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1 / 1)
祈鉴的“恨”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早上醒来,他的心里便充满了担忧,不再阻止蘅冰去找漱雪。他心想蘅冰与江湖人士素有来往,要找到一个人不是难事,因此并未太在意。等处理了一天公务后回到住处,天已近黄昏,蘅冰派出去的人却没有查探到任何消息,他方才真正心慌起来。
以蘅冰交往的那些江湖人士的能力,整个汴京城都逃不出他们的视线。如若他们没有头绪,便说明漱雪根本就不在汴京城内。梅家的根基都在汴京,可见她也并没有投靠任何亲戚。
倚窗而立,祈鉴心慌意乱:“梅漱雪,你究竟去了哪里?你好狠心!”
跟着身边的小春子见状道:“太子殿下,城郊有您刚刚训练出来用做战场侦察敌情的骁骑一千人,不如请他们帮忙,这样汴京城两三百里之外的消息明天之内都能打听出来。”
祈鉴果断地拒绝了:“这些人舍生忘死,为的是保家卫国。如果让他们为我一己私事奔走,会寒了将士们的心。”思虑片刻后他转身吩咐小春子,“你现在马上赶到荆王的府邸向他通报此事。让他派家人秘密寻找。同时送信给高珏府上的高子沣兄弟,他们和梅家一向亲近,定然不会置身事外的。”
消息送了出去。祈钧和子泫都分头带人秘密打听漱雪的下落。这天晚上,祈鉴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到了书房一边看书一边等待宫外的消息。
蘅冰独自坐在床前看着红罗帐上各种绡金图纹。灵儿送来燕窝,她没有心情也没有胃口,摇了摇头。
灵儿劝慰道:“从大小姐的个性,她断然不会轻生,小姐您莫要担心。”
蘅冰道:“姐姐留下的诗是在告诉我们,她向往的人生和我们不同,因此走到外面的世界去追寻她的生活去了。你我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太子不会明白,他只会把事情往最坏的状况想。”
“为什么?”灵儿不解地问。
“因为我们都是‘局外人’,而他是‘局中人’。”蘅冰静静地说,“再这样下去,他的身体和精神都会垮掉。我不能让他这样。”她抬手示意灵儿将那碗燕窝给祈鉴送去,“明天早上太子还要和荆王等大臣商议要事,让他早些休息。”
祈鉴自然不会早休息。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直到五更时分,他刚刚伏在书桌上小寐了片刻,小春子便来通报说荆王和几位大臣已经进宫来了。迅速洗漱更衣后,他便又恢复了神采和仪度,有条不紊地和诸人议起税赋变革之事。近年民间越来越富足,国库却连续亏空,许多国政都无法推行,而皇上先前下的三道敕令都没有得到真正的施行,因此皇上将这件事交给了祈鉴和祈钧,要他们早日拿出应对之策。二人皆知事关重大,都不敢掉以轻心。
两个人都主张重新普查田亩和户数,防止瞒报人口,但具体措施上想法却有所不同。尤其是关于军队供给的来源,祈鉴主张将供应粮饷数额、地方抽调士兵的人数、阵亡士兵的人数和地方知州的政绩挂钩,以鼓励地方官员支持战争的积极性;而祈钧则主张军饷必须从国库统一划拨,以使国家的钱财税赋统一归中央管理,以防地方官员各自为政。
二人观念不同,却各有道理。几位大臣也莫衷一是。正讨论得热火朝天,以图找出万全之策,小春子来传,宫外子泫派出去寻找漱雪的人有了消息回来。
火速通传后,来人禀报说寻找一夜后,从西郊的一个农人那里得知他前一天曾经看到一个和画像相似的人经过农庄,一直向西走去。
“后来呢?”祈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急切地问。
“后来便没有任何消息了,直到在十里外的江边发现了这个……”来人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巾。雪白的手绢一角绣着一个娟秀的“梅”字。
祈鉴一把夺过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狠狠提起来人的衣领,怒喝道:“你说是在哪里发现的?”
来人吓得哆哆嗦嗦:“在……西郊十里外的江边……”
祈鉴一把扔开他,呵斥道:“还不快带路!”
来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向着殿外走去。祈钧见状,有些茫然地拦住祈鉴的去路道:“是不是有漱雪的消息了?”
