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第百九章（1 / 1）
天终于亮了，阳光明媚，天气难得晴朗，这一夜所发生过的事，就如同一场夜雾，随着晨起的风一起消散在不知名处。
平静的三天过后，月渎透为出门游历一事，只带着奈罗上门拜访护国府，可在去往护国府的路上，无意间却听到了街头小巷的三姑六姨聚在一起磕的闲牙，说是在国师大婚的那天晚上，他们家老三夜里起夜时看见护国府大门开敞，就好奇多看了一眼，这一看啊就正巧看见国师抱着公主上了马车，没过一会马车就向城门驶去了，之后护国府大门就没再开过，可不是国师带着公主出门游玩了嘛。
“可你家老三咋就知道那就是国师和公主呢？是宾客也说不定啊？”
“我也这么问过我家老三，我家老三说虽没看清面貌，可真真切切看清了他们都穿着大红喜袍呢，你说这大喜的日子，在护国府能有几个人穿着喜袍？可不是国师和公主嘛！”
“照你这样说，国师还真会疼媳妇儿，新婚大喜就带着媳妇儿出门游山玩水，可不像我家那个死鬼，一天到晚就只知道喝酒喝酒，喝死他算了！”
“是啊，如果我们家老三也有国师一半的温柔体贴，我也算是没白嫁他了。”
她们嘀嘀咕咕埋怨着，谁也没注意到街边转身而去的月渎透。纳兰魅出行不算稀奇事，他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转道去向卿王府，在卿王府足足待了一个下午，将有关出行之事准备完全后才回宫。
这一夜他歇宿在东宫冬苑，月渎镹没有拒绝他，却也没有想象中的依依不舍，一夜温存后，第二天天一亮，月渎透便乔装改扮出了宫门，随行只有奈罗以及二十暗卫，按着月渎卿所给的路线，一路向西低调游历。
月渎透前脚一走，月渎镹后脚也跟着踏出了宫门，他同样也去了卿王府，却半路因身体不适而在卿王府待了数日后才回到宫中，之后便一直安分待在宫中养胎，深居简出，一时沉默下去。
而在月渎镹离开卿王府后的第二天，月渎卿发现一直住在偏院里的月渎怡竟突然间不知所踪，那些看守在院外的人也一并消失，没有知情者，也没有留下一丝蛛丝马迹，想查，而无从查起，奈何这时期也不允许月渎卿太过张目声张，只能私底下派人暗暗追查，奈何一月之余，依旧杳无音讯。
慕容幽带着纳兰魅依着月渎卿绘制的地图一路向南走，月渎卿制定的路段尽数避开了官路要道，大多数走在偏僻荒寂的山沿小路，也时常留宿在荒郊野外。因顾及纳兰魅现在的身体状况，马车晃晃悠悠散步般前进，如此走走停停，几天下来，竟还没有走出一百公里。
第五天时，慕容幽找了家客栈住下，傍晚时分，纳兰魅在干净客房中幽幽醒来。当寒枫委婉说出纳兰魅武功全废时，他只是沉默，当她轻声解释他目前的处境时，他依旧沉默，等到夕阳没入地平线，最后一抹光辉消失时，他偏头向床内，闭着眼睡去。
自始至终，他未看慕容幽一眼。寒枫知道，纳兰魅心里是有了结。
一直向南走，会路过姻缘镇，那里是纳兰魅和慕容幽初遇的地方，也算是他们结缘的地方，如果去了那里，再住上几天，或许纳兰魅会解kai心结也说不定，寒枫是这样想，而月渎卿所绘地图的终点同样也是姻缘镇。
这时是初夏，沿路的小湖波光粼粼，水面上，小荷已经露出尖尖的角，上面落着几只蜻蜓，岸边的杨柳郁郁葱葱垂枝曼曼，随着夏季的风随意摇摆着，时而在湖面拖出几道美妙涟漪。
纳兰魅一直时睡时醒，在马车上，他睡着很不安，睡下没有一会便会满额虚汗，接着会辗转反复而又无法自主挣醒，这时，只有慕容幽抱着他，他才会逐渐安稳，然后沉睡。可醒来后，他又像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静静靠在一边，沉默凝望着窗外的风景，无论寒枫说什么，他都没有一丝反应，似乎已经关起心门，任谁也接触不到。
同样沉默的还有慕容幽，似乎是纳兰魅的沉默造就了他的沉默，自纳兰魅醒来后，他也再没说过一句话，纳兰魅睡着时便搂他在怀里，纳兰魅醒时，他会静静坐在另一边，同样沉默凝望着窗外风景。
这种气氛不尴尬，不沉闷，只是意外觉得的平静，甚至让寒枫觉得，一直这样下去未尝不是好的，可她也知道，纳兰魅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他迟早会走向死亡，连同红颜一起。
