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第百八章(1 / 1)
纳兰魅武功全失。
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可当月渎卿名言说出时,羽无伤还是有一瞬恍惚,一时之间还是难以接受,他觉得他该庆幸,毕竟纳兰活下来了,没有什么比命更重要不是吗,可他心轻却又觉得如此沉重,如果纳兰醒来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会选择如同废人一般安然活下去吗……
寒枫同样也觉得惋惜,可在担忧的同时,她又禁不住在心底深处冒出另一种想法,如果纳兰就此失去武功,失去在朝廷这权利纷争中最基础的自保能力,红颜会不会因此动摇,继而选择留下或带着他离开呢?……
夜色无言,月光透着寂寞凉意。
窗纸轻薄,烛光透过层层纱帘朦胧如雾,影影绰绰间,慕容幽缓缓穿妥衣物,随意擦了擦湿潞长发,便在床边坐下,在幽幽烛火下凝眸注视着纳兰魅,他烧已经退了,虽然依旧昏迷着,可眉宇间却平静安宁了,好像所有痛楚正逐渐离他远去。
妖冶手指拂过柔软的刘海,停留下精致柔滑的脸颊,慕容幽深邃的眸底暗藏一种细微波动。离开,或是留下,二选其一,却同样的不明智,他再一次难以抉择,似乎自从遇到纳兰魅开始,他总是会陷入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活像上辈子欠了他一般。
慕容幽轻轻低了眼,还未恢复血色的唇瓣微微挑起,侧脸在暖色光线映衬下竟散发着异样的柔和,可当他目光落到纳兰魅即使隔着绒被也依旧平坦的小腹时,那抹轻浅笑意却突然变得有些僵硬,然后悄然敛去沉暗一片,最终恢复成冷若冰霜的表情,眸底微起的波动也随之瞬间消去了涟漪,他紧抿起唇,有些生硬的收回手。
他沉默的坐在床边,发梢滴下的水珠将他衣服染成血的暗色,他幽幽凝望着纳兰魅,狭长的双眼深沉如渊,仿佛正极力压制某些情绪,许久之后,放在床沿的手指紧了紧,像是经过千般深思熟虑,他终于做出某个决定。
他缓缓从怀中掏出那把紫绸扇,轻手放在纳兰魅枕边,手指再度碰了碰纳兰魅白净若雪的脸,轻轻抽回手,如同从纳兰魅的世界中抽身一般,决然转身离去。
如果他是造就纳兰魅至此的罪魁祸首,如果是他一手将纳兰魅逼入如此境地,他会消失,彻彻底底从纳兰魅的生命中消失。
兴许是酒劲上头了,慕容幽起身的瞬间脑中有片刻的晕眩,他闭闭眼攥紧手,压下那份不适,三步两步便跨出了门,脚步停在门槛外,直到随手带上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起身后的世界,他紧攥的手才一点点松下,面容淡漠如水。
他的出现让廊下陷入一片寂静。
羽无伤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紧闭的门,隐约猜出慕容幽的想法,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寒枫在慕容幽走出门的一瞬间就知道了他的选择,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心口却是沉甸甸如同压了块重石,最终,还是这种结局吗?
慕容幽仿若没有看见他们,缓缓越过他们,沉默步下台阶向小院门走去。寒枫看了看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她低眉拂袖跟了上去,可没走几步,慕容幽却缓缓停下了脚步。
慕容幽转身看向羽无伤,唇线紧抿,声音透出丝丝森冷,面无表情地问他,“这血魄从何而来?”虽是疑问,但语音中却含着莫名质问。
寒枫同样看向羽无伤,“而且你们事先就知道纳兰公子中了血魄,所以今日喜宴上的酒才会换成清酒。”她眼眸溶进月的冷色,“既然你们已经做好万全准备,那纳兰公子为何还会喝到烈酒?这其中缘由,恐怕不会那么简单吧?”
