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六十三章(1 / 1)
离启程的日子只有十天了。子泫送信过来,与玉安约定于当日未时在西郊江畔旧庙旁的渡口见。那天南行正好顺风,船家会在渡口相迎。
正是春光鼎盛的时候。花园里的花尚暄妍俏丽,桃李花尽后已经亭亭如盖。笙平悄然忙碌着为她收拾行装,并分批次悄悄送出宫去。
裁撤宫婢的权力在玉安手上,届时以笙平父亲病重为由将笙平从录册除名,让她提前出宫,等十天后到渡口和他们一起乘船,在经过南台时分别,回到家乡过自由的生活。主仆一场。不知道这样的结局是否对得起当初笙平舍梅妃而选她的抉择,但这却是目前她能想到最好的。
这时,外面守门的太监领着小林子进来了。小林子近日又升了品阶,衣着光鲜,满面春风地行至一丛随风摇曳的牡丹旁边,向玉安作了个揖道:“圣上今儿早起身后说这两天要微微服出宫查访民情,特地让奴才来请晚公主前去商议。”
玉安问道:“皇上为何突然想要出宫了?”
小林子叹气道:“还不是昨天那些大人们闹的。公主不知道,昨个儿您走后,东宫那边儿的人和朝中的文臣一个接一个地来,就没有断过。”
“都说些什么了?”
“奴才也听不太明白。大体上就知道东宫的那些人说天下的坏事该归咎于各级别的贪官污吏,而其他大人则说眼下的祸乱都是太子殿下的新政策闹的。各持己见,争个不休。”
“那皇上说了些什么?”
“皇上什么都没说。只是将太子殿下的上疏,又给扣下了。昨天晚上皇上将太子殿下的奏折看了又看,天亮时才安稳地睡了一会儿。这不,醒过来后便动了出宫巡察的念头。”
玉安点点头,吩咐道:“我知道了。随后就过去。你先回去回话吧。”
小林子“喳”了一声便转头走了。笙平迎上来站在玉安身后道:“公主,离宫的日子已定,如果皇上要带你一起出巡,可如何是好?”
玉安沉默片刻后道:“我不能对子泫食言,会推辞的。只是如果皇上明天启程,那今天就是我陪在他身边最后的日子了。或许是上天知道告别很难,便用这个法子来帮我吧。——快些将先前做的云丝炸春卷儿放些在食盒里,牛肉羹炖好了没有?”
笙平说了声“都做好了”,便进屋去备好出来,将食盒递到玉安手中。
令玉安意外的是,皇上并没有要她同行,而是让她留下来,协助皇后料理好后宫的事务。“虽然朕很想带你一起去看看民间的风光,但近来朝里朝外暗潮涌动,朕总担心又出什么事,有你在,朕这心里多少要踏实一点儿。”
“父皇打算去多久?”
“少则十天,多则半月。”
玉安默默地点点头,将她备好的点心从食盒里取出来。这两样都是皇上最喜欢的,他一边品尝一边赞不绝口。玉安在一旁淡淡地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之后,玉安陪着皇上在花园里走了走,皇上聊起朝中的一些事,玉安却笑道:“父皇每天为天下操心,连这大好春光也辜负了。今天天气正好,父皇何必暂将国事抛诸脑后,看一看这满园□□,吟诗作词?”
皇上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是啊。许久为这琐碎缠身,都忘了欣赏世间美景了。古往今来咏春词何其多,佳句何其多。”他抬头看着不远处在阳光和春风里跳动的草叶,转头问玉安道,“玉安,古人写‘春’的诗句中,你最喜欢哪个?”
