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1 / 1)
金风扇素节,玉露凝成霜。登高去来雁,惆怅客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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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祠堂里,列位祖先灵位前青烟袅袅。神座下,子泫已经跪了三天了。
三天前,子泫向高珏和高夫人禀告要娶玉安为妻的心意,高珏当场打了他一巴掌,高夫人更是气得晕了过去。
子泫早料定双亲会反对,却一直心存侥幸,万万没想到他们的反对会强烈得没有转圜余地。
他哪曾想到这一年来,皇后的哥哥权力日增,而掌握制兵权的高珏,就成了他的头号眼中钉。高珏又岂会在此时向皇上和皇后提起这样的婚事?而高夫人考虑的问题则简单多了。十几年前,她的表妹,也就是漱雪蘅冰的娘亲,临死时将两个女儿托付给她。高家世代信义,岂能不守约定?何况漱雪论才论貌论人品,又都是她举世无两的理想儿媳,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子泫另作他选。
子泫被责令到祠堂思过。高珏夫妇这么做也不过是想挫挫的锐气,不料子泫却铁了心,不但不认错,甚至一连三天滴水未进。高夫人急得团团转,但高珏的火气反而更大了:“有本事他一辈子不吃不喝,当了神仙我就服了他!”
父子两个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傍晚时分,伺候子泫的小丫鬟绿珠奉夫人的命偷偷给子泫送些吃的,在门口轻唤,却听屋里没有动静。推门一看,子泫早已倒在神案前的地上,纹丝不动,面若菜色。绿珠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快拉人啦!二少爷昏倒了!”
子泫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他梦见自己站在一条波澜壮阔的江边,而玉安一袭白衣,站在一片树叶一般的船上,随着江水飘飘荡荡。他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她听见后正一脸笑容地向他伸出手,一个浪头却猛地打来,将她吞噬在湍急的洪波里。
“玉安,玉安!”他声声呼喊着,突然从梦中惊醒。当意识渐渐聚拢,他感到自己浑身裹满了热腾腾的汗水,而床边则围了一大堆的人。
他模糊地搜索着玉安的脸,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等他完全清醒了,才暗自庆幸没有见到她多么好,这只不过是梦一场。
即使这样,梦里所经受的痛苦仍旧令他感同身受。躺在病榻上也就不管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两行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
“醒了,二少爷醒了!”耳畔一片激动的欢呼。人群中有个声音在说话:“高大人,高夫人,令郎饿了这么多天,需要赶紧吃些东西才好。”子泫没有力气睁眼,却分辩出了说话的是太医局的新提点程太医。
“绿珠,赶紧将鸡汤端上来呀!”高夫人急切的喊。
鸡汤很快呈上来了。绿珠将子泫扶起来,高夫人则坐在榻前,亲自喂子泫吃东西。子泫虚弱无力,就这么被动地吞咽着,不过不出几口,那些吃食便在胃里翻江倒海,全吐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高夫人又忧又急。
程太医道:“二少爷长时间未进食,脾胃受损,怕是一时不能适应这么油腻的食物……”
高珏怒道:“难道厨房就没有清单一点儿的吃食吗?一群废物!”
厨房的丫鬟婆子忙跪了一地。二少爷昏倒,大家都惦记着他是吉是忧,都忽略了这一筹。
这时,门口传来悦耳的声音:“老爷夫人莫忧,少爷昏倒的时候,奴婢想着少爷醒来后定然要吃东西的,就到厨房炖了燕窝粥。”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绿裙,语笑翩跹的姑娘端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小碗,款款地走进屋来。她的步伐错落有致,不像厨房的粗使丫头,倒有几分像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
站在床尾的子沣目光瞥到这个女子,手中的茶杯哐当摔落在地。他直直地看着她,心里有个干渴的声音在呐喊:正阳。正阳。我是在做梦么?