祈鉴沉着脸点点头:“今天先到这里吧。明日我们再议。”随即转身向列为大臣解释了一番,便先让他们各自回府。正传令小春子备马,祈钧道:“我陪你去看看吧!”祈鉴点点头,二人便一同匆匆向殿外走去。
一路风驰电掣的速度向着西郊赶去。祈鉴精于马术,因此甩下了祈钧一大段距离。祈钧在身后努力跟上他,心里的疑云却挥之不去。
他和祈鉴、漱雪一同长大,且经事不少,直到昨天方才察觉出这其中蹊跷。漱雪的出走蘅冰担忧,子泫担忧,他也担忧。但论起来祈鉴应当是最不关心的一个,为何他似乎急得快发疯了?
赶到江边已时近中午。祈鉴匆匆下马,在那人的带领下来到发现漱雪手绢的地方。这条江江面宽阔,水流湍急,连渔船也了无踪迹。穿过一片茂密的桃树林,祈鉴和祈钧匆匆赶到离水三尺的地方,子泫和几个随从正站在那里,心事沉沉。
朝着他们脚下的土地看去。那里是一条狭窄而湿滑的小路。路边是垮掉的痕迹,黄褐色的泥土一直绵延到江里。斜坡的上面,是两个浅浅的脚印和凌乱的抓痕。
祈鉴只觉得耳里轰隆一声。
“附近的村民看过了。从土壤的痕迹看,应该是前天夜里有女子从这里落水。我已经找了附近的县衙派渔船在下游打捞。相信午后应该会有消息。”子泫忧心忡忡地说。
“不,”祈鉴后退一步,“这不可能。”他转身呵斥随从道,“你们快去打探,附近村庄有没有谁家的姑娘不见了!”
随从立刻领命离去。但这并没有使他好过一点点。整整一个下午,祈鉴木然地应付着子泫和祈钧在耳边的谈话,他看起来比平时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深不可测。
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痛得刻骨铭心。
日薄西山的时候,下游的渔船终于打捞起一具早已被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女尸。容貌已经难以分辨,衣着首饰依稀可以看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木担架抬着湿漉漉的尸体到桃花林中的空地停下了,三人立刻飞奔过去。
这一带的农人闻讯,也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将尸体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传说溺死的人死相可怖,尤其是若死有不甘,魂魄便会回来带走见到它的肉身的人的性命。农人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踟蹰着不敢靠前。
祈鉴大步流星走过来,扒开人群,小心翼翼地探步上前揭开女子的面纱,手脚却剧烈地战栗着,迟迟不敢落下目光。正这时,一对农人夫妇匆匆扒开人群进来,抱着女尸便哭天抢地地嚎哭起来:“我的女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祈鉴一听,忽然转过身去。只见那女尸皮肤黝黑,脸庞瘦削,与漱雪相去甚远,心里压抑许久的恐惧顷刻烟消云散,一时间顾不得旁边悲不自胜的夫妻,竟似犯了痴症似的跪倒在地,捂住脸喜极而泣。身旁的祈钧和子泫平生第一次见到祈鉴如此伤心,不禁怔住了。
日落西山,天边燃烧着火红的晚霞。临走前祈鉴特意为那对夫妇留下一沓银票,又嘱咐身边的人为那枉死的女子打造一副上好棺材,便骑马离去。马儿沿着河岸慢慢走着,最后一道夕照将他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
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一转眼,漱雪已经出走十天了。
玉安从祈钧那里听来消息后,自然也十分担忧,特地托了人四处打听,但都没有半点音讯,仿佛漱雪一夜之间从人间蒸发了。
春意悄然爬上枝头,一转眼便是花朝节了。但玉安没有半点赏花的心情。自纳如烟为妾,曹文不但没有快乐起来,反而一天天更加苦闷了。他不常来看玉安,也不再像先前那样与如烟打得火热。每天在刑部应付差事后便流连勾栏花天酒地,明月高悬时才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来。虽然天天夜宿如烟房里,却终日醉如烂泥,以致每天晚上如烟都不得不像丫环一样伺候他照顾他。
一来二去,曹府内的流言又开始悄然流传。如烟毕竟寻死觅活才得来一个妾室的地位,尚未风光便失了宠,下人们都隔岸观火地看她笑话。
为了讨玉安欢心,一些宫女便把这些听来的话说来给她。但玉安没有像他们想象的那么欢喜,反而嘱咐了她们管好自己的嘴,不许再和曹府的下人们一道说人是非。
一件件事情的发生,她发现自己对曹文的恨意竟然渐渐减轻了。在这偌大的曹府中,无论是她,是曹文,还是如烟,都在为一个“情”字受苦,都是可怜的人。
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都是玉安进宫见皇上的日子。春寒料峭,皇上偶然风寒,不住地咳嗽。皇上不喜欢苦口的汤药,玉安便从民间搜集了些止咳的秘方,炖了粥让他吃下去。宫里头陪伴在皇上身边的仍旧是周妃,玉安也因此碰巧见到了祈钺一次。小小的孩子继承了他生母尚明珠的上好容貌,生得白白嫩嫩,天庭饱满,一双黑眼珠子乌溜溜地转,看起来分外机灵,让人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孩子将来可能是个智力不全的呆子。
行走宫里,玉安自然也听到了不少关于宫里的传闻。听说尚妃的疯病日益严重,而周妃则和朝中的几位权臣都走得很紧,还通过枕边风为其中几位的亲戚谋得了官职,因此这些人也对周妃言听计从,常常当着皇上夸奖祈钺面相富贵,最肖圣上,因此皇上也对祈钺分外疼爱,三天两头便要去玉清殿里看看他。
笙平有些忧心地问玉安:“公主,难不成宝康公主死了,周妃反而更得势,更嚣张了?”
