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二十八章(1 / 1)
悄悄深夜语,悠悠寒月辉。谁云少年别,流泪各沾衣。
第二天早上,皇后还在梦中,玉箫已经急匆匆地掌灯来报:“娘娘,大事不好了!扫地宫女来报,在玉叶池里发现了紫萱……林昭仪的尸体!”
“什么?”皇后大吃一惊。立刻起身道,“什么时候发现的?现在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扫地宫女说她一见到就来慈元殿报告了,没有告诉别人。但是天现在已经亮了,立刻会有很多人知道的!”
“传本宫密令,即刻将尸体打捞上来停放在旁边的贡屋里,派人把手并秘密通知洛衍洛大人进宫来。皇上身体不好,容本宫弄清事情始末后再向他禀告。”玉箫正给她穿衣,皇后又想起什么,“秘密派人注意各宫娘娘的动静。尤其是尚妃。”
玉箫连忙吩咐下去。回头伺候皇后穿戴梳妆完毕,便急匆匆带着玉箫向玉叶池的方向走去。等玉辇到了玉叶池,天才刚刚亮,可没想到的是玉叶桥和整个贡屋附近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宫人。
“不是说了不要走漏消息吗?”皇后带着一丝愠怒责问玉箫。
“奴婢就是这么吩咐的,下面的人也是可靠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皇后心一沉。如果紫萱并非死于意外,那就有可能有人故意要泄露消息弄得人尽皆知。她到底想干什么?
“月华殿那边怎么样了?”
“回话的人说,尚妃昨夜长睡,至今未起。已经有人禀告她紫萱出事了,可是她像是服了药,一直未醒。”
皇后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沉声令道:“明着派人去,看看她是怎么了。如果没问题就叫她马上到玉叶池的贡屋来!目前这个局面,皇上那边也不能瞒了,快快去禀告吧!”说完,她便率先向着贡屋的方向走去。
围着的人见了皇后,连忙让道下跪。皇后一甩衣袖,心情沉重地走进贡屋。这贡屋本是太宗皇帝修来祭奠他一位枉死的妃子的,后来渐渐破败,甚至有了鬼怪之说。若不是皇后严厉整饬后宫,禁止妖言惑众,这传言怕是早就甚嚣尘上了。
紫萱的遗体就在贡屋的中央。是两个早先发现的禁卫军将她打捞起来,并在旁边一直看着。紫萱身穿灰黑色的衣服,浑身浮肿,但脸上却红若朝霞。
皇后感到一阵恶心。正这时,玉箫先前派来的小祁子来报:“启禀皇后娘娘,在玉叶池里发现了一个青纱布包着的匣子!”
匣子呈上来,上面已经缠满了水草。皇后示意他们放下后问:“洛大人来了没有?”
“已经到宫门口了。”
约三刻钟后,洛衍和他的随行赶到了贡屋,很快,皇上也赶到了。闲杂人等一律被屏退,只留下皇上、皇后和洛衍带来的仵作等人。
皇上眉头紧锁,满目痛心。他自幼宅心仁厚,最恨后宫杀戮,近年却连连出事,不断挑战他的忍耐极限。他没想到,自己本想册封紫萱以补偿曾经对尹美人的亏欠,谁知竟然会反而害死了她。他因此下令:“洛衍听旨,立刻查验,务必在三天之内查清事实真相。”从他的语气和神情判断,这次他是铁了心了。
皇后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心里祈祷着紫萱果真死于意外,因为这是平息是非的最好办法。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紫萱刚刚册封,绝对没有道理一身暗色衣裳地死在这荒僻的地方。
仵作很快便得出了第一项结论:紫萱确系死于溺水,且没有任何挣扎痕迹。
打开被青纱布包裹着的匣子,里面竟然是满满一箱珠宝玉器。其中有皇上皇后新赏赐给紫萱的,还有先前赏赐给尚妃的。扒开层层珠宝,竟然还有一个男人用的锦囊。
“这是什么意思?”皇上脸色变得铁青。
洛衍正要回话,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禀告道:“昨夜贡屋附近的小门门卫醉了酒,门也敞开着一宿。桥畔的草丛边上也留着一男一女的脚印。
种种迹象,再联系先前紫萱的再三请辞,都表明紫萱似乎和人有了私情,意欲趁夜私奔,大约是跑得太急,才一不小心掉进了玉叶池里。玉箫也匆匆进来回话:“皇上,娘娘,尚妃娘娘好像是被人下了昏睡药,刚刚醒来,还昏昏沉沉的。”
这无疑更加证明了先前的推测,皇上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她只需偷偷求他即可,何必做出这个有违宫禁的事,还丢了自己的性命呢?