晌午时分，马车在湖边停下，慕容幽将纳兰魅抱到湖边坐下。粼粼波光映着他的脸，他下巴瘦到尖细，将那双眼睛衬得出奇的大，眼眸漆黑染墨，眼睫幽长浓密，他一动不动静静凝视着湖面，与世隔绝的气息让他精致得如同一尊木偶。
慕容幽只在他身边站了片刻，然后脱xia外衣包住他，转身向远处一点的湖边走去，马车边正准备干粮的寒枫看见后，又看了看纳兰魅，擦擦手追上慕容幽，将匕首递过去，说，“我在之前路过的那个村庄取水时，听说这附近山林有山虎出没，我听说虎肉对身体的恢复很有用处，可以的话……”言下之意，是希望慕容幽可以猎只山虎回来给纳兰魅补身体。
慕容幽看了一眼纳兰魅，然后接过匕首，转身纵掠而去，如一抹艳红幽影在林间穿越而过，转眼即逝。
慕容幽走了之后，寒枫取了水向纳兰魅走去，纳兰魅始终保持那个姿势，呆呆地望着湖面，毫无生气。寒枫在他身边蹲下，抬手用水袋碰碰他的脸，可他依旧一丝也没有，甚至连眼住都不曾动过一下。
寒枫缓缓在他身边坐下，陪着他一起看着湖面，轻轻说，“纳兰公子，你这样，可以吗？”
轻风无声的划过湖面，将他们的发丝轻轻吹拂。
纳兰魅静若玉石。
寒枫眸光被波光酌亮，她唇边噙着一抹迷离的笑容，“纳兰公子，你这样，真的会好受一些吗？”
“卿王爷，羽公子，都那么努力的帮你，你就用这种方式回报他们吗？
“如果你的师弟知道了，他也会很伤心吧？纳兰公子，你不是一向很疼爱你的师弟吗，你也不想他因为你伤心，对不对？
“还有怡儿，她作为你的妻子，都愿意退后一步成全你，你现在这样，又将怡儿的一片真心制止何地呢？”
她轻轻地笑，声音有一种无奈的寂寞，“还有他。”
“他很担心你，每日每夜的担心，虽然他从不用言语去表达，可是，你应该也看见了……”她侧脸看他，眼神说不出的悲哀和心疼，“……你不吃，他也不吃，你不喝，他也不喝，你不睡，他也不睡，甚至你睡的时候，他也会不眠不休的守着你，纳兰公子，你看得出他累了吗，他虽然武功高强，可他也是人，也会死的……”
他呆呆地看着前方，瞳孔又大又深，仿佛没有底的深渊。
寒枫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寒入骨，她将他的手握得泛白，声音中加入了更多的温柔与祈求，“我知道他对不起你，你惩罚他也是应该的，可是你用这样的方式……这对他来说，是一种折磨，你知道吗？”
“你看他最近瘦了多少，又沉默多少，他遇见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寒枫握紧他的手，恨不得将自己的灵魂以及生命输给他，只要他可以醒过来，她低鸣着声音，“纳兰公子，你在惩罚他，可他又何尝不在惩罚自己，你不要再折磨他了好不好，他现在已经很累了，你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会跟着你一起死的……”
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沿着他的手背滑下，最后滴落在他衣摆上，如一朵血花在他红衣上晕开。
他瞳孔微不可见的紧缩一圈，却又立马被一阵空洞盖去。
“纳兰公子，你醒来好不好？”寒枫伸手轻轻摇晃他的身体，想要试图将他从他编制的梦境中拽出来，“纳兰公子，你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纳兰魅依旧呆若木偶。
她不信，加重了力道，重重摇他，想要就此将他摇醒，“纳兰公子，你今天必须醒来！听到没有？！你必须醒来！”她蛮力摇晃着他，哀求过后又开始威胁，“如果你今天不醒，我明天就返回晋阳，杀了你的师弟！你信不信？！”
“杀了你师弟后，我还会杀了那个皇帝！然后再将所有朝廷重臣都杀光！搅乱这太平天下，到时我看你醒不醒！”
他寂若死水，任她怎么晃动都没有反应，凝望前方的眼神也未曾移动一分。
寒枫发了狠，“好！你想死是不是？！你想要解脱是不是？！好，我成全你！”她粗鲁的一把拽起他向湖边走去，指着这粼粼湖面，说，“你跳啊！你只要跳下去，你就会解脱了！”她松开拽他的手，手指笔直指向湖面，“你跳啊！”
纳兰魅依旧木然的看着前方，仿佛思想是一片空白的，她说什么他没有听懂。寒枫眼睛发红，豁出去的想要赌上一把，她咬了咬牙，霍然伸出手去，狠狠将纳兰魅推了出去！
“如果你真的想死，你就别挣扎！”