羽无伤低低笑了一声,眼下血痣在月光中有些黯淡,“纳兰位高权重,卿王医术了得,能让纳兰在卿王面前喝下血魄的人能有几个?”他声音低沉,“镜宁帝赐毒酒,再借由玄青法师之手代劳,纳兰一为臣,二为徒,这杯酒他没有理由拒绝。”
寒枫惊大眸,慕容幽依旧沉默,对于答案他并没有流露一丝意外,显然早已猜测到只欠求证。
“我和卿王封了他的内力,将府中所有的酒全部换成清酒,以防万一,我们还将酒窖锁住,钥匙由卿王亲手掌管,另外还派人守在前后院进出门,以确保后院不会出现一滴烈酒。”
回廊有轻风吹过,红灯晃动几下,廊下静得只剩下羽无伤的声音,一些不为人知的黑暗□□正被他缓缓揭开。
“可谁也没有想到,新房中原本被换成清酒的合卺酒,竟又不知何时被人换成了烈酒,还是上品的贵妃醉。”他握紧手,继续说,“问了喜娘才知道这酒是由新娘带进新房,至于新娘为何会有这酒,喜娘坦言这酒为太子殿下所赠。”
羽无伤轻咳了一声,说,“因此事非同小可,卿王亲手调查了周边酒庄和酒楼的进出账本,今日晌午确实有人买过上品贵妃醉,其卖出的数量与新娘藏在嫁妆中的酒坛数量相差无几,而据那些店家所形容的,前来买酒的人的摸样,正是太子的随身侍卫,奈罗。”
“这么说,是太子想要纳兰公子的命了?”寒枫面容中弥漫着重重疑惑,“但理由是什么呢?纳兰公子不仅是驸马,也是太子妃的师兄,就辈分而言,太子还要尊他一声兄长,而另方面,纳兰公子贵为一朝重臣,位高权重,威压朝野,太子不可能不去选择拉拢这等靠山,反而选择斩草除根,即便是想,也不会愚蠢到在与公主成亲的新婚之夜下手,一旦纳兰公子身亡,百姓怀疑的只会是皇室,这得不偿失的举动,显然不为一朝太子所为。”她细细分析,句句在理,“羽公子,那叫奈罗的侍卫,你们有没有仔细盘问过?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
“或许真如寒门主所言,太子即使想除去纳兰,也不会选在新婚之夜下手,但,如果这是在有心人的默许下呢?”羽无伤静言而说,“如果有人默许太子的所作所为,并会为他收拾好所有残局,寒门主还会认为太子有所顾忌吗?”
寒枫愣了愣,“你是说……”
羽无伤眼含清淡讥笑,“如果纳兰新婚之夜身亡,第一个被怀疑的自然是公主,到时只要再让公主消失,模棱两可造谣成畏罪自杀的假象,天下会有几个人怀疑到皇室一脉?”他眼底清明,“怡公主虽只为义女,但却是镜宁帝诏告天下,唯一一位名正言顺的公主,谁会相信镜宁帝为人之父会对儿女痛下杀手?太子宠爱太子妃天下闻名,谁又会怀疑他会对太子妃的师兄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羽无伤眼底有着如星辰般湛亮的睿智,继续说,“纵使会怀疑,恐怕也只会连同怀疑卿王爷一并怀疑,毕竟公主不仅为公主,也为卿王义妹,更与卿王相处甚久,没有人不会怀疑是否是卿王主使公主去刺杀纳兰,其理由自然不下千种,但其中一条必然是卿王不甘清闲意欲夺回帝权,从而除去纳兰这块绊脚石。”
羽无伤低声说,“这样一来,不但可以除去纳兰这卧榻之虎,也可以名正言顺除去卿王这暗藏的隐患,太子继位后,帝位自然稳固如山,高枕无忧。”说完,他低笑一声,沉默了,权利纷争背后的黑暗,他看得太多,可最终还是无法做到袖手旁观。
寒枫也沉默了,羽无伤的一字一句,驳得她彻底无话可说,如何会想到,她的疑问竟会转变成一种证据,证明太子更加脱不了干系的证据。她轻怔片刻,说,“照你这么说,是镜宁帝联合太子一起想要纳兰公子的命?”
羽无伤沉吟片刻,然后摇头,语气又转了回来,“不完全是。如果太子不知情,就另当别论了。”
寒枫却冷冷一笑,“总之,这件事与镜宁帝逃脱不了干系,竟然卑鄙到利用纳兰公子身边最亲的人来伤害他,让他毫无回手的余地!简直无耻之极!这种人也配做皇帝?!也难怪太子至今摇摇不稳!”如果怡儿知道她被人利用,差点亲手杀了纳兰,她如何承受得起这份自责?
