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第六十四章(1 / 1)
皇后站在正殿中央,一身素缟,神情悲恸。而此刻,玉安心生疑窦,已经不那么容易被骗到了。
未及皇后说话,玉安已经开口了:“玉安想请问娘娘,被掳走的婴儿,可是真的六皇子?”
皇后斜睨着她,道:“玉安公主果然聪明绝顶。”
“那么你杀了信使,目的就是要激怒太子,让他杀了假的六皇子?”
皇后点头道:“不错。甚至杀死六皇子的太监也是本宫的人。六皇子被太子杀死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守军必定同仇敌忾,士气倍增。破敌就成了一日之功!”
“可是你这样做会坐实了太子的死罪,他定会拼死反抗,血洗宫廷。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本宫已经得到密报,我哥哥已经联络到临近京畿的知州,他们正组织民间兵马赶回来。明天天一亮,这形势就会发生大的变化。”
“可是纸里包不住火,六皇子的事早晚会暴露,娘娘到时又如何脱身?”
皇后的脸上一丝凄惨的笑容:“不会的,包得住的,我的皇儿几天前得了天花,昨天晚上已经走了……这样一来,太子就百口莫辩了。”哀伤之至,她的眼里噙着泪水,在燕儿的搀扶下方才能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正因为这样,我才必须要坐实太子的罪名,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否则以他的个性若只是削官,就定然会有打回来的一天,到时本宫的身家性命就难保了。”
玉安默默。她早知皇后心机很深,却不料竟然谋算到这个地步。
“皇后娘娘就不怕万一御前军不敌,您这样做,是绝了自己的生路吗?”她问道。
皇后一笑:“本宫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如今我的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关键时刻,自能保我周全。
“什么王牌?”
“梅漱雪。”皇后继续道,“我已经派人放火烧了清风观,并派人把手。太子和太子妃若得知梅漱雪落入我的手里,定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虽然她知道漱雪不在皇后的手上,但祈鉴和蘅冰不会知道,他们会信以为真——皇后一计比一计高明。
只是漱雪和祈鉴的事甚少有人知道,漱雪的藏身之所更是秘密得很,而漱雪本人现在更在子泫的安排之下,皇后娘娘又如何得知这一切?
“你一定奇怪我怎么知道这么多?”皇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她示意燕儿取来一封信,玉安展开一看,竟然是祈钧的笔迹!
“本来本宫只是想借助祈钧的力量。如今看来,本宫却是不得不倚重她了。”说到这里,哀伤的脸色再次浮现,泪水也再次欲夺眶而出。
玉安觉得心里沉闷无比。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皇后娘娘如此深谋远虑,太子谋反的事,您也一定早就知道了?”
皇后点点头道:“当初本宫获悉太子派人前往营县试图控制皇上,却无法调动军力阻止,故派人向太子散播这些人要杀害皇上的消息,以逼迫他调军出援。一来让他救驾的部队变成公然谋反的叛军,二来可以支走他三万的亲军,以解我京城之困。如今一切皆如计划的发展,唯一令本宫没有想到的是,我的锋儿竟然就此……”
云因草的味道仍旧在正殿里飘荡。
玉安抑制住内心的郁闷,道:“皇后娘娘如此善于谋划,为何又要据实告知玉安?”
皇后道:“本宫一场瞒天过海的计策密不透风,竟然让你识破了,实在令本宫佩服。本宫以诚相告,就是希望你能留在本宫身边,襄助本宫,——就像你当初帮助先皇后那样。”
玉安默然道:“承蒙皇后娘娘看得起,玉安愿意尽绵薄之力。只是玉安有一个条件,请皇后绕过太子的性命,让他远走高飞吧!”
皇后摇头道:“你有一万个条件我都答应你,唯独这个不行。我说过,祈鉴是一只猛虎,他若不除,随时都会东山再起。”
“那玉安就不能从命了。”说完,玉安转身向外面走去,却被两个太监横腰拦住了。
“玉安,你如此想留下祈鉴性命,本宫担心你出去后会走漏消息。所以不得不委屈你在慈元殿先住下了。”
夕阳西下之时,玉安被软禁在慈元殿的后院里。外面厮杀之声若隐若现。玉安将整件事情重新理了一遍,更加确定这场战役中,祈鉴必败无疑。
但是她不能让他死。尤其是这样冤死。
天一亮,宫外的援军到了之后,大局便定。一切都迟了。
明日。明日是她和子泫、漱雪渡口相会的日子。子泫会否前往,她又该如何脱身?
