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五十一章(1 / 1)
皇后骤死引起宫内宫外诸多猜测。皇上难过而不露悲伤,朝中反倒是哭声一片。就连宫中宫女太监也十分纳闷。郭皇后在位时都不见他们如此殷勤,为何待她死后这一个个反而如丧考妣?
但是没有人顾得上细想。皇上传了令,将净妃按皇后礼仪安葬。众卿不得异议。皇上脾气虽好,却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他对郭皇后有情又有愧,生前就是碍于“礼法”不得不舍弃之,死后谁还要拿这个来压他,必定被皇上就势拿住当出气筒使。朝中认为“于礼法不和”的人也就噤了声。皇上又连下三道手谕敕令厚葬,赏赐金、银、铜、漆以及玉帛、绸缎若干陪葬。范仲淹、欧阳修等大臣认为死者已矣,劳民伤财,且上行下效,易形成奢靡之风,几道奏折圣上都没有看便扔到了一旁,更是闭门不接受他们的接见。
皇家的丧礼自然有相应的机构来处理。但按例宫例也会推举一位有品阶的娘娘来主持后宫司礼、服丧等事务。眼下郭皇后西去,自然不会东山再起。宫里私底下都议论纷纷:皇上任命谁做这个掌事,谁便最有机会成为将来的后宫之主。
第二天皇上便宣布了结果:着苗妃为掌事,梅妃协理,二人共同处理宫人祭祀、服裳、悼念之事。但谁都知道皇后在时,宫中大小事务玉安都是得力的帮手,她处事有条不紊且面面俱到,这本事纵使两宫娘娘加起来也未必比得上。因此皇上虽安排了两宫娘娘,玉安却不时被请去沉云殿帮忙。
而之所以派苗、梅二人打理,宫里的猜测就更多了。最流行的说法莫过于皇上即将在雍王和荆王中选立太子。由于苗、梅二家皆无外戚任重职,皇上这么做便是要先树立二宫娘娘在宫里宫外的威信。
至于究竟立雍王还是荆王,说法则莫衷一是。有人认为既然苗妃为主,梅妃为辅,圣心自然中意的是雍王;也有人认为皇上私底下竟然授意玉安公主去沉云殿协理,心自然在沉云殿这一派中。争来争去争不出结果,宫中竟然趁乱开起赌局,以此下起注来。
一天,几个太监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恰好被周妃撞见了。周妃因为被皇上晾在一边,偏巧星儿又被苗、梅二人挑去为故皇后披麻戴孝,心里正窝了一肚子火,便赏了四个太监每人十个耳光,然后风风火火地赶到福宁殿要跟皇上“讨个说法”。
福宁殿里,玉安在为皇上按摩,梅妃则在向他禀告丧礼的情况。虽然苗妃名为掌事,却并无经验和能力,好在她有自知之明,便担了名分躲了清闲,将主要事务交由梅妃和玉安处理。
皇上坐在龙椅上,眉头紧锁,其状痛苦。前几日大病伤了元气,一直没有缓过来。何况大臣们的上疏又令他头疼不已。
朝中许多大臣都认为郭皇后死前一直服用阎士良监制的汤药,死时又只有阎士良在场,各种干系,不可不查。皇上也先后派了大理寺卿和包拯调查,却又未发现任何异状,自然驳回了他们的上疏。可这些大臣仍旧不依不饶,上疏一天比一天来得频繁,大有不彻查惩办阎士良就不肯罢休的气势。
可话说回来,皇上、玉安、宫中妃嫔,谁又不是心中疑云遍布呢?皇上这次派了铁面无私的“包黑子”亲自调查,可见他查出真相的决心,可无论是暗中小人太高明,或是皇后却系病故,查不到半点证据,又要他如何惩治药官?