玉安对她的天真颇为不满意:“你难道没看出这些流言都是有人刻意散播出来的么?流言将周妃捧上高处,便会有实实在在的手将她从高处拉下来。宫里争权的,争宠的,都会将她视为眼中钉。她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
回到府邸,玉安有些累,又有些饿,笙平便令人将临走前炖好的人参乌鸡汤端上来。炖汤是笙平的绝活儿,不但味道鲜美,且火候恰如其分,是补养身体的佳品。玉安从她手里接过汤来,笑盈盈地便要端起来喝,不料笙平却一把拦住了。
玉安抬起头,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她。
“公主肚子一饿就忘记规矩了?”说完,她笑盈盈地去取来银针。
玉安笑道:“这汤可是你亲手炖的,你若要害我,我该是已经死了一百次了!”
“汤虽然是我亲手炖的,可是也经了旁人之手呀。”笙平不依不饶地说,“有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例行规矩嘛!”
玉安无奈地一笑,只好依了她。这笙平倔强古板的时候,她这个公主的架子也是不好使的。
笑容渐渐从她的脸上消失了。
笙平手里的银针的针头已经渐渐变成黑色。汤里有毒。一时间笙平和玉安的脸都变得苍白。若不是笙平这“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坚持,她怕是已经百密一疏,命陨黄泉了。
未及玉安说话,笙平已经转身一巴掌打到送汤来的小宫女的脸上,怒喝道:“说!是谁指使你谋害公主的?”
小宫女顿时吓得跪在地上直哆嗦,变哭便回禀道:“笙平姐姐,冤枉啊!奴婢就算是死也不敢谋害公主啊!”
笙平自然不信她的话,正要上去教训她,玉安一手将她拦住了。这些宫女都是她从猗兰阁带来的,对她们的性情品行自然也有些了解。眼前这位极为胆小,即使借她一千个胆子,她也不敢在汤里下毒。
“笙平让你看着火,这期间可曾有谁来过?”玉安走到她跟前,冷冷问道,“从实招来便可饶你不死。若敢半点欺瞒,本公主定然夷你三族!”
小宫女颤抖着,哭哭啼啼地回禀道:“下午的时候驸马爷跟前的阿旺来过……见奴婢在炖汤,说是驸马爷得了一味上好的人参想给公主补补身体……却又不敢当面交给公主……所以……所以……”
“你这个没脑子的小蹄子!”笙平一戳她的脑袋,“公主的膳食里,也是随便来个人说加什么就加什么的么?”
玉安的脸色铁青,已经顾不上去处置这个丫头了。尽管她十分厌恶曹文,但他对她的一番情谊却了然于胸。无论如何她也不相信他会下毒害她,更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方式。
此外便是惠姨娘和如烟了。如果害死她,乍一看如烟便能够独占曹文,兴许还能做上正牌夫人的位置,可谋害公主是可以满门抄斩的罪过,到头来岂不是鸡飞蛋打?
越想越觉得蹊跷。
笙平道:“公主,要不要立刻进宫禀告皇上,让他派人彻查此事?”
玉安摇头道:“每一份杀孽都终将有人偿还。皇上若为我而迁怒于曹家,不但朝中曹家的势力会忌恨我,宫中还会多曹妃这个敌人,只会给自己招来无妄之灾。”
“那该怎么办?”
玉安道:“不论如何,药是从阿旺手里下下来的。曹文纵然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这次不论他愿意不愿意放我回宫,都没得选了!”
