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1 / 1)
然而他本人倒是淡淡的不见喜悲。白流空却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毕竟这个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起码不至于像谋逆罪一样处斩,所以比她的最坏打算已经好了许多。
某日,白流空正坐在火盆前,与高苍月一同暖着身子,一边下棋。
忽然,有侍卫来报:“王爷,府外围了好多官兵!”
白流空一惊,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与此同时,她手里的棋子蓦然落地。
高苍月点点头,站起身来,转头对白流空说:“夫人先回房。”
白流空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阻止他还是听从他。
“夫人先回房,我不会有事的。”高苍月重复了一遍,只是语气已经稍显着急。
白流空点点头,依言照做。
等到白流空离开后,高苍月才转身向着门口。
不一会儿,就看见宫内的太监总管进来了。随后的人还捧着一个盆子,上面……放着一壶酒。
高苍月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眼底已经剩下一片冷漠。
“王爷……”太监总管行了个礼,“这是皇上赐给你的。”
高苍月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太监总管的眼底不禁也滑过了一丝同情,轻声道:“王爷,您还是跪受赏赐吧……王府外面可是有重兵把守啊。”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反抗,外面的禁军就会冲进来。
“我会喝。但我必须先与我的夫人告别。”
太监总管叹了一口气,把盘子放在桌面,领着人离开。
高苍月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他不是没想过终有一天自己也会受牵连,但没想到李斯会如此愚蠢,如此没有耐心……他已经是北绥唯一剩下的负有盛名的将领,杀了他,对北绥有什么好处?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只身逃亡,只是他逃走了,他的家人,他的宗亲都会受到牵连,更可能受到灭顶之灾。方才一瞬间,他也不是没想过反抗,突围而出,只是突围而出且不论能否成功,若是失败了,便要整个府里的人陪葬……包括白流空。
只怪李斯动作太快,高家还未能全身而退,他便开始大开杀戒。
白流空在房内走来走去,坐立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高苍月忽然推门进来。白流空冲上去,看见他一切都好,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都说了我不会有事的。”高苍月话锋一转,“流空,你现在去后门那儿,钟管家在那等你,会送你离开这里。我们的交易到此结束。”
“怎么……那么突然?”
“别问了,快去。”高苍月微笑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等我去南朝找你叙旧。”
白流空被他推出门口,正茫然时,高苍月加重语气,捏着她的肩膀,缓缓道:“流空,这段日子谢谢你。快走,跑过去……”
白流空什么也问不了,但是高苍月的眼神太过沉,她只能依言照做。跑了一半,她越想越不对,慢慢停下脚步,忽然转身往回跑!
回到刚才的房间,她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推门一看,高苍月坐在地上,扶着桌子,低下头猛烈咳嗽。
白流空冲过去,扶起了他,一看,鲜血正慢慢地从他的嘴角处流下。
他脸色苍白地靠在桌子上,慢慢无力地滑下。
“苍月,这是怎么回事?”她大失惊色。
“我没事,流空……”他的脸色白得骇人,嘴角的鲜血却变本加厉地流了出来。
不知所措的眼泪不知不觉渗出,白流空嘶声喊道:“为什么,苍月,为什么要骗我离开……你根本不会去南朝找我了……”
“夫人真的好聪明。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他虚弱地笑了起来,无力地伸手帮她擦了擦眼泪,“我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过这么快罢了……你不必伤心,其实我欺瞒了你一件事……咳咳,之前的肺病……我看过大夫,早就知道自己总有一天是要走的……”
白流空连连摇头,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了自己患的是肺痨……
“你别生气,送你走不是为了骗你,只是皇帝会逐步分解我们高家,我这一遭过去后,高家想必会有防范……而因你南朝公主的身份,我怕你留在这里迟早会遭人软禁,搭上性命……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放心走吧……我们的交易结束了……”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夫人,到最后……答应我一件事情好吗?”