玉安望着宫墙上碧蓝的天空。在凌光阁的时候,每到春天,她就总喜欢抱着她的大鸟风筝坐在那棵榕树的枝头望着外面的世界发呆。只是那时她的视野里,除了宫墙,仍旧是层层叠叠的宫墙。
“儿臣读的诗书不多,却对唐人刘慎虚的一首诗印象深刻:道由白云尽,春与青溪长。时有落花至,远闻流水香。闲门向山路,深柳读书堂。幽映每白日,清辉照衣裳。那样的景致,一定很美。”
玉安念道,心驰神往。
皇上笑:“是啊。朕也很向往这其中闲逸自在的世界。若有来生,朕也希望不要再做皇帝了,要投胎就投胎到耕读人家,粗茶淡饭,隐逸乡间,清贫却能温饱,寂寥却可自得其乐。”
玉安嫣然一笑,凝神地望着天空。层层宫墙之外有那个她虽未曾亲至却心向往之的世界。暮春之后,她便可以与子泫携手在江宁湿漉漉的长满青草的街头小径了。
“父皇又最先想到的是什么呢?”她头一偏,问他。
皇上双手背在身后,凝神道:“朕想到刘禹锡的两句: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朕这一生都在忙碌,辜负了朕的女人、朕的儿女,也辜负了自己,但终究有一天,朕会老去,化作一捧黄沙湮没在历史的废墟里。身后还会有许许多多个或贤或愚的帝王来主宰这万里河山。一百年,一千年之后,谁又还记得谁的故事呢?”
玉安的手轻轻挽上他的胳膊,凝望着他道:“父皇,至少儿臣记得父皇的故事,对儿臣而言,父皇的故事比史书上那些彪炳千秋的帝王要精彩得多。”
皇上有些意外地低下头,拍拍她的肩说:“朕就知道朕有你!”说完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父女俩一前一后跨过雪白的玉栏桥,向着春意更深的远处走去。
皇上午睡之后,玉安轻轻为他盖上被子。回望一眼后准备离去。行至书房,见书桌上的书页被风吹得凌乱,她便迈步进去想稍事整理,却听见外面传来小林子的声音:“启禀皇后娘娘,适才晚公主陪皇上在花园里走了些路,皇上想是累了,回来便午睡了。”
随后传来曹皇后的声音:“既然如此,那本宫晚些再来吧。”
听见小林子在答是,玉安便收拾好书案上的书,走了出去,正好迎面遇见了皇后,行过礼后,二人都要回慈元殿,便一路同行。
“皇后娘娘可是为皇上出行的事来见皇上的?”玉安一边迈下台阶,一边问道。
皇后点头道:“正是。朝中正值多事之秋,皇上的安全,宫里的戒备,都不可疏忽。本宫想让皇上多派几支队伍向四方行走,再派几个武艺高强的人随行保护,以防万一。”
玉安点点头。她的心思果然细密,什么都考虑到了。只是蘅冰和她提起的事至今像一根刺扎在她的心里。究竟是蘅冰使诈,还是真的?
“皇后娘娘,”她终究开口了,“玉安心中有一事不明,恳请娘娘坦诚相告。”
皇后看着她几分庄重的神情,原本闲逸的面容也敛了起来,驻足道:“公主但说无妨。”
“先皇后的死,可与娘娘有关?”
皇后的脸上一抹惊异,随后道:“这个问题本宫没有办法回答你。因为无论本宫说是,还是不是,都是真的,却又都不是真的。”
她的话虽然模糊,但玉安已经听了个明明白白。宫里的利益关系就像一张庞大的蜘蛛网,常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回头算去,谁是谁非早已说不清。
“多谢皇后娘娘如实相告。”玉安道。
皇后的目光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而是静静地说:“玉安,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当初让你错嫁虽是周妃和阎文应的主意,但本宫亦没有阻止。本宫那么做并不是想成全我那可怜的侄子——因为本宫知道,以你的性格是不可能认命的。我是希望你能通过那件事情认清周妃的险恶用心,再帮我将她除掉。本宫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嫉妒她,而是因为她性情单纯却又独享圣眷,很容易被他人利用,为祸后宫。”
玉安的嘴角浮现一丝冷淡的笑。这番话并不令她意外。令她意外的是她竟然主动提起。
“当本宫刚刚进宫的时候,全家人都只依靠着爷爷的功勋,没有实质性的建树,在朝堂上也就无所依恃。本宫困惑苦闷的时候,却听到了你被皇后接到猗兰阁的消息。是你的经历提醒了本宫在这浩如烟海的深宫里该如何生存。本宫有今天,第一个应该感谢的人,就是你。”
玉安看着她,道:“皇后娘娘为何要对玉安说这些?”