燕窝粥呈上来了。炖得非常精细,尤为适合大病初愈的人。一口一口喂着,子泫都安静地吞了下去,再没有呕吐或难受的迹象。
一小碗粥都被吃光了,高夫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她回头看着这位机灵的姑娘,道:“多亏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跪在最前头的那个厨娘是厨房的管事,见状答道:“她叫楚楚,昨天刚刚进府来的。”
高夫人点了点头,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被唤作楚楚的姑娘便抬起了头。鹅蛋脸,柳叶眉,是个标志的人儿。正阳生前常年卧病,高夫人因此对她并无印象,见到眼前的女孩儿也不觉得诧异,只道:“看你的眉眼有些面善,似曾见过,却又说不上来。既然你这么机灵,以后就别在厨房呆着了。大少爷房里的茶水丫头死了娘回家奔丧去了,你便顶她的缺,好生伺候大少爷吧!”
“奴婢遵命。”楚楚行礼道。
“这里都没你们事了。”高夫人又道,“都退下吧!”丫鬟婆子们应着是,便陆续退了出去。
直到他们都走到门口,子沣的目光还停留在楚楚的身上。正这时,她竟然一个回头,也看着他,眸光盈盈,欲说还休,恍如当年那个活泼健康的正阳。子沣一时意乱情迷,不觉痴了。
高夫人为子泫掖了掖被子,正要说话,却被高珏打断了:“夫人,子泫现在已经无事了,有绿珠照顾他就可以了。夫人这两天几乎没合眼,还是早回房休息吧!”
说完,他重重叹了口气。任谁都听得出,子泫的忤逆加上子泫的病,令他又恨又忧,是真正伤了心。高夫人恋恋不舍地看了子泫一眼,又吩咐了绿珠几句,便紧跟着高珏的脚步出门去了。
绿珠将房门合上,子沣方才走到了子泫的病榻前,握着他的手道:“二弟,你说你这又是何苦呢?”
子泫动了动干裂而惨白的嘴唇,道:“哥,你知道的,如果不是别无出路,我又怎么会忍心令爹娘为难呢?”
别人不理解,子沣又焉能不理解呢?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担忧而鼓励的笑,拍拍他的手背道:“这些大哥自然都明白。只是你和漱雪的婚约虽未昭告天下,却也是爹娘十多年前就定下的。眼下梅家出事不久,我们若悔婚,别人该怎么看我们高家?更何况,别说爹娘费解,就连我困惑。我不能忘记正阳,是因为她是那么单纯、那么善良。可是这位玉安公主,论才德论品性都比漱雪差了十万八千里,你怎么偏偏就爱上她了呢?”
子泫苍白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这个问题,我早在心里问过自己一千次一万次了。在别人眼里,她或许就是一个行为乖张,工于心计,一无是处的公主,而在我的心里,她却是最贴心的人。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算她什么都不说,我也知道她是明白我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从不会觉得寂寞,就好像这世界上有她一个人,能陪我那么呆下去,生活也是有意义的。你们谁也看不到她美好的时候。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对于我来说今生只有一次,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从不后悔爱上了她,并且我知道我还会一直爱下去,到老,到死,生生世世。”
他的话子沣并没有全听明白。但他至少明白了一件事,眼下这位玉安公主是子泫十八年的生命里最在乎的一件事。要他放弃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可一想到府内府外的形势,作为长子,他不禁忧心忡忡:“可该如何是好?你受罚的这几天,蘅冰已经递了两封书信过来,名为问候,实则暗示爹娘早日定下你们的婚期。我怕雪上加霜,就悄悄把信扣下来了。可是终有一天信会传到爹娘手里的。眼下梅家刚刚遭了变故,如果这时候退婚,别人以为我们见风使舵不说,更叫人担心的是,漱雪性情刚烈,若知道你不肯要她,一不小心寻了短见,才真正让人悔恨一辈子。”
子泫叹了口气。子沣说的话句句在理。在家忤逆爹娘,在外愧对漱雪,心中更是有负于玉安。这团乱麻,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呢?
“大哥,”看着恭顺又落寞的子沣,子泫有些同病相怜之感,“你怎么打算呢?真的就这么一辈子,守着正阳的灵位终老吗?”
