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五十七章(1 / 1)
日子未静默太久,朝堂就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
一段时间以来,祈鉴主张并督办的边疆修筑城池,内地建造运河的事开展得有声有色。但抽调劳力,运河改道,水淹了太尉张颉和户部尚书杨应家的百亩良田,二人怀恨在心,加之本就悉属吕氏一派,与祈鉴的政见诸多不和,便密结了几位谏官和朝中诸位大臣,上书弹劾太子一系在调运粮草、配发工程款和安置移民的过程中中饱私囊,任人唯亲,并同时将皇上病重期间太子属下迅速准备黄袍加身的事旧话重提。三天后皇上着朝堂公议此事。张颉和杨应没想到的是先前与他联名的诸位大臣竟然临阵倒戈,所有呈上的证据都明贬暗褒,祈鉴反而成了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大功臣。朝议结束后,皇上赋予了祈鉴在筑城和修筑运河的过程中更多的自主权,同时将张颉和杨应各自贬官一级,到地方任职。
又几日,祈鉴的人在杨应外室的宅邸搜到阎文应与其往来的书信。呈至公堂,朝臣纷纷认为此为重罪,须从严处置。皇上下令革除阎文应职位,但念其宫中伺候多年,特准回家养老。阎文应本哭天抢地要面圣申冤,后来却又突然安静地收拾好钱财珠宝出了宫。两天后即传来了消息:阎文应遇上劫匪,金银被劫,死于非命。皇上闻讯自是悲痛,下令扶灵柩回乡,风光大葬。
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缘故。
自从星儿远嫁后,周妃病了一回,皇上常常去陪她,六宫妃嫔都受到冷落,对玉安更是疏淡了许多。玉安也识趣地很少进宫,终日呆在曹府的宅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做些读书画画的事。
“公主心里就不委屈么?”带进曹家的小宫女私底下问笙平,“同样是嫁出去的女儿,就因为宝康公主有个会闹腾的娘,就能得到皇上更多的关心与爱护,这世界可真不公平!”
笙平便板着脸斥责她们道:“想知道公主委屈不委屈,等下辈子投胎到帝王家,自己做做就知道了!”
这天阳光很好,笙平正在院子里教几个小宫女做些织补的活计,远远便听到惠姨娘和她的侄女儿如烟说话的声音。这如烟是惠姨娘哥哥的女儿,正十六出头前些日子死了娘,惠姨娘便将她接来家中小住。她生得小家碧玉,弱柳扶风,也擅长察言观色,很受曹家上下喜欢。玉安对她亦并无恶感。惠姨娘见玉安不厌弃她,便常常带着如烟来公主宅邸陪玉安聊天。玉安对民间家务知晓甚少,为了多学习些长长见识,便耐着性子听她们说那些闺阁女红的事。
不过虽然玉安不懂家长里短,但笙平心如明镜:这位惠姨娘膝下无子,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一直谋算着让如烟给曹文做妾,如此殷勤,就是为了探测玉安和曹文的夫妻情分。
迎进正屋,玉安让笙平煮茶待客。如烟从随身带来的食盒里取出一碟碟玲珑剔透的花式点心,玉安颔首致谢,便让笙平收起来拿进屋里去。
如烟和惠姨娘互相看了一眼,有些尴尬而胆怯地问道:“如烟做的糕点,每次公主都不肯尝一口,是不是嫌弃如烟技拙,比不得宫中锦衣玉食?”