她不住地点头。
“——忘记今天的事……”他虚弱地笑了,“请你在未来,只记得你有这样一个知己,他生活在北绥,过得开心快乐,喜欢下棋,擅长箭术……你们往后也许不能见面,但依旧是知己……就这样记着我,好吗?所以,不要伤心。就算没有今天这杯毒酒,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迟早也会……”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了。
白流空一震,不住地摇头,哑声道:“苍月……我不要忘记……今日是确确实实存在过的,在我的生命中真真实实地存在过的啊……你让我怎么忘记?我只想完整地记着你,哪怕痛苦,也要完整的你啊……”
高苍月的手无力地垂下来,“答应我……流空……咳咳!”他咳出了一口鲜血,染红了白流空的衣服。
“苍月,你别闭上眼睛,你不要闭上眼睛!我现在马上给你叫大夫,你挺着,你挺着啊!”白流空松开了他的手,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冲到门口处,正准备拉开门,忽然听见后面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陷入了一片的沉寂。
她颤抖着,屏息静听,希望听到什么声音,可是,她什么也听不到。
她的心忽然像是被电流电到一样,先是一颤,然后抑制不住的疼痛从某一处扩散到四肢百骸,她颤抖着回头。
高苍月侧躺在地上,苍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希冀,右手不自然地伸直,似乎想要努力抓住什么他渴望得到的东西。
可终究是空谈。
泪水在她脸上疯狂地泻下,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她颤抖着走过去,慢慢握住了高苍月的手。
“苍月……”她哽咽道,心中的感情终于爆发,一发不可收拾:“苍月,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了……”她抱住了那具还有暖意的年轻躯体,不停地颤抖。她好后悔,好后悔为什么不让他听到自己的那句“我答应你”,好后悔没有在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握着他的手,告诉他你并不孤单……
她的泪水倾泻而出,泣不成声。
他那苍白的脸上染上了血,发丝是沉淀千年的黑,如曼珠沙华般妖冶的血珠,似乎也在彷徨地悲鸣着。
苍月……从今以后,那个薄荷般清爽的少年将军不会再睁开眼睛,温柔地唤她“夫人”,他永远也不会再睁开那双美丽的绿色眼睛了。
失去了灵魂的躯体,会腐烂,会消失,会与慢慢黄沙融为一体,会在时间的冲刷下慢慢失掉存在过的证明……
北绥最有名的少年将军,活着时万人景仰其风华绝代,死后也不过如此。
被黄土掩埋,被泥污侵蚀,被世人遗忘……
“夫人,该走了。”钟管家在后面黯然道,“不要白费了将军的一番心思,这是他用性命为您争取来的时间,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她颤抖着拿起一件白色的衣服,盖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决然地站了起来,“走吧。”
“夫人请跟我来。”钟管家转身。
白流空转身跟着他走,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跪在地上,轻轻地在高苍月的脸上吻了一下,“苍月,永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逢
耳边是谁在焦急催促大声呼喊,她听不见。浑浑噩噩地上了马车之后,白流空靠在马车背后的靠垫上,红肿的眼睛再也无法负荷更多感情,她重重地闭上了眼睛,想阻止泪水渗出,然而脸上还是湿漉漉的。拳头紧捏,然而指甲陷入肉中,却感觉不到疼痛。
窗外的阳光从她身上飞速掠过,温暖的金芒划过身体,又瞬间离开。
正如她身边一位又一位至亲的人离去……
先是她视为重要兄长的中箭离去,自此她背负起了一条生命。
今日,她视作知己的少年将军饮下毒酒,英魂不再。而她,却只能仓皇逃离,以一种仓促的方式永别他,至死无法再见。
沧海桑田,白驹过隙。短短两年,生活却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白流空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裙角。北希翎死去的时候,她分明是绝望的、彷徨的、不敢置信的,那段日子,她害怕见人,畏惧阳光,不愿进食,更害怕遇到一切能证明北希翎已经死去的事物。而今日当苍月离开时,她的反应分明是不同的。事实上,早在知道他咳血的那刻,她心里已经种下了淡淡的悲哀,她曾以为自己预料到了结局。片刻的震惊之后,她很清楚也很冷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心里的坠痛却仿若迷茫的白雾,笼罩着她全身,挥不去,逃不得。
白流空抬起头,像是脱力一半靠在背后,却瞥见窗外的阳光蓦然暗了下去。她扑到窗边一看,瞧见的是古木参天的景致。
她开口,声音沙哑:“我们要去哪里?”
“回夫人,我会送您去十里外的泮溪亭,穿过城郊密林是最快的道路了。”
白流空拉开门帘,看见车夫努力赶车的背影。前方两只良驹并排奔跑,马车迅速前进。车轮碾在厚厚的青苔上,发出一些粘稠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