如今让他恼火的倒是这帮大臣。上疏者多是改革派的人。这些人明明知道没有证据不可论罪,却拼命死谏。他们心里想的哪里是皇后的冤屈,不过是想借阎士良牵出阎文应,进而牵出宰相吕夷简,以报石介一案之仇。
皇上越想越是失望。上次石介案本就让他对改革派起了戒心,如此一来,更觉得他们打着革除弊政的口号排除异己,坐实了这勾结朋党的罪名,和先前那些迂腐保守、蝇营狗苟的老臣们无异。
想到这里,皇上的头更加痛起来。
周妃也就是这个时候闯进来的。她虽身着素缟,衣袖和领口处却绣有纹花,并不完全符合苗、梅二人传下去的旨意。玉安见她不满和骄矜之色直陈脸上,心中暗自有些纳闷。周妃虽素来目中无人,却从不像近日这般咄咄逼人。近一段日子,仿佛有人背后为她撑腰似的,一言一行底气都足了三分。
难道是得了祈钺的缘故?她暗忖道。可宫里暗自传说祈钺自从中了饮食里的毒,将来非傻即痴,又能成什么气候?
想到这里,周妃已经哭喊着开口了:“请皇上降罪臣妾!”
皇上睁开眼睛,有些意外地问道:“你何罪之有?”
周妃声泪俱下:“臣妾入宫十八年,未曾为皇上诞下龙嗣。皇上若是怪罪,就处罚臣妾好了,何必要让苗、梅二位姐姐拉星儿去为皇后守灵?”
守灵是个苦差事。虽然按照祖制公主王孙们都要为皇后守灵,但一直都未严格执行,常常派了宫女或太监替代了事。这次因为皇上要求厚丧,而皇后膝下无子无女,苗、梅二人才想了这么个主意。谁知周妃竟然真的闹到了皇上这里。
皇上听罢,道:“你这是什么话?星儿作为公主,自然应该为皇后守灵。不但星儿该去,你玉清殿里受过皇后恩惠的宫女们全都该去!”
周妃斜睨梅妃和玉安一眼,又道:“既然如此,为何玉安不去灵堂守着?”
皇上一听她这话,不禁怒道:“是朕召玉安过来的。难道朕的决定,也要事先知会你不成?”
周妃斜睨梅妃一眼,半晌后又不服气地说:“既然如皇上所说,凡是受过皇后恩惠的都要为皇后守灵,依臣妾看,皇上生前对梅姐姐娘家的侄女漱雪和蘅冰姐妹是十分疼爱的,皇上何不也传旨将她们也传召入宫,为皇后披麻戴孝?”
周妃这么说,自然是为了报漱雪在冷宫不帮她称病的仇。但皇上并不清楚个中关系,只记得皇后对漱雪和蘅冰都是颇为青睐的,心里觉得这个提议可行,便抬眼问梅妃道:“爱妃意下如何?”
梅妃心知皇上希望皇后风光大葬,便忙行礼道:“如能为皇后守灵,自然是两个丫头的福气。”
皇上便转身对阎文应道:“着即宣梅家二位小姐入宫为皇后守灵。膳食住处皆以郡主规格论。”说完抬眼看周妃,见她容颜憔悴,泪痕未干,觉得自己先前太烦躁了些,便道,“祈钺这些日可安好?”
周妃见皇上牵挂着他这个可怜的儿子,心中升起一线希望,道:“皇上放心,祈钺一切安好,现在已经会笑、会爬了。皇上有空的时候,就到玉清殿看看他吧!”
皇上点点头道:“朕得闲便会过去看他。你若无事,先退下吧!”待周妃退出去后他方才又转向梅妃道:“近日辛苦爱妃了。你也先退下歇息吧。”
玉安和梅妃一起请辞,皇上却道:“玉安,你且留下。”
玉安便停下了脚步。皇上从榻上下来,走到她身边道:“朕知道你平生聪明敏捷,因此今日要出一道题考考你。”
玉安淡淡笑道:“儿臣又不考女状元,父皇为何要出题考儿臣?”
皇上也淡淡笑道:“你的这个职分,怕是比绿衣状元郎还要重呢。”
待梅妃辞去后,皇上也屏退了阎文应、小林子等人。偌大的寝宫里便只剩下父女两个。
皇上赐座后道:“这些天你不哭不笑,可是在为皇后难过?”
玉安静静答道:“娘娘待玉安如己出。如今仙逝,玉安十分惋惜。”
“仅仅惋惜而已吗?”皇上问道,“有没有觉得郁闷、愤怒、猜疑?”