笙平笑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公主脾胃不好,只能吃我亲手做的饮食,否则就会腹痛不适。”
惠姨娘忙笑道:“公主千金之躯,自然如此。不过既然这样,那留给少爷和笙平姑娘,也是一样的。”
玉安点了点头,吩咐笙平道:“你将如烟姑娘的一番美意收好。待驸马来府邸时交给他罢。”
如若曹文真看上了如烟,玉安便正好提出和离。一封休书,便可以重回自由之身。因此笙平匆匆答是,提着食盒进屋,又在里面放了些宫里赏赐的东西作为回礼。
几个人正寒暄着,太监小康子匆匆进来将一封信呈交公主。玉安打开读罢,脸色微微有变,递给笙平收起。
惠姨娘和如烟都是聪明人,知道必定突发了什么状况,便起身告辞。送她们到大门外,笙平匆匆回屋,见玉安坐在床榻上,望着信上的字字句句发呆。
笙平侧身一看,熟悉的字迹,熟悉的诗三百。是子泫的来信。
“公主,”她试探着问,“子泫少爷说了什么?”
玉安缓缓抬起头,将信递给她。笙平看不懂他们的暗语,却认得那个大大的狼头是秦安所在帮会的标志。心里一惊,问道:“子泫少爷发现了阎公公的事了……”
“现场有人落下了蛛丝马迹,府衙的官差准备深查,碰巧让子泫知道了,他便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既然如此,虚惊一场,总是好事啊。公主为何心事重重?”
“他专程派人送信给我,虽没有说什么,却足以表明他的态度了。”玉安嘴角一抹难辨的笑。
六年前朱紫阁里的那次争吵浮现在记忆里。那时她不过是将计就计教训了一下星儿,他便那般生气,如今知道她出手害人性命,他又该如何看她?
那就是子泫。心底纯良,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即使是造成他们今日别离之苦的阎文应。
他那天的犹在耳边:“玉安,不要去恨他们,恨让你变得苍白和孤独。除了仇恨,世界上还有许多值得我们追寻的美好东西……”
她紧紧攥着那封信。辗转、彷徨、迟疑。
她站在门柱边,对笙平道:“他懂得以德抱怨,可我没有他那么大度。除了让他们都得到惩罚,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够让我支持下去的理由。不过既然他这么不喜欢,那我就听他这一次。只要那些人不再来招惹我,我也会让他们受到惩罚轻一些。”
她话音刚刚落下,窗外一道阴影闪过。一转头,竟是曹文。
他显然听到了她适才的话。脸色暗沉,一言不发地进屋,将手中锦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对拳头大的南海夜明珠。这种夜明珠十分珍贵,世上只有八颗,四颗在辽国和大理,中原这四颗中,两颗被皇上赐给星儿做了陪嫁,余下两颗就在此刻的案几上。能够弄来这种有价无市的珍宝,他着实花了一番心思。
“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忘记高子泫?”曹文一步一步走近她,满是悲愤的痛楚地指着自己的心,“为了博你一笑,我付出一切代价也在所不惜。可是你永远冷若冰霜,拒我于千里。我以为时间长了你就会慢慢接受我的,如今看来,是我太天真!你心里装着别人,又怎么有腾出来给我的余地?”
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并不看他。
曹文环视一番,猛然从笙平手中夺过那封信,匆匆掠过,光信面上的诗句就已经让他愤怒得几近疯狂。他伸出手抓住玉安的肩膀,抖了抖信纸道:“你知道吗?现在府里已经有人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再过不久,整个汴京城都会是流言蜚语,都知道我们成亲两个月,却从来没有同房过,我堂堂男儿,你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搁!”
玉安静静地注视着他,目光冷漠而遥远:“你的面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
曹文的脸红胀起来,却压抑着怒气:“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玉安,我们都不是神,都不可能早知如此!俗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既然我们是夫妻,一切已成定局,你又何必总是冷若冰霜,何不好好珍惜我们的缘分?”