皇后恳切地看着她,道:“本宫是想告诉你,你的斗争是为了生存,而我的,则是为了更长久地生存下去。如果本宫这么说了你还是因为郭皇后的事不能释怀,大可随时找我。”
玉安不禁笑道:“先皇后究竟是怎么死的,娘娘和玉安一样糊涂吧?既然没人知道真相,玉安又岂会因此而记恨娘娘?眼下后宫井然,都是娘娘的功劳,玉安又怎么能再掀风波?只是玉安希望娘娘能够执掌六宫,让这里头多些祥和,少些杀戮,那样,也算是告慰先皇后在天之灵了。”
皇后点点头道:“本宫可以答应你。本宫治下决不陷害他人,只是若有人为祸,本宫也决不手软。”
这已经是玉安所能期待的最好的话。她行礼道:“那多谢娘娘了。”
当天晚上汴京春雷震震,下了场雨。第二天天放晴了,空气清新,皇上一行□□人,便装出宫去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这一走,宫里就出了大事。
消息是下午传到东宫的。盘算一番后,发现皇上带走了两个宫人,三个文臣和三个侍卫,东宫的人对此事皆全然不知。
皇上一走,东宫这边的大臣们便前后进宫来。近日变革的事一拖再拖,皇上在这个时候出了宫,归期未定,再这样下去,即将错过今年最好的时机。
祈鉴十分苦闷。那些奏折都是他经过查阅经典并结合大宋国情辛勤而作,难道又要在最关键的时候被弃如草履吗?
小春子见状建议道:“现在皇上出宫,正好太子监国,何不下令施行,先斩后奏……届时如果效果好,皇上自然也就不说什么了。”
祈鉴道:“你这话倒是轻敲。却不知道父皇的性情最为优柔寡断。他近日已开始动摇,我若背着他行事,更是给了他退缩的理由。更有甚者他若怪罪下来,别说朝政了,连这个太子的地位怕都难保。”
知谏院的一个大臣道:“太子殿下过虑了。如今朝堂再不比以前。军权、财权都尽归太子手中,这太子的地位岂是说动摇就动摇的?”
新上任的户部尚书也道:“如今太子殿下的税制和兵制改革均有利于大宋的千秋基业,可朝中那些只知道蝇营狗苟的人却多番阻扰,混淆圣听,若这样下去皇上再被他们说动,岂不是又要前功尽弃?如此反复,百姓们只会将种种弊端归咎于失败的变革上,届时要东山再起,劳民伤财不说,怕是困难也越来越大!”
祈鉴心里颇有些矛盾。见蘅冰送水果进来,眼波流转,却一直没有说话,他沉声问她道:“你有什么看法?”
蘅冰道:“殿下不过是担心皇上怪罪。但殿下要知道,无论你怎么小心翼翼,只要你是太子,就必须这样战战兢兢地过着日子。明眼人都知道当今皇上是守成之君,没有开天辟地的魄力。太子若真有心改革,不如等到皇上百年后再议吧!”
祈鉴立刻怒道:“你好大胆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出来?”
几位大臣一起进言道:“依臣等看,太子妃言之有理。革除弊政非一日之功,若每一个环节都要战战兢兢地等待皇上的批示,何年何月才能功成?臣等愿拥护太子试行募兵第一诏!”
祈鉴却道:“父皇他日怪罪,该如何是好?”
新上任的兵部尚书肖铁道:“微臣有一计。皇上此次出行虽然秘密,但终究能够查探出来。待诏令颁行后,臣等即前往皇上处所向皇上请罪。皇上若准,则皆大欢喜;若有怒意,臣等进言太子效法前朝太宗皇帝,为皇上修筑别苑,颐养天年……”
祈鉴顿时怒火冲天,拍案道:“混帐,你等是在劝谏我造反吗?”
几位大臣齐齐跪下道:“千秋功罪皆由后人评说。李唐若无玄武门之变,又哪来的百年盛世?本朝若无陈桥驿起事,又如何来这千秋基业?忠言逆耳,太子若降罪臣等,臣等甘愿领死,以示忠心!”