夜幕降临。笙平正在去请曹文的路上,却遇见曹文正迎面而来,手里还拎着玉安最喜欢吃的水果和点心。听闻公主有请,他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意外的欣喜。
轻推房门请曹文进屋后,笙平依照玉安的吩咐在外面候着。曹文一眼看到玉安。她身穿青莲花纹衣裳,略施粉黛,眉眼间却神采奕奕,更有甚者,她的眼里竟然透着一丝温柔,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柔。
没想到竟然如此灵验。他心中暗喜,走过去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桌上,又在玉安的对面坐下了。正当他笑意盈盈地要说话,玉安不慌不忙地揭开跟前的纱布,那只盛汤的汤盅便呈现在眼前。
曹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代之以一脸惊疑。
他的表情落进玉安的眼底。这让她太意外。没想到他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下毒的人竟然是他!
“公主,这是……”他指着汤盅,一时说不出话来。
“该是我问你才对吧?”玉安嘴角一丝冷冷的笑,“驸马若恨我,一封休书便好,何必出手伤我性命?”
曹文一脸惊疑,像是听了个离奇的笑话:“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可能想要你死?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就连天上的神仙也不会怀疑,又怎么会出手害你?”
玉安举起那根银针,漆黑的针头触目惊心。
曹文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不……不……我在汤里下的是……是能令你回心转意的药,为什会被银针试出来?”
他的话,他的表情,并不像在撒谎。玉安不禁起了疑心,盯着他问道:“你刚才说,你在我的汤里下了什么药?”
曹文狐疑地看着那汤盅和银针,更加确信地说:“不错。我确实在你汤盅里放了一味药,但绝不是□□。前些天我遇到一位道长,听说你我感情不和,便给了我一个药方,说是按药方服用,你我夫妻二人的关系便会好转。起初我也不信,但后来多方打听,确实无害,才放心地带了回来。”
玉安轻哼一声,不相信他的话:“那这盅中□□又如何解释?”
曹文哈哈地大笑起来。他双手撑在桌上,俯视着玉安,眼里一抹绝望:“玉安!玉安!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你!都知道我疯了一样爱着你!当我看到你用匕首□□你的胸口,我崩溃而又心碎,可是这却让我更加无法自已地爱你!这些个不和你见面的日日夜夜,我的心每天忍受着煎熬与折磨,白天我如行尸走肉,夜里才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因为我可以在梦里见到你!你知道我刚刚听笙平说你请我来的时候我多么高兴吗?我以为这是你接纳我的第一步!没想到我一片真心,你竟然设置好了这么一个局来等着我……为了离开我,你竟然不惜想出这种招数……”
伤心的泪水溢满他的脸。
玉安的心里一咯噔,却没有心软,静静地看着他,道:“我相信你的话。但是你也要知道一件事,这盅里确实是□□,我并没有设局害你。不过这并不重要。现在铁证如山,即使我信你,别人也未必相信。皇上,就更不会相信了。”
曹文的目光因绝望而变得清冷:“你的意思是我百口莫辩了?”
玉安点头道:“我们和离吧!一纸休书,从此你我恩怨了结。否则不但是你会被治罪,整个曹家都脱不了干系!”
曹文紧盯着她的脸庞,嘴角一丝嘲弄的笑:“玉安,你真的很绝情。”
玉安不答他,起身从匣子里取出她早已备好的休书和笔墨,递到曹文的面前。
曹文拿着那封休书,哈哈大笑起来,大声念道:“玉安公主骄矜妒忌,不事舅姑,暴躁奢靡……故做此休书,从此前缘尽断,各赴前程……你真的准备好了一切!”念完后,他一把将那封休书撕得粉碎。碎纸屑纷纷扬扬落下,如漫天的雪花。他一边悲戚地笑着,一边后退着,“你宁可把自己说得如此不堪也要摆脱我吗?我就让你那么厌恶吗?!我说过,我不会休了你,我宁死也不会休了你!这一生,你都是我的妻!你不是说我用□□害你吗?那就让这杯□□毒蚀我的灵魂和我的心,除却我此生此世欠下的债吧!”
未及玉安反应过来,他已经举起桌上的汤盅,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汤盅在地上摔成粉碎,而玉安也一时间惊呆了。
“笙平!快传太医!”玉安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冲着门外喊道。
“不用传太医了……”曹文的嘴角划过一丝胜利的微笑。他的胸口开始灼烧,五脏六腑已经翻江倒海地疼痛起来。咸咸的鲜血开始从嘴角流淌出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盅中之毒正是毒中之王的鹤顶红。他的脸开始抽搐,呼吸变得困难,浑身也不断地瑟瑟发抖。摇摇欲坠之际,玉安飞快上来扶住了他,他便就此沉沉地跌落在了她的怀中。
此刻,他终于感受到了她的体温,她的眼里也终于有了为他而生的担忧,曹文的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的笑:“玉安……玉安……”他颤抖的手伸出去,玉安一把握住了他。
此情此景,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不要查……不要查……我欠下的债太多……我死了……就让一切冤孽都烟消云散……”曹文紧紧抓住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答应你。”玉安抱紧他,“你撑住,太医就快来了!”