他言辞恳切,眼神也那么真诚,可是她却一丝一毫也没有为之动容。她轻轻拨去握着她双肩的手,仍旧没有任何表情:“成为定局的只是我们的名分。我的心,永远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改变不了,任何人都不行。”
字字句句传到曹文耳里,仿佛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悲戚地哈哈大笑起来,令人不寒而栗:“是!我改变不了你的心!但是你也知道,我们的名分已经成了定局!你也改变不了,任何人都不行!你是我的妻子,今生今世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就在昨天夜里,护送宝康公主出嫁的行仗传回来消息,就在离多罗还有三天路程的地方,出现了一队蒙面的劫匪,宝康公主中箭而亡。周妃娘娘不胜哀痛,已经去皇上那里告了你的状,说是你指使人这么做的。即使皇上不处罚你,他也会将宝康公主出嫁的账算在你的头上,你也不会再是他最宠爱的女儿!你等着瞧吧,从今以后皇宫不再是你的家,你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曹家,只有我!”
玉安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她虽然恨星儿,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她死。
何况星儿的案子不比阎文应的,皇上一定会追查到底。如果这件事是秦安为了她而做的,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反应让曹文颇有些得意。他继续道:“你以为高子泫对你痴心一片吗?宝康公主身亡后,他比任何人都要痛心难过,甚至主动向皇上请了旨愿意带人长途奔袭前去查探案情,你知道他还在皇上面前立下了军令状吗?一天不能为宝康公主昭雪,他就一天不回中原!”曹文哈哈大笑道,“你说,在他的心里,究竟是你重要,还是宝康公主重要?如果他查出来凶手就是你,他会把你怎么样?”
玉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倚靠在八仙桌上,脑海里一片混沌。直觉告诉她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件事对大宋和多罗两国都是天大的事,子泫此去长途跋涉,会否面临种种危险也未可知。
“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怂恿皇上彻查此案……”曹文仍旧在喋喋不休时,玉安已经向着门口伸出了手指:“你出去。”
“你说什么?”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我让你出去!”她声嘶力竭地喊。
从没见过她如此激动。沉默了片刻后,曹文识趣地说:“也好。你一个人静一静吧!”便拂袖而去。
笙平立刻上前来扶住玉安。此刻的玉安心乱如麻。
“公主……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呀……这秦公子做事情,怎么这么莽撞呀……”笙平十二分慌张。
玉安抬头看着笙平:“你也觉得是秦安做的?”
笙平迟疑地点点头:“除了他……还会有别人吗?”
玉安咬咬牙,沉默半晌道:“如果连你都这么认为,皇上和周妃也会这么认为,子泫则更会这么想了!他之所以主动请缨,一定是怕皇上另派人去将我查出来,让我脱不了身!而他自己去,定然会不顾一切地为我撇清的!”
“这岂不正好……”
“以皇上对星儿的宠爱,他又岂会善罢甘休?既然我是重大嫌疑人,皇上又知道我和子泫的关系,怎么会轻易地相信他?我所了解到皇上定然会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届时子泫不但保不了我,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笙平慌了神:“那,怎么办?”
“唯今之计,必须尽快找到秦安弄清事情始末。不是他们做的则万事大吉,若真是他们做的,则必须确保万无一失,且阻止子泫西行!”
马车一路飞驰。秦安家门紧闭,说是外出多日,归期未定。事情在意料之外,真相变得无法证实。
不能让子泫涉险,必须阻止他。
玉安心急火燎,驱车长驰,终于在汴京西郊追上了子泫和他的行队。
轻装简行,同行不过七八人,全是子泫麾下的御前禁军。
这更加证明了玉安先前的猜测。以皇上惯常的驭人术,为了不让马军指挥使失落,定会从马军营抽调两三人协助。如今未见一个马军的身影,只能说明它们被派去做了别的用途。
正整装启程,见熟悉的马车飞奔而来,子泫勒住缰绳,疑惑地跳下了马。熟悉的身影缓缓走近,他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
此次奉命去调查案情,如果让人知道他临走和她会面,难免令人生疑,事情便会更加不利。
“你怎么来了?”他回顾他的同僚们,压低嗓子问她。
灰色的斗篷下,玉安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依恋中带着责备:“你又打算像六年前那样不告而别?”
子泫默默然,嗓音忍耐而压抑:“我别无选择。此情此境,我们不事宜见面。你快点回去吧!”