昨夜几乎一宿没睡,困意袭来,她便倚靠在床榻上睡着了。直到天快亮时,突然被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惊醒。几个蒙面的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来,捂住她的嘴。
“公主莫慌。我等奉命来救你出宫!”一个黑衣人压低声音说。玉安听了个明白,便迅速随他们出了慈元殿的后门,上了车辇,趁着夜黑无人畅行出了西门。
马车一路颠簸,玉安的心里也纳闷至极。皇后下令关闭城门,做得滴水不漏,这些人竟能一路自由出入,难道竟是皇后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了。玉安掀开车帘,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她扶着车身跳下马车,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一片郊外的土地。四周有翠竹和农田。抬眼一看,不远处却是那人的祠堂。
她狐疑地走到那些人身边,正要打听他们的来路,却见一人从祠堂里走出来。
虽然会有心又有本事将她从慈元殿里救出的人不多,但看到莫言玉安仍旧有些意外。他一身士子装扮,衣玦翩然。曾经在此相遇,又将在此别过,这大概就是他们的缘分。
“原来,你投靠了皇后娘娘。”玉安看着莫言,道。
“不。”莫言摇头一笑,“在下追随的并非皇后,而是荆王。当今太子的的政见太过激进,百姓都将随之受苦。荆王殿下宅心仁厚,方能将当今圣上的‘仁政’发扬光大。”
玉安不赞同他的话,道:“太子虽然有过,但他的主张却是真正的高瞻远瞩。因为积弊太重,一时朝野会有阵痛,但总比百年后四面受敌,生灵涂炭要好。”
莫言又道:“如今天下形势已成定局,革新岂是一朝一代可以完成的?如果当今太子像汉武帝刘彻那样穷兵黩武,不听劝谏,百年之后又后继无人,那才真正是我大宋朝的灾难。”
玉安无可奈何地笑道:“莫大人此番高论虽然听起来句句为了天下大计,实则不过是朝廷诸位大人的心声。因为大家都知道荆王比太子好说话,这样大臣们便能共享朝政,其乐融融。——这才是你们拥护荆王,反对太子的真正原因吧?”
莫言默然道:“天下虽是皇上的天下,却要靠臣工辅佐。太子的政策长远看来或许有利于百姓,却辜负了大臣。朝廷大部分的人心都已经倾斜了。如今太子大势已去,不可能再成气候。荆王殿下念及兄弟之情,不忍伤他性命,特让在下前来请公主带信给太子,让他弃甲远走吧!”
玉安点头道:“玉安谢过大人,也代太子谢过荆王了。今日一别,此生无缘相见。玉安有一事相托。我的侍女笙平本来已该奉旨出宫,回乡与家人团聚,遭逢此次变故,至今仍旧困在宫中。请大人和荆王他日救她出来,允她回乡!”
莫言道:“公主之托,在下万死不辞。”
太阳升起,四野一片金黄。玉安跳上马车,向着渡口飞驰而去。
马车在渡口停下了。天色尚早,渡口并无船只。玉安跳下马车进了破庙,和一身道姑装扮的漱雪撞了个满怀。
“漱雪,”玉安急忙握着她的手,“子泫呢?他现在在哪里?”
漱雪忙安抚她道:“子泫昨日曾经和我见面,说宫廷胜局已定,若无变故定会按时赴约。”
玉安悬着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二人站在江边,玉安见漱雪的目光始终在山上流连。那里清风观仍旧青烟袅袅,道姑们都已经逃往别的地方。
玉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道:“这是他们布下的局,诱使祈鉴前去救你。”
漱雪忧虑道:“若太子和蘅冰前来,岂不是有性命之忧?事情因我而起,我要前去找他们。只要他们见到了我,知道我没事,就不会去冒险了!”
玉安一把拉住她:“你若前去落入敌手,你们几个的处境都会变得危险。眼下皇后的懿旨尚未达到宫外,不如由我前去,救出他们,未时在此会合,一同南下。”
漱雪也觉得她的办法更为稳妥,又不放心地嘱咐道:“现在到处刀光剑影,你小心点儿。”
玉安拉着漱雪的手道:“你转告子泫,万一届时发生变故我们出不来,你们便先行一步。一有机会,我便前往江宁找你们。”
说完,她便跳上马车,绝尘而去。
汴京城里,尚书别苑中。祈鉴翻身上马,带着一百骑兵欲前往清风观搭救漱雪。临行时蘅冰从里屋疯狂地跑出来,牢牢地勒住星辰的缰绳道:“你疯了吗?这一定是敌人的计策!你此番前去不但救不了我姐姐,反而可能死在那里!”