玉安眉眼低垂,道:“儿臣不敢。”
皇上又道:“若依你之计,朕该如何处理阎士良?”
“皇上可驳回大臣们的折子,同时搜查阎士良贪污受贿的证据,将之逐出宫中,发配边疆。”
皇上深深看她一眼道:“你果然知道朕的心思。眼下不罚阎士良不足以排除众议,罚他师出无名不说,也必然牵连宰相,正合了那些人的心意。”他走到窗边,窗外无边落木萧萧下,不禁感慨道,“朕曾经对范仲淹的改革寄予厚望。如今看来,却是事与愿违啊。若是这朝堂中的权力架构不变,无论是重用哪一派的人,最后都会使这些各怀居心的臣子为了各自的权力和私利结成朋党,相互倾轧。朕这些年先遣散太后遗臣,后削郭家的权,最好的结果却又来了尚家、吕家,他范仲淹的革新派和他夏竦的保守派,局势是越来越乱,权力斗争是越来越复杂!”说罢,他深深叹了口气。
玉安听在耳里,知道他是累了,也灰心了。眼下地方上关于改革中新出现的问题不断呈上来,奏折高过案几,而朝中的大臣们也正如皇上所说,权力结构已经发生异化,无论主张改革还是主张因袭旧制,无非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早已和初衷背道而驰。
只是皇上一念动摇,朝廷便又要掀起三尺浪了。
“你知道朕为什么要留住吕夷简吗?”皇上背着手,背对着玉安,问道。
玉安思索着他的话。尚家和吕家过从甚密,皇上心知肚明。从上次玉安被诬为梅太医和尹晓蝶的私生女,到郭皇后被废,再到郭皇后之死,也不难推出她心中对吕夷简必有怨气。皇上如今特别问她这个问题的用意何在?
这,难道就是他的考题?
玉安大脑飞速地转动着。吕夷简虽然玩弄权术,但整体上却算知人善任,是社稷之臣。且他不近女色,亦无奇异癖好,很难为人所掌控,因此总能保持自己的独立气节。根据皇上的意思,接下来他不会再继续支持改革派,也不会就此倾向于保守派,这种情况下他花大力气要保下吕夷简,必定是用来牵制皇上要扶植的另一派势力。皇上的这个计划必定足够恢弘,以至于他能够忍住朝堂压力和丧妻之痛做出这样一个决定来。
这派势力会是谁呢?大到要让皇上用深谙宦海浮沉的吕夷简来制衡?
最大的可能就是——皇上即将兴立储君。
这个储君人选不但需要吕夷简辅佐,更需要吕夷简牵制。那他就一定不会是祈钧。
玉安不得不佩服皇上心思的深沉和谋略。从她两年前走近他的身边,虽然天威难测,但皇上的所有决定几乎都从大局考虑,鲜有意气用事。
那么此刻他考的不是她的才智,而是她的气度了。
“儿臣猜想,父皇定然看重吕大人魄力果断,坚持原则,如果改革推行受阻,吕大人先前给父皇的陈书中的对策也正好用来缓和这一时期朝中和民间的怨气。”
对答合理合情且全面周详。皇上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这时,小林子在殿外传话道:“启禀皇上,高珏高大人奉旨求见!”
皇上不急不徐道:“宣!”随即转向玉安,却未提及先前的“考题”、“职分”,静默片刻后,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他伸出双手扶住她的肩膀道,“皇后仙逝,朕方觉人世无常,流年易逝,每一寸光阴都且值得珍惜!高家世代忠良,高子沣和高子泫也是年轻有为,你和子泫的婚事是再合适不过了。不过皇后刚刚离世,她虽不是你生母,但在近期内提及你的婚事也定会引起朝堂非议。可如果耽搁下去,朕近日身体时好时坏,万一哪天……岂不是更要连累你的岁月?朕思来想去决定送你一份厚礼。到了明年春天,不论这朝堂这世道是什么状况,你都会成为高家的儿媳妇。到时你和高家,一定要心系黎民百姓和大宋江山。玉安,在朕的心中,你的位置比当朝一品大员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玉安已经猜到这“厚礼”的内容了。原来皇上在前面的明棋外还布下了一道暗棋。从他这话中可以得知,他必定会赐予高家无尚殊荣,荣耀如高家都未曾享有的殊荣作为她和子泫婚姻的陪嫁。届时如果皇上康健,她嫁进高家后,仍旧是皇上身边最亲近宠爱的公主;如若皇上有个万一,高家和她则要依皇命为新天子保驾护航,或者新天子行差就错时匡扶他走正道。
怪不得皇上要考她。如果她的答案里没有社稷江山,甚或透露一点点私人恩怨,都过不了皇上这一关。
想到这里,玉安跪地拜道:“父皇还有千万年岁月,为何说这样的话?儿臣又如何受得起?”