“严冬腊月,塞外苦寒,边陲局势也一直不稳,你不能去。”
“我已经请了皇命,又岂可中途而废?”子泫转过脸,避开她火热的目光。
“你凭什么有把握,奉命前去的,只有你?”
子泫低头看着她的脸,心潮起伏。“正因为没把握,我才更要前去。如果没有我在,那些人便会成为对你可怕的威胁。”
果然,他认为是她做的。而此行的目的,也正是为她掩护。
一切也都在预料的危险之中。
风吹乱了玉安额前的头发,额头冰冰凉凉:“如果我说,星儿的事与我无关,你会相信吗?”
子泫的目光在她脸上游移,似乎有说不出的矛盾。根据信使所述,星儿遇害的情形和阎文应颇为相似,而在临近西夏和多罗边境的地方下手,不但免除大宋的嫌疑,还将矛头指向西夏,一箭双雕,更是她的作风。
如果他不是那么了解她,也不会如此怀疑她。
“我相信你。”他说,音调沉着而冷静,“可是,我不相信秦安。”
玉安的嘴角一丝冷冷的笑。他太不擅长说谎。他不信她。
“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着。而今却宁可以身涉险。”玉安望着苍茫而广袤的远方,声音冰冷得像旷野的石头,“知不知道,如果你有一点闪失,我会恨你一辈子。”
“你也答应过我要抛却仇恨,好好生活,可为何却迟迟在阴影里徘徊?”子泫一把拉过她, “玉安,答应我,就算是为了我,这是最后一次,停止报复,停止杀戮,好吗?”
因为担忧。
因为不了解。
层层叠叠的失望连绵不绝地涌上玉安的心头。她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来,声音如剑锋的寒光,凌厉而冰凉:“我不答应你。你若有一点点差池,我一定会让所有的人付出血的代价!”
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角打转儿,却强忍着没有流下。她的心里发疯一样的生气。气他的不信,气他一味的宽仁,更气他拿自己冒险。
他显然明白她心里的懊恼,一瞬间看起来惊慌失措。但那一丝慌乱很快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如果是那样,玉安,”他看着她,眼里一缕决绝的冷静,“我不会阻止你。今生今世我们不能做夫妻,来生来世我们一起下地狱。”
如果这注定是他们的人生,他必须比她更加坚强。
说完,他不顾她的挣扎和眼泪,一把搂过她,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深深的、冰凉的吻。随即松开她,翻身上马,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玉安站在原地。呼啸的北风吹起斗篷的边缘,眼泪在风里变得冰冷。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目光渐渐离散,心里的痛点点淤积。
“笙平,”她的声音像旷野上的一个幽灵,“如果,星儿真的是我杀的,他一定不会再爱我了吧?”
笙平哽咽道:“子泫少爷不是说了,即使下地狱,也要陪着你。”
玉安咬着嘴唇。
“如果我杀了周妃,他肯定不会再爱我了,是吗?”
“公主……”笙平带着哭腔,不知该如何答她的话。她知道,子泫只不过是想将她从阴霾里带到阳光世界。可是对于一个在阴影里活得很久的人来说,因为早已习惯了暗影的法则,离开那里,结局便只会是恐惧、慌乱和萎谢。
子泫太心急。太深刻的爱让他以为他们早就属于一体,因此忘了,他们属于彼此,但彼此却属于不同的世界。
她懂。都懂。因为旁观者清。
回去的路上,玉安抱着双手,蜷坐在马车的角落里一言不发。脑海里反复想着子泫的话。如今他信或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认同她,已经到了压抑忍耐的地步。
路上受了风,心情也不大好,回到府邸,玉安破天荒地着笙平暖了一壶名叫“雪花白”的酒。这种酒甘中带涩,能够驱寒暖胃,但玉安平时滴酒不沾,此刻不过是借酒浇愁。
除了与子泫的隔阂,宫里的情形也令人忧虑。根据曹文所说,宫里昨天就应该得到星儿的死讯了,目前却没有人来知会她,定然是对她起了戒心。
笙平心中委屈得很。稀里糊涂嫁来曹家,皇上本是玉安唯一的靠山,如今这一道宫墙却将父女俩的心也慢慢隔开了。难道这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分,就真的抵不过三两场枕边风吗?
