少有些尴尬,不如往热闹的地方走一走也好让蓝霁行动方便,于是便道∶“我早听说相思楼的姑娘都有得意之技,既然来了怎可错过?”
柳娘拍手笑道∶“那公子真是有眼福了。刚巧我们如意新编了舞今个要献艺,马上就要开始了,倒像是专侯着公子来呢。”
她说着前头带路领了朱鸣霄往右手走去,那里一扇朱漆门旁早有小丫头掀起门帘侯着。进了门是个颇宽敞的花厅,摆了一圈桌椅单空着中间。此时桌边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只余了角落还有一张空桌子。
柳娘带点歉意道∶“各位都是专为看如意的舞而来,公子将就挤一挤,若是觉得还值得,下次我一定留了好位子给公子。”
朱鸣霄自然不在乎这个,当下落了座,蓝霁则悄然立于他身后垂了眼。柳娘除了他们进来时扫了他一眼外皆不在意,只忙着招呼朱鸣霄,连声吩咐着送上茶点来并解释说酒菜要等舞毕才上。朱鸣霄是无酒不欢的,但来的目的不同也就算了。茶点刚端上来便有箫声扬起,开始时声音极小然而潮水一般流动过来渐渐掩下了厅中的嘈杂纷乱。众人安静下来后便见另一道门中转出一个粉衣女子,轻纱覆面低头吹箫。那箫声宛转起伏高吟低诉朱鸣霄不由得点了点头,香桃果然是有些本事的。这时箫声突然急转而下,如清泉跃入深潭而后水花四溅,波痕荡漾之处一白衣女子不知从哪里飞身出来长纱翻卷雪衣飘扬,一双清丽妙目缓缓扫过全场,定要教众人都为她明眸所迷,只觉得她是专为自己而舞。箫声快起来合着那女子水雾般地飞舞,明明是清雅容颜那舞姿却叫人血涌上头顶如痴如狂,一时间似乎满室生香处处都有她衣裙拂过柔柔地拨动心弦。朱鸣箫紧盯着她眼神炙热起来,见了这女子才知以往秦楼楚馆中所谓绝色原来皆是俗脂污粉。全场屏息观赏中唯有两人不动声色,一个是柳娘,另一个是蓝霁。趁所有人眼光集中在那舞娘身上时蓝霁悄悄贴着墙壁滑到香桃身后,借着她的身影遮挡溜进了那扇门。
门那边是一条细细走廊,左手一间半掩了门的小屋空无一人却有一梳妆台堆满钗环胭脂等物似有余温,想必是方才那叫如意的舞娘及香桃梳妆上场之处。走廊里只点了一只红纱灯笼,黑黢黢的暗红摇曳,越向里走箫声越淡,却仍是一路跟随菟丝花一般缠绕不去。
蓝霁离开碧澜阁前曾吩咐了人将香桃及相思楼查过,掌灯时分便得到了一些情报。相思楼毕竟是烟花之地,其中情况打探起来并不算难,但是纪云起那一段事却如石沉大海捞不起来。当年也是轰轰烈烈一场,影子还在,但那女子是怎生模样竟无人记得,事后去向更是被封杀得一丝痕迹也无,便好像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这倒勾起了蓝霁的兴趣。碧澜阁上茶的那个丫头是燕王手下,纪云起一进门这消息就传给了蓝霁他们,这才有他们赶到那里,隔着薄薄板壁将纪云起与香桃的对话大半收入耳中。纪云起既然来托香桃就说明那女子也该是青楼里的人,而且是相思楼的人,至少当年如此。香桃离不开相思楼,那女子哪怕不在那里也出不了苏州城。相思楼的姑娘都是姿容出众的,总少不了有几个多情种子念念不忘。那女子当日默默无闻,消失得又如此干净倒是蹊跷。不同于朱鸣霄的不以为然,蓝霁相信以纪云起之能不日后必将成为朝廷重臣。那个被誉为潘安再世的男子不光有才情,他的历历政绩呈到燕王面前时燕王也点了头道∶“此人若不能为本王所用留之必为后患。”所以蓝霁要探到他最痛之处,然后是慢慢地割还是狠狠地刺就由不得他纪云起了。