祈鉴见状,连忙绕过书案,走下台阶,将各位大臣一一扶起,道:“各位大人这是什么话?你们为国家和朝廷鞠躬尽瘁,又岂能降罪与你们?只是父皇是一代贤君,我若答应你们,”他叹气道,“万一这过程中有了闪失,我岂不是犯下弥天大罪?”
几位大人道:“如今皇上治下的江山虽然歌舞升平,但却危机重重。如若再错过变革时机,外敌环伺,内政腐朽,殿下因为一时犹豫误了千秋大业,才是真正的罪人!”
祈鉴沉默了。他转身回到案前,取下下面新近呈报上来的地图。大宋的领土不断被蚕食,而每年对外缴纳的岁币也越来越多,数字足以让他培养一支骁勇的精骑。他抬起头问兵部尚书道:“如今京畿的驻军有多少?”
肖铁答道:“约十万余。”
祈鉴道:“好。事不宜迟。依据前例,三天后皇上的行队约在京畿百里内的地方。肖爱卿速令亲信带二百精骑查探皇上的行踪并密切监控,但切记对皇上恭敬,谁要是伤了他一根汗毛,夷族论罪。董爱卿则在城中备一处宅子,以备策应之用。即刻传我的命令到京畿驻军,各路进入战备,随时准备西行。”
“西行?”众臣困惑。
祈鉴道:“不称西行,难道现在就告诉他们准备围困宫廷不成?”
六宫平静,东宫的计划却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裁撤的第一批宫人已经出宫。而笙平所在的第二批,三天后亦将离去。宫里头到处话别,颇有些伤感。但不用等到人老珠黄便可以带着俸禄回乡与亲人团聚,更多的心是欢快雀跃的。
皇上走后的前两天皇后不时会差人到猗兰阁来过问裁撤宫人的事,从第三天起却再没有人来过。玉安颇有些诧异。每每前去拜见,却都只见到了皇上身边的宫女燕儿。她看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玉安颇为疑惑,却又无从问起。
东宫则更是心急火燎地等候着消息。
第三天晚上肖铁的人便来传话,已经查实皇上行队以到达京南的营县,当晚便住在那里。二百精兵日夜兼程赶到,当晚便会包围皇上的居所,将随行的人一并控制住。
得到消息后,祈鉴立刻颁行募兵诏以作试探。令他意外的是反对之声寥寥,这让他格外疑惑。而就在此时,密探带来消息称肖铁的人马已经进驻营县,秘密调集了地方军队并动了杀心,要为太子“永除后患”。
祈鉴怒道:“这不是要为我落下不忠不孝的罪名么?他日即便登上大宝,又岂能威服四方?”他当即调拨三万兵力,派出自己的亲信亲自率领前往营县主持大局,要求势必“近身护送皇上返京”并当场斩杀肖铁手下那些胆大妄为“叛臣贼子”。这样一来,不但同样能实现目的,还能留下护驾有功的美名。
然而三万人不必两百人,一路浩浩荡荡,宫里头立刻听到了风声。
玉安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傍晚了。见殿前军和马步军正紧锣密鼓地调动着,她心生疑惑,拦住匆匆来去的太监和宫女。
“听说太子殿下要谋反,带着三万人去行刺皇上去了!”宫女太监们吓得哆哆嗦嗦。
“哪里得来的消息?”
“宫里宫外都传遍了!皇后娘娘现在紧急召集各位大人议事,并调集宫里头的守军守卫宫廷安全!听说今天晚上,太子的军队就要包围宫廷了!”
“太子殿下人呢?”
“昨个儿就已经离宫!”
玉安急匆匆地赶往慈元殿。她虽然对太子手里的具体兵力不清楚,但隐约知道不下七八万人。纵使调离了两三万人,仍旧有五六万的兵力,宫廷这一万余御前军,可是他们的对手?
宫里头现在人心惶惶,慈元殿想必也已经乱成一团了吧?