祈鉴摇头道:“不。我相信漱雪一定住在清风观。就像冥冥中有一种力量指引,我去过那里很多次,常常听到隔壁传来捣药声,而那位仙长似乎懂我心思,常常开解我心中郁闷,这一定是漱雪在背后指点她……她在那里,我一定要去救她!”
“可是,眼下正是敌我激战,你这一走,万一中了圈套,岂不是前功尽弃?”蘅冰焦灼地问道。
祈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你难道没有想过,你手下的人误杀了祈钺,皇后怀恨在心,定然会取漱雪性命来报复你我!届时她因你我而死,你我的心将永世不得安宁!”
蘅冰怒喝道:“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将他们碎尸万段,让他们血债血偿!”
祈鉴凄然一笑,摇头道:“血债血偿也换不回漱雪的命。我要她活着,她必须和你我一样好好活着!”说罢,他夺过缰绳,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蘅冰恨恨地站在原地,满脸绝望,白色衣裙在春风里翻飞。
这时,有侍卫匆匆前来禀告道:“启禀太子妃,大事不好,城外有人带着大批人马杀来,就要兵临城下了!”
蘅冰猛然转身道:“传令火箭营,死守城门!”
一时间,厮杀声震天,刀光剑影,箭如雨下。
一个时辰后,城门大开,御前的援军长驱直入。蘅冰闻讯,道:“原来我们这军中竟然有内鬼。”
“人心不向,天下人都将背弃!”院子外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蘅冰在侍卫的陪同下迎出去,只见院中已经到处是手持兵器的士兵,就连院墙上也伏满了弓箭手。祈钧一袭浅褐色衣裳,在两位带刀侍卫的陪同施施然前来。
蘅冰眼里一抹惊讶,道:“竟然是你。”
祈钧点点头道:“正是。”
蘅冰忿然道:“你藏得可真深,将我们都骗了!”
祈钧摇摇头道:“不。我没有骗你。当初玉安和子泫劝我襄助二哥,我亦真心听了他们的话。只是太子的政见背离民心,如今又公然反叛,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蘅冰嗤之以鼻道,“这些人如今拥戴你只不过是看你好欺负,他日岂知他们会怎样对你?”
祈钧摇头一笑:“鹿死谁手,却是后话了。蘅冰,不要执迷不悟了。眼下你们大势已去,不要再让将士们做无谓的牺牲。你们害死了六皇弟,皇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们。如今太子是我唯一的兄弟,而你又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好妹妹,我不忍心看你们死,你们还是趁着现在赶紧逃命吧!”
他言之恳切,蘅冰听罢却仰天大笑起来:“逃命?你知道吗?现在太子殿下不在这里,他去救姐姐去了!如果姐姐死了,今生今世我欠了她,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如果姐姐还活着,她和太子你侬我侬,又哪里有我的容身之处?如今我得不到我想要的一切,又毁灭了我拥有的一切,人生于我,再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说完,她转身从侍卫手中拔出剑来,祈钧见她要自杀,连忙上前阻止,不料蘅冰回身一扔,那把剑便向他飞过来。身后侍卫眼疾手快拉开他,那柄利剑便擦过他的胳膊,刺进了身后的一棵杨树。
未及祈钧反应过来,墙上已经万箭齐发。蘅冰身中数箭,摇摇欲坠,院子里的人慌作一团,纷纷四散逃命。
鲜血从蘅冰的嘴角流淌下来。她的眼里一抹凄惨的笑,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穿过重重关卡,玉安的马车一路飞驰。
躲过重重暗哨,祈鉴的马像风一样地向着清风观的方向跑去。
远远见到祈鉴,玉安情急之下点燃一个火把向着星辰扔去,星辰一惊,四脚朝天,祈鉴被重重地摔下马来。玉安立刻前去拦下他。
宫中种种细数不尽。祈鉴自嘲地仰天大笑。
他自知道推行政见朝中必定阻挠重重,却不料民间的反对之声也日渐高涨,更没想到一听说是推行新政的太子谋反,百姓的声音竟无一不是欲得而诛之。
玉安站在他身后,道:“历来百姓都是当权者手中的工具,他们不懂深谋远虑,不懂谁是在为他们谋划千秋大计他们只知道相信他们的里长,县丞甚至知州等官老爷。祈鉴,你败就败在太认真,忘记了这横亘在你和百姓之间这道权力墙,是多么的坚硬。”
祈鉴轻轻一笑,脸上再无其他表情。天上乌云蔽日,如波涛翻滚。
玉安行至他跟前道:“无谓再难过了。终有一天,世人会知道他们冤枉了你。”
“会吗?”祈鉴摇摇头,“历史那么长,史书那么短,又岂能记下每一个人的名字。”
玉安摇头道:“历史记得又如何?那都不过是瓦砾堆里的一抔土罢了。天下不是你一个人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你现在要做的正是守好你自己的命运啊!”