皇后的心里开始打鼓。这事儿虽然证据齐备,却还有些蹊跷。但涉及到皇上新封的昭仪和人私奔,再追查下去必将有失皇家颜面,难道就要打碎牙齿和血吞吗?
皇后思量再三,决定明着宣告失足落水,再暗中继续调查。她和皇上互相看了一眼,皇上也正有此意,便吩咐洛衍道:“洛大人辛苦了。先行退下吧。”又转头吩咐玉箫,“传令下去,为林昭仪准备安葬。”
既然皇上皇后已经有了定论,洛衍也不准备继续查探了,外面的宫人们也奉命进来收拾现场。洛衍带着他的人行了礼准备撤离,一个侍从却一不小心碰到了案几上打开着的匣子,匣子摔落,东西散落了一地。
断线的珠子悉悉嗦嗦满地滚动。惹事的侍从吓得赶紧捡拾。珠宝锦囊一样一样放回匣子后,地上竟然还剩着一枝断了头的笔杆和一枝狼毫笔头。
众人面面相觑。侍从正要去捡那枝笔,不料皇上却开口了:“且慢。”侍从忙跪下,皇上疾步走上去,弯腰捡起那枝断裂的笔杆,从笔杆里抽出一张陈旧得几近发霉的白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
见皇上的脸色暗沉得可怕,皇后不放心地上前去,问道:“皇上,怎么了?”皇上正气得哆嗦,她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我和孩子都不能再在这鬼地方呆下去了,快带我离开吧,要是等皇上发现了,我们都会死的!”
“鬼”和“孩”的地方都破旧了,抬头也腐蚀了,只剩下一个“每”字。短短三四行字,却有好几个都是错的。
他将那卷白绸扔到皇后手中,怒吼道:“后宫之中竟然出了这等丑事,给朕查清楚!谁违反国法宫规,一律严办,绝不宽贷!”说罢,他一甩衣袖便愤然离去。
后宫归皇后总管,出了这种事,她难辞其咎,这会儿她也气得快晕了。“这紫萱,也太无法无天了!查出来若真是有了苟且之事,一定严办以儆效尤!”
玉箫试探着接过她手中的白绸,端详片刻后轻声说:“娘娘息怒。紫萱册封前是按照宫规验过身的,怎么可能有什么孩子?”
她说得有理,皇后也觉得自己是气糊涂了,因此抬头对洛衍说:“洛大人,既然现在涉及到后宫家事,本宫就亲自过问。您先回去歇息吧!这件事关涉到皇家声誉,你且管好你的属下。”
事到如今,已经不再是“暗查”便可以解决问题的了。皇后铁了心要揪出这无法无天的人。谁知案子刚刚开始,竟然又意外发现宫里开设赌局,私贩货物等违禁之事处处皆是,这些鱼龙混杂的事情一多,后宫嫔妃、宫女和禁卫军,甚至宫外头的人做出苟且之事也便在所难免。皇后决定以整饬后宫风尚为名彻查此事,因此一早就把话放了出去:“最近查到了有人私自运贩宫中物品到外面变卖,谁要是做了亏心的事,三天内前来自首还能留得性命。若要被查出来,定然满门抄斩,绝不宽贷!”
很快,玉箫便奉懿旨领着人到各殿阁对宫人的居舍都进行彻查。赌具被抓的,盗窃物品的,与人私相授受的,自首的,被揭发的,牵出萝卜带出泥,小至粗使太监宫女,大至妃嫔的近身宫女,每个宫殿有人被抓走时,都是一片鸡飞狗跳。有眼力见儿的妃嫔知道此事来得厉害,赶紧配合或撇清关系,没有眼力见儿的,或许想为身边人说情,哭哭啼啼跑到皇上面前告状,谁知不但没见到皇上的面,还一个个被皇后骂得灰头土脸,再不敢造次。
十几年来,谁也没有见过皇后如此强硬的时刻,何况有皇上撑腰,一时间人人自危,都不知道这场风暴要持续到几时。
玉箫的人在别的殿阁里都是查盗窃和赌博为主,唯独到了月华殿,重心在紫萱的屋子里。令她觉得奇怪的是,别的殿阁的娘娘即使配合她的彻查,也会多少有些忌惮,唯独尚妃非但没有不悦,而且笑脸相迎,号令全殿上下配合甚至围观。她只有一条规矩,便是玉箫要从月华殿带走任何一样东西,都要着人记录在册
很快,玉箫便从紫萱的殿阁里搜出了一摞羊皮卷起来的药方子。玉箫虽不懂医术,但先前正阳常病,她也和太医打了不少交道,一些基本常识还是懂的。这里面有几张方子书写得十分整齐,可上面的药搭配在一起不但不能治病,反而会伤人元气,就算是学徒也开不出这样拙劣的药方。
临走时,玉箫问:“紫萱身体不好吗?”