玉安一杯一杯喝着酒。如往常般无波无澜的脸,分明写着落寞。
笙平虽被她拉着坐下,却不敢真正地陪她喝,只仔仔细细看着她,生怕有个闪失。还好,玉安还是玉安,没有酒话,也没有醉倒,脸色潮红,眼神迷离之后,便在她的搀扶下准备睡下。可正当她刚刚准备为玉安更衣,却听见外面值夜的宫女翠儿急急的声音:“驸马,您不能进去,公主已经睡下了!”
隐约听见巴掌起落,随即是曹文的声音:“你不过是公主府上小小的奴婢……也敢拦我?是不是连你也觉得我这个驸马好欺负……”
笙平警觉起来,松开玉安去查看究竟。未等她走到门边,门被“哐当”推开,一股强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只见曹文满面通红,手里还握着酒瓶,歪歪斜斜地撞了进来。
所有人都在今天和酒卯上了。
见他步子不稳,笙平上去要扶住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他盯着她,就像盯着一个怪物,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笙平姐姐……你们不是跟高子泫跑了么?怎么还在这里……”
笙平听他说话乱七八糟,连忙道:“驸马爷,您喝醉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我没醉……”曹文一把推开她。他的力气很大,笙平一不留心没站稳,摔倒在地上。“今天有人看见你们……你们约好了要私奔……对不对……”
玉安听到曹文的声音,打起精神从里屋里出来。见他醉得厉害,伸手扶住他,曹文顺势一把转过身紧紧抱住她。
“玉安……你不准走……我绝不会让你走的……”
玉安原本就虚脱无力,一股刺鼻的酒气更是让她犯了恶心。她嫌恶地想挣开他,岂料他的手扣得死死的,一动也不能动弹。想推开他,可距离太近,也丝毫使不上力气。她求助地望着笙平,笙平会意地前来拉开曹文的手,不料这个举动竟然触怒了他,他的手背顺势挥过去,啪地打在笙平的脖子上,顿时留下鲜红的指印。玉安趁势挣脱了曹文的手,连忙扑上去查看笙平的伤。
确认没有大碍后,玉安松了口气。可未及她说上半句话,曹文已经上来一把拉开了她。他双手箍着她的肩膀摇撼着,眼睛里冒了火,嘶声喊道:“你不是天生冷若冰霜吗?可为什么偏偏对高子泫,甚至对一个奴婢都热情似火!我才是你的丈夫呀!现在外面到处流言蜚语,到处都有人嘲笑我,为什么回到家中,还要让我妒忌一个婢女!凭什么让我承受这种折磨!就因为那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吗?凭什么!”
他的表情委屈而痛苦。酒后的人都拥有平时几倍的力气,被他掐住的肩膀火辣辣地疼,而她也快被他摇晃得眩晕了。笙平见情势不对,不顾一切地要拉开他,岂料却把曹文真正惹火了,他转过身朝着笙平的胸口就是一脚。这一脚用力太猛,笙平又猝不及防,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倒了地上。玉安脑子昏沉沉的,心中积压的怨气都汇集成一股怒火,驱驰着她一个巴掌向着曹文甩去。这个巴掌响亮而有力,曹文一时站不稳,“咚”地撞到了身后的墙上。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酒醒了一半,心中的怒火却也一瞬间被点燃。
他一抹额头上的鲜血,嘴角露出阴冷而绝望的笑,一步一步向着玉安逼近:“你就那么爱高子泫吗?为了他守身如玉,一听说他要走就立马追过去?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他远走高飞,去过你们神仙眷侣的日子?哈哈……你也知道你是我的老婆对不对?你也知道你们走了高家会家日宁日对不对?你也知道你们走了就叫做奸夫□□,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对不对?”