皇上看着她,眼里流动着关切与爱怜,结局却是忧伤一笑:“朕是天子。朕说你受得,你就受得。”
不过淡淡一句话,却引得玉安心里一阵难过。
虽然料定皇上会有动作,却不曾料到他的动作来得那么快。第三天早朝时,范仲淹、富弼正在进行的改革便被停了,这对于改革的推行无疑是一个重大的不利信号,朝堂一片轩然大波。可反对派还没来得及庆祝,皇上也革去了其中几个人的实权,而代替以品阶更高的虚职。朝廷敌对的双方都受到了皇上的压制,一时间所有人都猜不出皇上的心思。
除了高珏。他诚惶诚恐。家中的密室里正供奉着皇上的密旨。
更令朝堂大为振动的是阎士良贪污一案。见皇上连续驳倒弹劾阎士良的奏折,阎、吕一系正暗自欢喜,却不曾想被翻出了几年前的老账,阎士良被发配边疆。老奸巨猾的阎文应见势不妙,立刻到皇上面前哭诉自己养子不查的罪过,请求自削俸禄。皇上便削了他的品阶,暂将他送到福宁殿的大门当值思过。
至于吕夷简,见皇上收拾到了阎士良和阎文应的头上,识趣地称病在家,静候发落。谁知皇上不但没有怪罪,反而剪发相邀其回朝议事,称“国不可一日无吕卿”。以至于吕夷简感动得涕泪四零,将皇上的那束头发供奉在家总的祠堂里,晨昏跪拜。
这一切不过是几天内的事。朝臣们还没有弄清皇上的用意,宫中形势就已经发生大的变化了。
感到欣慰的是玉安。莫言虽平日里似乎在朝堂中左右逢源,但无论皇上处理保守派还是改革派,都没有动他一丝一毫,反而晋升为副枢密使,从此在宫里任职。
而感到忧虑的则是祈鉴。他先前倚重的一些臣子,即他联系或培养的,将来能将他的构想发扬光大的人,在这里暗潮涌动的政治风波中被打得七零八落。
皇上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琢磨不明白。但有一点他是知道的。如今在对抗西夏的前线上,他曾经训练的将领已经初见成绩,以致大宋边关危机解除。这时候皇上又开始停滞其他改革举措,意味着皇上在对外族的态度上又将由强硬转为保守,或许又会走回到重文抑武的老路。谁都知道祈钧向来和那帮文臣过从甚密,这对他而言绝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他自然不知道,皇上为他精心布下了一局棋。将朝中涉及党争的大臣良莠一起剪掉,目的就是为他将来开路,留给他一个没有阻力,可以一展抱负的机会;可皇上之所以对他若即若离,却又是想考验他的烈性到底到什么样的程度,在受到冷落的情况下究竟会不会起异心。
连日苦闷,皇后丧期却又不能借酒浇愁,祈鉴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更令他感到疑惑的是祈钧。这个曾经说过要一心协助他的弟弟如今被那帮文臣捧上了天,兄弟见面时脸上也生出了几分客套来。
不过未及他细细思考,令他感到诧异的是,第二□□堂上,祈钧便主动请旨到大宋与西夏边关督促修筑城池一事。这一去,一年半载也回不来,对他自然不会有任何威胁。
皇上对祈钧的行为大为赞赏,亲自授予佩剑,祈鉴更是策马送他到宫外十里。秋水长天,王旗飘摇,祈钧骑着千里良驹一路西行,心中反复回响着玉安送给她的忠告。原来先前祈钧见朝中有了变数,和梅妃原本都有些动摇,却又仍旧忌惮于祈鉴的心计与手段,正犹豫不决,梅妃再次像玉安问主意,玉安便和她说起了春秋时重耳和汉末刘琦的典故。梅妃本是聪明人,一听便明白她是示意祈钧自请戍边以避开朝中乱局,一来自保平安,二来建功立业。
皇后的灵柩已入驻皇陵,吊唁的人也逐渐散去,宫中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秩序。这天,玉安刚刚从福宁殿回到猗兰阁中,十分困乏,可刚刚进门,守在宫里的小宫女便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呈上了一封用竹筒卷起的信。
笙平疑惑地接过来,打开一看,竟然是玉箫的笔迹。
小宫女禀告道:“这是长宁宫打杂的刘嬷嬷送来的,说是宫人玉箫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一定要奴婢亲手交给晚公主……”
玉安觉得事有蹊跷,问道:“既然是重要的信,玉箫为何不亲自来?”