天下什么最痛?裴心在蓝霁出府前曾问过他这个问题。蓝霁记得自己回答说是情字最痛。裴心听了低低笑起来,半天才□□般地道∶“不是情,是欲。欲而不得才是人间最苦。”在黑暗里蓝霁看不到裴心的表情,但是那笑声里压抑不住的凄厉今犹在耳。
蓝霁想那如意的舞不会太长,虽说不见了个小厮应该无人认真搜索但他也不愿时间拖得太久。他反复考虑过,为何纪云起不能直接上门,知道那女子下落的不该只有香桃一人。他必有不能来的理由,这理由只怕是出在柳娘身上。让一个相思楼的姑娘转眼消失少不得有她参与其中,因此蓝霁此次要访的正是柳娘的居所。
走廊到头有一扇门门前分开左右两路。右边油烟味道颇浓想来是近了厨房,右边只有一间屋上着锁。蓝霁推开了走廊尽头的门。出乎他意料的是外面原来是个小小院落,中间两棵梧桐树郁郁苍苍遮住了大半天空,反手关上门隔断箫音便再无一丝风尘气。对面是一排房屋,一溜的窗户皆紧闭着。算算距离这里该已经脱离了相思楼的范围,却不知是否柳娘所住之处。
这时有人声传来,蓝霁飞身上了最近的梧桐藏身枝后,便见一扇窗户打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将一盆水泼了出来,口中还笑着道∶“你作死了把香桃姐姐的手帕踩脏,可怎么谢我帮你洗呢?”
另一个脆生生的话音响起∶“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以后你闯了祸我也帮你瞒着就是了。”
那声音正出自随香桃去碧澜阁的小丫头。蓝霁心中一动。按理说香桃应该住在相思楼里才对,却为何她的丫头在这里?
那倒水的丫头收回了盆却没有关窗。另一个提醒道∶“妙儿你把窗户关上。”
那叫妙儿的嘟囔道∶“鬼天气这么热,反正离妈妈回来还早怕什么。”
那丫头压低声道∶“话不是这么说的,出了事一顿板子可逃不掉。”
妙儿也不答话乖乖过来关了窗。蓝霁这才看清那窗户并非一般的糊纸木格,竟是完全由细木头片一条条编就,故此不透半点光线也较隔音,夏日自然闷热。这样窗户是防什么呢?唯恐外人看进去?亦或是怕里面人望出来?
蓝霁一点树干轻飘飘地掠上屋顶往另一面看下去。这里原来是个小跨院,从房屋外观来看是丫头厨娘们的住处及仓库所在。蓝霁便不耽误时间,沿着屋脊出了跨院,而后悄悄跃下。空气里飘浮着模糊的喧哗,提醒这里离相思楼有多么近,却又有隐隐的草香,极素冷,素到不染铅华。这里亦是一个小院,干净的青砖地一根杂草也无,香气是来自正房后面。蓝霁想着这里该是柳娘起居的地方,可是他变了念头。他转过正房,迎面扑入眼睑的又是梧桐,种了不过几年还未成材的梧桐树。除此之外俱是杂草,密集的杂草,完全未经过任何修整,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要不是中间有一条踩出来的小径这里简直像是废墟。夜风吹过草丛沙沙地响,似藏着妖魔的眼。两边都是高墙,只有尽头一所孤零零的房屋也是黑漆漆的。蓝霁不喜欢黑暗。天黑了还有亮的时候,只要你肯等待,可是这样的屋子是绝然的黑暗,似乎永远不会等到阳光。但是他走过去,贴在门上聆听。
屋里很安静,一点人声也无,可蓝霁本能地相信有人在里面,正睁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门扉。那视线透过坚实的房门笔直地望出去,然后却失去了方向,孤魂般地在草丛里流浪。他听见有人开始低低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