曹文苍白一笑,摇了摇头。在喝下这杯□□之前,他早已中了情之毒,病入膏肓。这些日子来的痛苦早已如毒蛇一样吞噬他所有的希望和意志,他早已是生不如死。
“玉安……”曹文的嘴唇渐渐变得乌黑,眼里涌动着越来越多的泪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曾经……有没有一个时刻……曾经为我而动心过……”
玉安的目光移到远处,不知如何回答他。
“有没有……快告诉我……”曹文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玉安的手将他抱得更紧,却轻轻地摇了摇头。
最后一丝希望从曹文的脸上流失了:“我爱了你一辈子……就算我要死了……你也不肯说句安慰我的话……哪怕是骗我也好……”
玉安垂下眼睑,忧伤地看着他道:“曹文,不欺骗你,是我今生今世报答你的唯一方式。”
他的泪水终于滚落。抬起手来,试图去抚摸她的脸庞,手伸到半空中却再没有了力气。玉安握着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上。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他欣慰地笑着,嘴唇翕动地念叨着,“玉安,我爱你……生生世世,我最爱的就是你……”
他的声音消失了。头一侧,手也垂了下去。
就这样,带着今生的遗憾,躺在深爱的人的怀中,曹文永远闭上了眼睛。
丧礼举行了七天七夜。白幡高挂,纸钱漫飞,曹府内外好不凄惨。白发人送黑发人,曹正的伤悲让所有宾客都流下了的眼泪。除了协助惠姨娘打点府内上下事务,玉安最重要的一项工作便是照顾如烟了。本来就形容消瘦的如烟哭个不停,守灵的时候几度昏厥过去。玉安差人将她送入房中后,差人用最好的人参为她熬炖了一盅乌鸡汤。
如烟昏沉沉地醒过来后,见到玉安手里的乌鸡汤,眼里顿时露出了惊恐之色。曾经玉安还怀疑过汤盅之毒是笙平为了帮她而偷偷采用的计策,此时此刻方才真相大白。
“你放心,汤里没有毒。”她静静说,“大夫来看过你了,说你有了身孕。现在你腹中怀着曹家唯一的骨血,你要好好保重身体,将来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
如烟一想到曹文,泪水再次滚滚落下。
“如今你是当娘的人了。坚强些吧!哭多了会伤着孩子。”玉安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如此说道。
如烟抬头望着她,一双眼睛像核桃一样红肿:“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不将我押到官府去?”
玉安道:“曹文临死前我答应过他要放过你,何况你现在又有了身孕——我不想看着你死。只是,如烟,你不该想要毒死我。我早晚都要离开曹家,也从来不是你的绊脚石。”
一提到曹文,如烟的泪水又疯狂滚落下来,失声痛哭道:“不……那道士是我派去找少爷的……后来也是我趁他不备调了包……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真正毒死你啊!我当初给你送点心时就知道你对吃食极为留心,又怎么会那么傻!我在曹家做妾受尽冷落,这都是因为少爷对你一往情深!我知道你一心想回宫却找不到理由,便想了这个法子帮你一把,好让你逼着少爷休了你,这样我便可以渔翁得利了!谁知道……谁知道少爷宁可死……也不愿意和你分开啊!”她越说越后悔,越伤心,五脏六腑都快哭出来了。这一刻,玉安再也不记得她的心计和着她的大意差一点儿就让她送了命,她只慌乱地看着眼前这个悲痛欲绝的女子,终于扶起她,把她的头搁在了自己的肩上。
“孽债!这都是孽债!”如烟声声哭喊着。
窗外下起了绵绵春雨。今生今世,谁欠了谁,已分不清。
将如烟有孕的事告诉了曹家上下,小生命的出现总算带给了这凄风苦雨的家中一线希望。一个月后,玉安奉皇命搬回宫中,而如烟则母凭子贵,终成了曹家的正牌少夫人。可惜虽是各得其所,玉安却没有原来预计的欢欣。不知何时,曹文已经像一道阴影洒在了她的身上,使她再也无法将之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