“雪花白”的酒劲渐渐上来,玉安觉得头痛欲裂。她防卫地后退两步,吃力地说:“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你醉了,快回房休息……”
“我回什么鬼房间!你是我的妻子,这里就是我的房间!”曹文叫嚷着,手中的酒瓶狠狠地砸在地上,未及玉安反应过来,他已经健步上来打横抱起了她。
前所未有的恐惧感顿时袭遍她的全身,她用力地挣扎着,大声喊着救命。笙平牢牢钳住他的胳膊,奈何他的力气那么大,她根本不足以撼动他。高声喊着外面的翠儿和小红进来帮忙。两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推门后见此情状,都慌了神。
“还不快滚出去!我揭了你们的皮!”曹文高声怒喝,鹰鸷的目光吓得两个小丫头哆哆嗦嗦,不知如何自处。曹文猛一抬头将笙平推出去,便抱着玉安走进里屋,反手扣上房门。
浑身柔软如棉絮,不能思考也不能动弹。直到紧紧攥着她的手微微松开,她被放到了柔软的卧榻之上。迷离的视野内是系着金穗的红罗帐和曹文野兽般贪婪的目光。
无边无际的绝望笼罩着她。
自从进了曹家的门,她一直提醒吊胆,小心翼翼提防,始终谨慎与他保持着距离。可是人生容不得一次差错,哪怕一次,已足以让人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外面传来笙平用木椅砸门的声音。
她知道这都是徒劳的。曹家的每一道门都坚不可摧。
她的眼前浮现出子泫的身影。是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猗兰阁的那群宫女向着她逼过来,他双手撑在墙角,坚定地将她庇护在他的身躯之后。那一刻,他的臂膀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角落。
而此刻,再也没有从天而降的少年来保护她,再也没有。
她没有时间再思考了,多一片记忆也只是奢侈。除了知道不能让他靠近她,意识便只剩下一片模糊。
“曹文……不要这样……你会后悔的……”她最后一次试图说服他。
“我只后悔等太久了!”他想也没想便这样回答。借着酒劲,他的手向着她的领口伸过来。
她的胳膊被他的胳膊压着,剧烈的疼痛。她用尽力气让自己清醒些,尚且自由的手四处摸索着。终于摸到了那把匕首的刀柄。
刀身飞快抽出。寒光一闪,曹文周身的酒顿时醒了大半。他一个激灵退出了三两步,见玉安双手高高举起匕首,敏捷地侧身躲到床的后身去了。令他没想到的是,玉安的匕首并没刺向他,而是迅速落下,向着她自己的胸口狠狠地扎了下去!
锋利的刀刃一瞬间刺穿进了她的胸口。未及他反应过来,她又用力向外一拔,血淋淋的刀刃哐当落地,鲜血如注喷涌出来,溅起一片血花,染透了细花锦被和她的衣裳……
一切那么快。那么狠。那么决绝。
触碰之处尽是鲜血。曹文觉得自己的魂魄被抽空了,崩溃了,虚脱了。他像一直疯狂而受伤的野兽,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玉安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顷刻间已是泪流满面。“太医!快传太医!”他绝望而嘶哑的怒吼。
玉安乌青的嘴唇翕动着,手指停留在半空中颤抖:“不要太医……梅漱雪……梅家的漱雪……”说完,头一偏,便陷入了昏迷。
曹文发疯般地冲到门外,高声吼叫着:“快去梅家请梅漱雪!去太医局请太医!去把汴京城的大夫都请来啊!”
笙平已经第一个冲了进去。里屋的惨状让她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了。她扑上去捂住玉安汩汩流血的伤口,哭喊道:“谁拿纱布和药箱,谁来救救我的公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