脚步越来越快。她没想到太子会谋反,但以他的个性,却并不令人意外。无论宫外是否制住皇上,他必然会先占据宫廷,届时若以宫里嫔妃要挟,皇上想不逊位也难。
此刻她的心犹如千军之重。唯一的寄托便是那日皇后所说的“多派几路人马”,惟愿营县的“皇上”只不过是枚□□,否则……她不敢想下去。
慈元殿大门敞开,已经有好些怕事的妃嫔听到风声后聚集到这边来了。皇后正安慰了一番,纷纷劝她们离去:“御前军自然要防守整个宫廷,焉有只守这慈元殿之理?若大家都集于一处,如若宫廷真的被攻陷了,岂不是大家就要被一锅端了?各位还是先回寝宫,这宫廷固若金汤,叛军一时半会儿是拿不下的!”
支走了这些哭哭啼啼的嫔妃,见到玉安,皇后一脸惊喜:“你来得正好,本宫正要传你商议对策!”
玉安急忙问道:“娘娘,不知道营县被围的,可是父皇?”
皇后摇头道:“皇上北行,根本就不在南方。此次本宫为了以防万一,特意来了个声东击西。现在想起来真是万幸!”
玉安道:“那父皇何时回来?”
皇后道:“眼下军队都在太子手里,皇上回来只会陷入危险,还不如在外面召集各地官员想想办法。”
“可是这一万余御前军若抵挡不住,宫廷便会沦陷,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御前军人数虽不多,但个个精良,且熟悉宫中地形。且本宫已经派人送信给高大人、曹大人和荆王,希望他们能够尽快想到办法,集结京畿地方军队前来支援。”
玉安默默。唯今之计只有如此了。出宫在即,没料到竟然出了这种事,让她和子泫都深陷其中。
代替皇后传旨各宫静待殿阁,无旨不得出入;严锁宫门,擅闯者杀无赦。回到猗兰阁后,玉安已经一身疲惫。笙平本来明日要出宫的,眼下也不得不因此搁浅了。
这个夜晚特别难捱。空中火光闪烁,远远地传来震天的厮杀声,箭如阵雨一般又急又密,嗖嗖嗖地不绝于耳。
坐在窗前,一夜未眠。笙平为她披上毯子,在她身边坐下问道:“如果宫廷今夜被攻陷了,太子会拿我们怎么样呢?”
玉安没有答话。因为她也不知道答案。这次的事来得太急,太突然,令所有人猝不及防,她也一样。
这时,猗兰阁外喧哗起来,隐约传来哭声。玉安出门一看,原来是殿阁里的宫女太监们,大概一辈子没有见到过这种事,一个个吓得脸色苍白,哭的哭,喊的喊。
玉安迅速迈步走到他们跟前去。
“公主……求求你打开大门,放我们逃命去吧!”太监宫女纷纷跪下了。
玉安一一将他们扶起道:“如果外面比里面安全,本公主早就放你们出去了。眼下黑灯瞎火,刀剑都不长眼睛,你们能逃到哪里去呢?再说即使沦为阶下囚,改朝换代,这宫里头只是不需要主子,哪会不需要你们呢?你们放心吧,在本公主死之前,你们是不会死的。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公主……那我们该怎么办?”有小宫女哭喊道。
这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玉安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道:“大家若是害怕,不如今晚都不要回屋睡了。都到我这儿来,咱们坐在一起聊聊天,说说各自的家乡话。”
于是,几十个人都带着被褥来到了猗兰阁的正堂里,一个个轮番讲着故事和笑话。渐渐的,大家都恐惧慢慢消散,次第带着疲惫睡去了。
寅时前后,玉安也伏在椅子上睡着了。醒来已是天明。
一打听,方知御前军果然厉害,虽然死伤不少,却也重挫这试图攻进宫来的叛军。叛军已暂退,汴京城里此刻想必是一片狼藉。
玉安为子泫感到忧心忡忡。他虽然历经不少磨练,却从未打过仗,此刻刀剑无眼,万一有个闪失该如何是好?