祈鉴迎着她的目光,心绪如潮。耳畔厮杀声未绝,他心里的战场,难道要就此止戈吗?他握紧了星辰的缰绳,恳切地说:“谢谢你,玉安,不过为了跟随我的将士,我必须回去战斗到底。”
“你回去不是救他们,而是让他们去送死。祈钧的人已经进了城,此刻怕是已经将你寄居的别苑包围了。”玉安拉住他的衣袖,“祈钧宅心仁厚,蘅冰又是他的表妹,他会善待他们的。不要再打没有胜算的仗,真正值得你为之厮杀的人,现在正在渡口等你。”
祈鉴的脸上顿时露出希望的亮光。沉默片刻后,他转身握住玉安的手道:“好,我跟你走。可是你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帮我?我不认为我值得你这么做。”
玉安莞尔,笑若春风:“你还记得许多年前在沉云殿外的那个下午吗?在玉安的心中,你永远是那个在我最无助的时候,让我踩着肩膀下来的二哥哥。”
说完,她握着他的手一紧,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祈鉴转过身用鞭子一抽星辰,星辰便四蹄散开,绝尘而去。
“星辰,从今往后我不再征战,我们都自由了!”他的脸上一抹释然的笑容,随着玉安跳上了马车。
乌云越压越低,随后便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珠洒落到地面,溅起处处水花。路上的行人慌乱地向家里跑,泥泞的道路上满是水洼和脚印。
马车一路飞奔,玉安掀起车帘。一场雨下得她心慌意乱。走着走着,大道上一快通体透亮的玉牌赫然入眼,她的心一咯噔,即刻示意停车。跳下马车,战战兢兢地拾起玉牌。
玉牌的一角已经破碎,上面的那个“泫”字触目惊心。
“子泫,是子泫!”她大声叫道。
祈鉴疾步走过来,掀开衣襟为她挡住倾盆的大雨,道:“或许是子泫赶去渡口时走得太匆忙,所以将玉牌遗失在了这里?”
“不,不可能的!子泫去渡口时不会走这一条路!”她的心被恐惧笼罩着,“他一定是得知我去找你,又听说城门已经被攻破,所以返回去找我们去了!他根本不知道我还没有进城就碰到了你!不行,我要去找他!”
祈鉴用力抱住她道:“不行,玉安!你没看见一路告示已经贴出来了吗?你现在回去是自投罗网,你知道所有的秘密,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不,正因为太危险,我才一定要回去!我不能看着子泫一个人身陷险境,我曾经答应过他,就算是刀山火海,也要和他一起闯过!”
祈鉴的手松开了。他伸手从地上抹了几抹稀泥在玉安和他的脸上,道:“如果你要回去,我陪你回去。也好有个照应!”
玉安摇摇头:“不,你应该去渡口,等你的人在那里!”
“不。”祈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为我而涉险,我又岂能袖手旁观?”说罢他拉她上了马车。马车吱呀吱呀,转过身踏上来时的路。
城内已经止戈息兵,战后的街市满目疮痍。玉安和祈鉴一路搜寻,却全然不见子泫的踪影。她的心就像风浪里的船,东倒西歪后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大约在一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子泫。
东城门前,雨水将青石路上的污垢冲刷得一干二净,路旁的水洼里仍旧可见斑驳的血迹。子匍匐在地上,正艰难地用剑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却一次又一次地摔倒下去。
玉安只觉得万箭穿心,飞奔上去一把牢牢抱住他。
他的肩,背,胳膊和大腿上无一不是长长的伤痕,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玉安的眼泪疯狂滚落,喊道:“子泫,你这个傻瓜,我让你在渡口等我,等我啊!”
子泫露出一丝艰难的笑容,道:“我……我来时的路上得到密报,说有人要暗中取你性命……我怕你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被他们抓住了……”
玉安一把紧紧抱住他:“可是你伤成这样,让我生不如死啊!”