羽无伤眼中的因郁因寒枫愤怒的话而稍稍淡去,浅笑温声说,“所以,纳兰武功全废的事,还请寒门主和盟主保密,特别是……”他的话淹没在看向慕容幽的动作里。
慕容幽正侧着脸看向某一处,眼里闪烁不定,不知再想什么。他顺眼看去,脸色顿然僵硬,寒枫跟着看过去,背脊陡然一冷。
微弱灯光的回廊拐角,一抹影子静静伫立着,黑色的影子斜影在微暗角落,显出微凸的腹部,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模糊的身影像是要融进了黑暗中,当他们目光看向他时,他缓缓走出因暗角落,回望向他们的视线如同一潭死水,毫无波动。
而在他身后,月渎怡单薄得如一张纸片,她呆呆地望着微显失措的羽无伤,又呆呆看向寒枫,眼睛空洞洞的,衬着失血的脸色,她就像春末随风零落的最后一片花瓣。
“寒姐姐……是这样吗……是我害得魅哥哥武功全失吗……”
慕容幽静默,嘴角却牵起一抹冷漠而不屑的笑。
寒枫看着她绝望的神色,心底瑟瑟痛起来,想要出声安慰却无从说什么,只好选择沉默,可她的沉默却让月渎怡胸口涌起一股血腥,她不顾一切地冲进新房,寒枫挡在门口想拦住她,不想她看见纳兰此时的样子,可她濒临崩溃的摸样最终是让寒枫心底一软,任由她闯进新房。
月渎怡跌跌撞撞奔进内室,当看见床上紧闭双眼的纳兰魅,她双腿一软,扑倒在床边,眼泪决堤,“魅哥哥!魅哥哥!为什么会这样?!”她颤抖着嚎啕大哭,低哑嘶喊着,“你为什么要喝那杯酒?!为什么要喝?!你可以不喝的!你不喝我不会怪你的!你可以不喝的!你为什么要喝?!为什么?!魅哥哥!你为什么!……”
跟后走进的寒枫见状,微微摇摇头,想要上前扶起她,可一抹身影却比她还快的走到床边,伸出手一把用力推开她。月渎怡狼狈摔倒在地上,在她身边,月渎镹居高临下冷看着她,表情凶狠而狰狞,“你再敢碰我师兄一下,我就杀了你!”
这句话狠毒如同诅咒,月渎怡怔怔看着他许久,突然身子一歪,晕厥过去。寒枫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抱起月渎怡向门外走去,转身时背对月渎镹说,“这不能怪她,她事前并不知情。”
室中微弱的烛光照着月渎镹,逆光越显他的表情沉默因沉,羽无伤稍稍迟疑,还是走了过去,伸手揉揉他柔软的发丝,低声说,“你这个样子如果被你师兄看见,估计他又会担心了。”
月渎镹明显地僵硬了一下,然后紧绷的肩膀缓缓松懈下来,红艳的唇瓣微微嘟了起来,抬眼看向羽无伤,眼眸恢复琉璃般的清澈,然后又低下头,闷着声音问,“师兄他……真的武功全失了吗?”
“……嗯。”羽无伤伸手捏捏他的脸颊,笑说,“所以以后你要好好保护你的师兄。”
月渎镹没有回答,只是抬起了眼看向羽无伤身后,微带好奇与探询看向那抹斜靠廊柱的嫣红人影。
慕容幽就好像是一位旁观者,对眼前一切满不在乎,只是静静靠在那里,沉默着置身事外,却依旧拥有无法忽略的强烈存在感,他脸色有些苍白,修长手指正按在额头,长发似乎还带着水气,即使如此,也掩盖不住他浑然天成足够让人忘却时间的尊贵与美艳。
这就是慕容幽?
像是感觉到他的目光,慕容幽侧过脸看向他,眼神有几分朦胧,月渎镹想了想,越过羽无伤向他走过去,可刚走到门边,月渎卿的身影出现在院内,先是淡淡瞥了眼慕容幽,便看向月渎镹,说:“太子在大堂。”
月渎镹眼睛一眯,眸光刹那变得冰冷,“他来干什么?他不是早已经回去了吗?”