尚妃答道:“哪里。本宫这里的人个个身体康健,手脚灵活,一年到头都不劳烦太医局一次。”
玉箫听罢便行礼道谢,匆匆回慈元殿复命去了。
这药方的用纸和字迹,一查太医局的档案便知道出自梅太医之手,表面看是糊涂医生开的糊涂药方,实际上却藏头藏尾,是私通往来的铁证。而先前笔筒里的白绸则名叫雪绢,是天圣六年,即十七八年前西域送来的贡品。当时这是稀罕之物,只有太后、皇后、梅妃和尹美人分得了一些。能让紫萱收藏着药方的只有尹美人一人,尹美人便成了头号嫌犯。
皇后的脸气得通红:“尹晓蝶这个贱妇竟然和梅岭海有私情!真是活腻了!”
事情的后果实在太可怕。尹美人和梅岭海都已经死了,尹家的人也早在十几年前就因为犯事而被诛杀了;梅家即使牵连到梅妃,她是荆王的母亲,不会有大碍;但是到了玉安这里,情况就非常严重了。雪绢上分明写着他们不但私通,还有了孩子,这个孩子是谁?此事攸关皇家血脉,如果查证属实,玉安必死无疑。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皇后保不住玉安,也不想保她了。当年皇上竟然带了这么一个德行败坏的女人进宫,为了这么一个女人冷落了她一年之久,这是她身上无法消除的耻辱烙印。
第二天东方新明,第一缕晨光刚刚照进皇宫的宣德楼,皇后便派人秘密查探当年尹晓蝶所在的戏班——要证实玉安的身份,尹晓蝶和梅岭海何时相识就是关键证据。但未及派去的人回来,慈元殿便被各宫娘娘围得水泄不通了,这些人名为来问皇后要一个真相,实则是要皇后给他们一个说法。前些日因为玉箫彻查而压了一肚子怨气的那些人走在队伍的前面,皇后若是给不出一个令大家信服的彻查结果,玉箫的行为就是以下犯上,按宫例须受到严厉的处罚。
尚妃也跟着来了,手里还带着玉箫从月华殿带走的物件的记录。
皇后见状,只能招呼大家在慈元殿落座:“既然各位都这么关心这起案子,那大家就一起在这里等着,待本宫传问了最后的证人,自会给你们一个清楚明白的答案的。”说完,她便吩咐玉箫去催传尹晓蝶进宫前所在戏班的班主夫妇,同时也差人去福宁殿呈报皇上。
猗兰阁里。玉安这些天来一直隐约感到某种不安。尚妃会对付紫萱本在她的预料之中,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且用的是嫁祸她和人私通的方式。这招非常高明,因为这样一来,皇上皇后必定会顾全皇家颜面而不做深究。但为什么皇后后来突然在整个后宫查起了私货买卖,并且完全不让她参与?月华殿竟然是彻查的最后一站。紫萱人已经死了,再查她又有什么意义?
但当她得知玉箫从月华殿拿走了一摞陈年药方的时候,她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如果紫萱的死牵连出了当年凌光阁的事,尚明珠即使得到蛛丝马迹,也一定会大做文章,不惜一切代价来加害于她。
她首先想到找子泫帮忙。可巧的是高家历来有回乡扫墓的传统,由于子沣随祈鉴前去南方剿灭匪患去了,子泫便奉命回乡,已于头一天启程了。而莫言偏巧也于上个月被调派到江南各地巡视纸币发行与流通之事,半个月后才会回京。所有亲信的人都不在身边。
更糟糕的是,此刻的她只以为自己会因尹美人的名誉而受到牵连,尚不知道连自己的身世都已经受到怀疑和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