一阵剧烈水响，纳兰魅被推落水中，他没有任何挣扎，带着一抹艳色，很快便沉入了水底，甚至水面都没有冒出气泡。
寒枫在岸边握紧了手，眼睛却直盯盯着水面之下，不敢错过一分，只要看见纳兰魅有一丝挣扎，她便会救他上岸！
纳兰魅渐渐沉入水底，他可以看见水面离他越来越远，可飘远的思绪却渐渐被拉了回来。
他不是没有看见慕容幽的消瘦，也不是没有看见他的沉默，只是，现在他，能给他什么呢？……
什么都给不了，还会拖累他，与其这样，不如就此消失好了……
是啊，纳兰魅，你不可以心软，你留下只会碍手碍脚……
他只是短暂累一下，时间一久，什么都会好起来的，他会解脱，会忘记你，会好好活下去……
只是……
好不舍啊……
他的手凭着一种本能向上伸，想要试图抓住什么。
“慕容……”
一阵气泡从他嘴便冒向水面，冰凉的湖水灌进他口腔，他喉咙一阵紧缩，开始觉得窒息，更多的气泡从他嘴里吐出，身体一直在下沉，只有直直伸向水面的手臂无声诉说他的依依不舍。
慕容……
又一阵水波的震动，纳兰魅隐约感觉有人跳下水了，然后便有一双手拉住他，接着他就被一阵强横的力量拉出水面，再一跃便回到岸上。重新呼吸到空气后，他开始用力呛咳，脚步隐隐不稳，有人一手扶着他，一手轻拍他的背，让他可以更快的顺畅呼吸。
又有人走到他面前，轻柔替他擦拭长发，低声道歉说，“对不起纳兰公子，我、我一时气糊涂了，对不起，如果你想一直这样下去，我们会照顾你的……”
“拿干衣服。”
慕容幽接过手中的布巾替纳兰魅擦拭，纳兰魅却依着他的力量靠在他身上，伸出手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脖颈处，也不顾慕容幽突然僵硬的身体，低低重复着说：“慕容……慕容……”
慕容幽眼底暗涌起一阵难解的思绪，可不待他听得更清晰，怀中的身子便突然一沉，纳兰魅在他怀中昏迷过去，慕容幽横抱起他向马车走去，接过寒枫拿的干衣服替他和自己换好衣服，然后又抱着他下了马车，对寒枫说，“我带他先去最近的城镇，你……”
他还未说完，寒枫就接了话，笑着说，“我出来很久了，也该是时候回拈花门看一看了，我们就在这里分道吧。”她上车拿出一个包裹，将其中所有银票递给了慕容幽，慕容幽稍稍思索下还是收下了，他正欲转身走，寒枫又叫住他。
“这里离最近的城市也有上百里，一路用轻功可不行哟。”她轻轻地笑，笑慕容幽心急则乱，然后伸手将马车从马身上解下，拍拍马身，说，“骑马吧，虽然没有轻功快，可也不会耽搁多少时辰。”
慕容幽静静看了她一眼，似乎想问什么，可最终还是没有问，抱着纳兰魅飞身上马，一扯缰绳，扬尘而去。
在马蹄踏起的一瞬间，寒枫听到慕容幽低低的声音。
“谢谢。”
他问不出她要怎么回去，可他终是说出了谢字。
在他身后，寒枫笑出了泪。
其实，该是她说谢谢的啊，谢谢他，让她爱上他。
午后的阳光，虽浓烈刺眼，可只要和着轻风，就会分外温柔。
纳兰魅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客栈，窗外天色大黑，想必还是深夜，慕容幽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眼睛里充斥着隐约的血丝，神情中也带着一丝倦色和担忧，尽管那一丝担忧在他醒来时便悄然遁去，可纳兰魅还是察觉到了。
莫名地，他心里开始抽痛，看着因为他而显得苍白疲惫的慕容幽，纠结在心里的歉疚、怜惜和不舍在他体内混合成异常温柔的情绪，他伸手拉住慕容幽放在床边的手，轻声向他道歉。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慕容幽没有说话，只是回握紧了他的手。纳兰魅拉拉他的手，低声笑说，“一起睡吧。”
慕容幽挑起眉，看向床内，又看了看纳兰魅，静了片刻，起身脱去外衣，翻身进了床内掀被躺下，然后伸手将纳兰魅搂过来抱紧，纳兰魅将脸埋入他胸膛，任由他搂抱着入睡，就在他快坠入梦乡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慕容幽轻轻的声音，“姻缘镇之后，跟我会仙人潭。”
纳兰魅唇畔忽然变有了一抹笑容，被子下的手轻轻伸出，一点点攀上慕容幽后背，然后抱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