月渎卿面容淡然,“因为你牙痛,他担心,所以来接你回宫。”
月渎镹微愣,这才想起自己借着牙痛的借口让人回宫里拿镇痛散,结果镇痛散没有要来,倒把太子给要来了,真是一群没用的饭桶!他心里暗骂几声,但也知道师兄的事不能声张,自己必须带走月渎透,便点头答应说,“我知道,我这就去大堂。”
路过慕容幽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向慕容幽鞠了躬,低声说,“谢谢你救我师兄。”在慕容幽挑眉中,他带着几丝寒气走出小院。
待月渎镹的身影消失,慕容幽的目光落向月渎卿,修长手指伸向他,眼底酝酿着一种寒气,“盟主令,盟主玺。”
谁会想月渎卿堂堂王爷,竟不经人允许擅自拿走别人的东西,这东西还是可以在武林中呼风唤雨,堂堂武林盟主的堂堂盟主令和盟主玺!也难怪慕容幽一直等着这里不走。
月渎卿依旧淡定,“你的盟主令我已经派人交于你手下,并让他带着你徒弟先走一步,不用等你。”
慕容幽眼中寒气更甚,冷冷注视着月渎卿。
月渎卿还是淡定,“至于盟主玺,你先稍等。”
月渎卿直直越过他走进新房,瞄了一眼门边的羽无伤,说,“进来帮忙。”羽无伤不解地跟着他走到内室,就见月渎卿直接走到床边,从怀中掏出一枚丹药塞进纳兰魅,接着便伸手扶起他,支使一旁怀着不解神色的羽无伤,“去柜子里拿套干净衣服过来。”
接着一阵快速的着装,纳兰魅整齐一身嫣红新衣,安静地被月渎卿抱在怀里,在羽无伤依旧不解的眼神中,大步踏出门外,向慕容幽走过去,将纳兰魅往慕容幽怀里一仍。
慕容幽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可在接住的那一霎那,他忽然有种误上贼船的感觉。
果然,月渎卿退后一步,云淡风轻地说,“我没让你救他,是你自己擅自救他,既然你救了,那你便要负责。”
慕容幽少数的怔愣住脸色,随即面容一沉,脸色黑了,“你设计我。”
月渎卿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是你自愿往里钻,怨不得我。”
慕容幽一张脸黑得锅底似的,若不是此时怀抱着纳兰魅,估计月渎卿此时要死千百回了,他深吸口气,强压那股怒气,说,“他不会跟我走。”
“这与我无关,我已经给他喂了药,五天后才会醒。”谁知道五天后他们人在哪里了?月渎卿摆明划清界限,“至于他醒来后愿不愿跟你走,也与我无关,如果你也觉得与你无关,你大可以将他丢弃在荒郊野外。”
慕容幽没话了,已经气得说不出话了。
“既然你无话可说,那我也就不强留了,大门口我已经准备好了马车,恕不远送。”说完,月渎卿便施施然飘走了。
羽无伤看着气愤交加却又小心翼翼搂着纳兰魅的慕容幽,嘴角含笑地跟着月渎卿离开。但愿,慕容幽不会辜负月渎卿的一片好心。
当寒枫送月渎怡回房,重新回到小院中时,是抱着纳兰魅眼神凛冽的慕容幽,她愣了愣,走过去,疑惑地指着纳兰魅,“这是……”
慕容幽转身向院门走去,沉声说,“回仙人潭!”
月渎卿就靠在拐角的墙边,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他长出口气,低喃声音着说,“这样,就不算违背誓约了吧……”站在他身边的羽无伤转过眼看他,轻笑着说,“我想,纳兰会明白你的苦心。”
长夜无语,谁又知何时天亮呢?
一辆华丽的马车行驶在回皇宫的大道上。
月渎镹窝在月渎透的怀里,闷着头不说话,月渎透伸手摸摸他,低声问说,“牙又痛了?”
月渎镹摇摇头,从他怀里抬起脸,看了月渎透片刻,起身跨坐在到月渎透腿上,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弯起的眼睛如琉璃透明,“透,如果你最爱的人伤害了你最重要的人,你会原谅他吗?”
月渎透抿了会唇,说,“不会。”
月渎镹嘟唇,“为什么呢?”
“越爱,便越不会选择原谅。”月渎透静静地说,然后回视他,反问说,“那你呢,你会原谅吗?”
月渎镹嘻嘻一笑,“我不但不会原谅啊,我还会报复回去哟。”他搂住月渎透,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嘴里嬉笑着,眼眸却如同剑刃般锐利森冷,“我会百倍、千倍的报复回去……”
是啊,他要百倍千倍,不折手段的报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