她知道他和他带的御前军正在宣德楼一带御敌,可是未免扰乱军心,她却不敢前往,而是去了慈元殿拜见皇后。此刻宫中诸事,皇后最清楚不过。
一进门,竟然扑面而来一股云因草的味道。皇后正站在正殿的中央,脸色苍白如纸。侍女们站在她的身后,低声啜泣着。
“娘娘,这是?”玉安疑问道。
身边的燕儿代皇后答道:“昨夜御前军拼死抵抗,叛军未占得半点儿便宜,竟然派人潜入慈元殿偷走了六皇子,眼下正用六皇子的性命相威胁,要求娘娘缴械投降……娘娘坚决不降,还赐死了来送信的人。这会儿却担心小皇子的安危,故而心里郁闷难当……”
天刚刚一亮,竟然便传来了这样的消息。玉安叹息道:“娘娘何必又杀了送信的人?就不怕激怒了叛军,对六皇弟不利吗?”
燕儿答道:“娘娘说,宫里人知道了六皇子被抓走,必然会担心娘娘放弃抵抗,届时就会人心散乱,故而只能杀了来使以儆效尤。”
玉安思忖片刻道:“娘娘先不要忧虑。容玉安想想办法打探一下六皇弟的下落。”说罢,她便匆匆离开了慈元殿。
为了和宫外联络,笙平手上曾经有两条和宫外相联的密线。如今宫廷尚好,密线也还完整,派人出宫打探,一去却没了音讯。大约得知了营县的皇上是假的,第二天叛军的进宫也更加猛烈,却在第三天猛然减弱了许多。一打听,方知宫外的六万军队里头有两万人突然倒戈,和其他人在城内打了起来。
“可知道倒戈的是哪位将军的麾下?”玉安问传话来的小太监。
“是去年并过来的守军,听说是梅将军的人马。”
如果是梅将军,策应的一定就是祈钧了。看来皇后派出宫的几封密信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如果曹正等能迅速争取到京畿官员的支持,宫廷之围不日可解。
只是,第二天就是和子泫约定离京的日子了。今日若宫廷的围困得解,明日他们必当顺风而下,直赴江宁,可如果仍旧僵持不下,子泫不可离位,离京之事就不得不再次推迟。
唯今之计,只有静坐佛堂,乞求菩萨保佑了。
傍晚时分,终于等来了密线上传来的消息,却是天大的坏消息——六皇子被扣留在兵部尚书在城外的别苑里,因为皇后拒不投降且斩了来使,看守他的手下人一时气愤,竟然失手闷死了小皇子。
玉安的心情沉重且矛盾。她不知道该不该将这个消息禀告皇后。如果隐瞒,皇后毕竟是六皇子的母亲,时间越长,思念之情越重,难保她不会在哪个时刻妥协;如果据实相告,万一皇后悲伤过度,眼下的局面又如何支撑?
她转头问笙平道:“笙平,我记得你说过,天底下当娘的都可以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一切,这可是真的么?”
笙平答道:“自然是真的。当娘的,是不会舍得儿女受一点点苦的。”
玉安问道:“那六皇子失踪多时,皇后娘娘为何还能如此冷静?”
笙平答道:“大约她是要保持威仪吧。听下头的小宫女说,昨天晚上就听到慈元殿里传来了皇后娘娘压抑的哭声呢。说不定,皇后娘娘比我们更早一步知道了六皇子的死讯。”
玉安点点头道:“我们马上去慈元殿一趟。我总觉得这件事有问题。皇后娘娘保持威仪是不错,可那日我见她时,她的眼里有忧虑,却没有惶恐。难道她就没有想过六皇子会死在宫外吗?”
说完,她便出了猗兰阁,向着皇后的寝宫走去。迈到阶前第二步,她却突然停下了。这些天来太子的军队步步相逼,使她几乎忘了皇后最擅长的不是用兵,而是用计。纵使为安六宫之心,她先前贸然杀了信使也实在不合常理。更何况在叛军起事的前两天她突然闭门不见,难不成这其中也有什么缘故?
前朝有狸猫换太子,这件事,会不会也是异曲同工?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突然一个冷噤。如果是这样,整件事情便需要重新梳理了。
转身迈下台阶欲望回头,却被一声脆生生的声音叫住了。是燕儿。
“皇后娘娘有旨,叛军杀害了六皇子,请公主前去共商对策。”
玉安转身走进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