子泫努力地摇摇头道:“不……有人设了局,想用我来抓你……我想冲出重围,没想到我手下的人竟然背叛了我……玉安,玉安,这里太危险,我们快离开这里!”
祈鉴飞身上来,将一点儿也使不上劲的子泫背进车厢,马车从祈钧把手的西门出城,一路向着渡口飞驰而去。
等到祈鉴和玉安察觉有追兵的时候,马车已经出城三五里外了。
马蹄声声,几位身着百姓服饰的人尾随而至,一箭射到车夫的身上,车夫大叫一声滚下马去,失去驾驭的马匹四脚朝天,车厢里剧烈地颠簸起来。玉安一手扣着车厢,一手牢牢扣住重伤的子泫,生怕他一不小心跌下马车。正这时,一支箭从扬起的车帘射进来,眼见着就要飞向玉安,子泫一把推开她,向着那支箭迎了过去。
一阵钻心的痛袭遍了他的全身。紧扣着车身的手不禁松了。马车一晃,他便顺着车门滚落了下去。
“子泫!”玉安大叫一声,立刻扑了出去。祈鉴拔下车身上的几支箭,跳下马车,凭借着车身的掩护,一支一支掷了回去。追兵中有人躲避不及受了伤,有人则为了躲闪而摔下了马。祈鉴飞身上前夺下其中一人的剑,与余下的人厮杀起来。
路边是很陡的斜坡。斜坡下是一个数丈深、长满青草的溪涧。子泫一路滚落到崖边,直到玉安飞身扑上去,紧紧地抓住他的一只手。
他的另一只手扣住悬崖上的石头,努力地试图爬上来。雨后的石头上满是淤泥,浑身的伤又让他使不上力气,他额上不停地渗着汗珠,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子泫,再加把劲,再加把劲!”玉安喊道,泪水顺着脸颊直往下落。
子泫虚弱地抬起头。她躺在平地上,毫无遮拦,正随着他一点点地向着崖边滑去。她的处境,并不比他更安全。
终于,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泪水却涌上了眼眶。凝望着她满是雨水和泪水的脸,下定决心似的,轻轻地摇了摇头。
“玉安……我们不能一起死在这里,我们不可以一起死在这里……不要悲伤……即便我死了,我不会去投胎,更不会在奈何桥上忘了你,我的灵魂日日夜夜、生生世世地萦绕在你的周围,陪伴你,保护你……你已经被禁锢了太久,马上就可以走到自由的天地里去,那里漫山遍野都是紫色和蓝色的山茶花,你的生命也会想花儿一样绽放……跟着祈鉴漱雪一起离开,好好活着,建一座属于我们的曼陀庄园……答应我,玉安!……”
玉安拼命地摇着头,早已泣不成声:“不,我不答应你。你不能在我孤独了十年之后,还要我孤独一辈子……你不要放弃,不要放弃……”说罢,她更用力地去拉他,而她的身躯也因此向着悬崖更近一步。
“子泫,玉安,拜托你们坚持住啊!”祈鉴对着他们大声喊道,奈何刚一转身,一把大刀又向着他砍了过来。他一剑刺退追兵后,翻身上马,骑着马一路过去,那些个追兵顷刻间被杀得落花流水。
终于,子泫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的手从玉安的手中抽出,另一只手轻轻松开,他便像一只断线的风筝,摇摇曳曳向着幽深的溪涧坠落。顷刻之间,天地万物仿若都在眼前崩塌,玉安来不及思考便向着他的方向扑了过去。
但就在她要坠落的那一刻,祈鉴一个飞身抓住了她的手。
“求求你,放开我……”她的眼里,脸上,满是无穷无尽的绝望,“他若死了,我不能独活,他在地下会孤独……”
祈鉴哪肯放开她,殷切地喊道:“不,子泫需要你好好活下去,这样他的死才有价值……跟我们走吧,玉安!这一生我们都会照顾你,保护你,子泫的爱不是要你毁灭,而是要你重生啊!”
心痛得无法呼吸。脑海里却浮现出大理寺外的那个夜晚。
望着祈鉴热切期盼的脸,她终于含着泪点点头,将她的另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暮色苍茫,一辆破旧不堪的马车在风雨之后的原野上如闪电一般飞驰。
新一轮追兵赶到渡口,却没有见到船,也没有见到人。沿江翠绿的柳枝湿漉漉地在空中随风摇荡,一群打着经幡、身穿道袍的道士念念有词,从破庙的后面经过,向着遥远的地方墓地行去。
天长地久。天地所以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西边残阳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