小宫女结结巴巴地说:“听说,听说昨天晚上皇后娘娘的棺椁一出长宁宫,玉箫姑姑便……便上吊死了!”
玉安只觉得脑子里一阵眩晕,不用照镜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十分苍白。可是旁边笙平的脸色比她的脸色还要坏上十倍。
“公主,你看呀……”笙平的手哆嗦着指着那封信,“玉箫说……说皇后娘娘还没有咽气,阎士良就带着几个宫人将她抬到了棺材里……她是活活地憋死的呀!”
一股愤懑的情绪窜过玉安的头,令她有些晕沉。但她仍旧努力保持镇定问道:“玉箫既然知道他们谋害皇后,他们为何让她活着?她又为何到现在才来报告此事?”
“玉箫信上说,阎士良以她家人姓名要挟,她才不敢说出实情,但听说阎士良已经被逐出宫,所以她就一死谢罪,再说出实情让公主为皇后报仇雪恨。至于阎士良为何不杀玉箫,道理却很简单。如果玉箫跟着死了或失踪了,岂不是更要让人怀疑皇后死于非命了?”笙平也感到愤愤不平,“这帮狼心狗肺的家伙,也太黑心了!公主,你一定不能让皇后和玉箫枉死啊!”
听着笙平一席话,玉安方才渐渐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玉箫的信自然言辞恳切,却仍旧让她有些疑惑。如果皇后果真是闭气而亡,先前包拯和洛衍前去查验时怎么会查不出端倪?洛衍难说,可包拯却是绝不可能被收买的。况且阎士良出宫已经三天了,玉箫的信前两天没有送来,偏偏要等到皇后的遗体出了宫,再无从勘验时方才揭穿这个真相?
她着即带着笙平亲自去长宁宫。是时玉箫的遗体已经被放下来,平躺在床榻上,一身重孝,双目圆睁,十分狰狞。
玉安派人去禀告皇上,玉箫为皇后殉葬,忠义可嘉,请求赐以高阶女官封号。她则在她身边坐下。
“公主……”笙平见玉安似有哀伤,劝慰道。
玉安目光仍停留在玉箫身上,道:“如果我猜得没错,玉箫和我们一样,也只是怀疑阎士良下了药,没有半点证据。她见皇上没有为皇后申冤,而我也没有任何动作,怕我会因为皇后人走茶凉,从此不再管这件事,所以才不惜用这个办法来激起我内心的恨,以让我为皇后报仇。”
笙平默然道:“可是她忘记了公主如此聪明,她又怎么能达到她的目的呢?”
玉安摇摇头:“她死得真是不值得。因为即使她不死,我也绝对不会忘记这件事的。” 笙平终于了然了,道:“公主之所以没有动作,是不想破坏皇上的大局。玉箫的遗憾在于她不了解公主的心是铁打的,经得起怨恨,受得住委屈。”说完,她走到玉箫的遗体前,也不顾死人的恐怖,伸出手为她抚合了双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玉箫姐姐,你就安心地随皇后娘娘去吧。”
说完,她走到玉安身边扶起她,关切而怜惜地说道:“这里自有宫人料理。公主累了这些天,先回去休息吧!”
这一回到猗兰阁,玉安便着了凉,一歇息就是三四天,没有外出也没有去福宁殿,对外面的情势一概不知。
十月初十是个大晴天。祈鉴接到宫里的报告,说皇上的身体突然又不好了,连忙进宫探望。这个秋天皇上的健康状况一直处于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加之宫里曾经传说皇上三岁时曾经有位相士算过卦称他命里今年会有打劫,能过去则一帆风顺,过不去便有性命之虞,各人便对皇上的身体状况更加关注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皇上仍旧绝口不提立太子之事,实在令朝堂大惑不解。他们自然不知皇上实际上已经授予朝中三位中直无私的大臣各一道密旨。若皇上突遭不测,便立祈鉴为新君。而如果祈鉴有任何异动,密旨便改为诛杀令,新君自然也就变成了荆王祈钧。
这三道密旨中,高珏也藏着一份。此外,那份密旨上还对高家以后的殊遇和子泫与玉安的婚事做了安排。
祈鉴只顾匆匆行走着。刚刚进入内宫里的小道,却见曹文迎面而来。祈鉴本只想和他简单招呼便继续赶路,谁知曹文竟然拉住他寒暄起来。
“雍王殿下一向可忙啊?”曹文笑道,眼底却似有心事。
祈鉴笑道:“不过是为些琐事奔走罢了。曹公子现在是六皇子的表兄,听说你前些日又升了职,做了少卿,小王还没来得及向曹公子道喜呢!”
曹文摇头道:“加官进爵在曹某心中不过过眼云烟罢了。曹某心中所愿不过是得一心人,白首不离。可惜这么简单的愿望,如今看来也遥遥无期了。”
祈鉴知道他说的是玉安,却不愿主动提起,道:“曹公子何出此言?”
曹文道:“前些日子,皇上曾经屡番召唤我问话,我向皇上身边的阎总管探知皇后正是有意为玉安公主挑选驸马。可谁知前不久这高子泫竟然和梅家小姐解除了婚约,至此皇上便再没有传过我,也没有和淑妃姐姐提过此事了。不知皇上是否又有了别的打算了?”
祈鉴听罢倒并不意外,笑道:“圣意难测,曹公子又何必如此执着呢?天下出身名门、才貌双全的女子多的是,曹公子何必独恋一枝呢?”
曹文有些怀疑而气恼地看着他道:“曹某曾经发誓,此生只钟情玉安公主一人。雍王殿下也曾经答应帮助曹某,难道您已经忘了吗?”
祈鉴摇头道:“小王自是没忘答应过曹公子的事。只是小王在云州治水时,曾亲眼目睹玉安妹妹和高子泫两心相许,早已非卿莫属,依我看,别说是你我,就算是皇上也分不开他们的。曹公子还是早些接受事实,另做打算吧!小王还要去探望皇上,先行告辞了!”
说完,他拱手示礼,匆匆便辞别曹文而去。曹文站在原地,气极却又无可奈何,一拳重捶在树上,顿时血肉模糊。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落在了亭阁后正和星儿一起前往御花园散步的周妃的耳里。周妃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转身对星儿神秘一笑道:“原来这曹妃家里的曹公子还是个情种呢!这下子你的愿望倒是有机会实现了!”
如今的星儿已经更是亭亭玉立,容颜瑰丽动人。听周妃的话,她的脸颊绯红,有些羞赧,却又几分向往。
祈鉴刚刚赶到福宁殿门外,便和福宁殿里匆匆跑出来的小太监撞了个满怀。一经询问方知皇上从上午开始便发热、出疹,程太医诊脉后怀疑是得了风疹,却又不敢确定,正火急火燎地去太医局召其他太医来共同诊断。
祈鉴的心里顿时一咯噔。谁都知道这风疹是民间最可怕的疾病之一。不但传染性强,还会引起其他并发症,随时夺取人性命。皇上如果身染传染病,这宫里头,势必会有一场大乱。
“不是只有几岁的孩童才会得这种病吗?”祈鉴仍旧不大相信地询问那小太监。
“可不是吗!”小太监跺着脚道,“所以程太医才不敢妄下结论,怕弄错了他一个人担不起罪名呀!这才让奴才去请其他大人……”
祈鉴点点头道:“你快些去,别耽搁了!”说完,便迈开脚步,匆忙向着殿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