子沣凄然一笑:“大哥自然知道爹娘的期盼,也自然明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可惜的是,每当我看着媒婆们拿来的那些姑娘的画像,好像正阳都会从那些画里走出来,把她们全部都比下去。我想我是很难再爱了,除非,”他的目光投向房门,“除非有一天,正阳回来了。”
猗兰阁里,这两天玉安的眼皮总是跳得厉害,整整一个上午,她也没有抄完半篇的《兰亭序》。曹文突如其来的示爱像一记警钟敲醒了她。自己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或早或晚,即使皇上皇后不张罗,提亲的亲贵命妇们也会找上门来的。那时,她该怎么办?更何况,昨日尚美人身体不适,召了程太医,诊断结果竟然是又怀了龙嗣。程太医为人忠直,玉安相信这次不会有假了。玉安知道,皇上一直希望均衡朝廷势力,不让郭皇后一家独大,闻讯大喜过望,即刻册封为德妃,迁居月华殿。从此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起用尚家的人,不必再担心外戚专权了。
尚美人坐大,皇后和自己的处境,也将会更加艰难。
她放下笔。窗外天朗气清,阳光普照,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了。又是一年初春。寒意和生机交着抗争着。
门吱呀一声推开,带进一股过堂风,绿纱幔轻摇,铜炉里的火闪烁跳跃。
笙平进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朱红色的菱花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盏十分精致的红莲型绢纸水灯。昨天正月初五,宫里上至太后嫔妃下至粗使宫女,素有在流向镜湖的明渠里放河灯、请河神的习惯。要是谁的灯顺风顺水地漂到镜湖里而不半路翻船,谁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
玉安托起那盏灯。材质轻盈,做工别致,正是紫萱的手艺。轻轻扯开那段儿扣着莲花花心的彩带,一张卷成细筒的绢纸便带了出来。打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行诗:
西宫夜静百花香,欲卷珠帘春恨长。斜抱云和深见月,朦胧树色隐昭阳。
唐人王昌龄的《西宫春怨》,讲的是不受圣眷的宫人的哀怨和辛酸。
“奴婢这几天都着人盯着紫萱。这是派去的人在镜湖上弄到的。也不知道有用没有。”笙平掠了掠鬓角,期盼地看着玉安。
玉安嘴角露出一丝自信满满的笑容:“当然有用。紫萱当年求那人带她进宫,无非也就是希望有朝一日得蒙圣宠,飞黄腾达。可惜那人先失了宠,尚美人又是天生妒忌,巴不得每个女人都丑陋无比,她自然没有机会出头了。”
笙平有些会意了:“公主的意思是,给她一个出头的机会,这样不须公主出手,只稍微借力,便可以除掉她了?”
玉安看了笙平一眼,只认真把玩那只水灯,笑而不语。
二月二日新雨晴,草芽菜甲一时生。轻衫细马春年少,十字津头一字行。二月初二是中和节,又称二月节。惊蛰刚过,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在这天市井街坊皆以青囊盛百谷和瓜果互赠以作新春祝福,庄户人家自制春酒和太阳糕祭奠日神和谷神以祈丰年,文武百官也纷纷上书请求皇上颁布新年惠农新政。举国上下皆在祈求五谷丰登,宫廷里也不例外。
皇上戴布帛裹头,着墨玉色春服,在紫宸殿赐宴。宫中正四品以上妃嫔列席,皆穿戴农家服饰,以示注重农耕。皇后绾高髻,戴青花布头巾,穿翠玉色春裳,坐在皇上身边。梅妃和苗妃二位贵妃一品稍低一个台阶,曹妃和尚妃——即新晋为德妃的尚美人,则再低一个台阶,此下再是各殿阁嫔妃美人。玉安奉命随侍在皇上身后,替他斟酒备茶。
妃嫔们都在这天提前下厨,开宴令唱响,各宫娘娘做的民间茶饭一道一道上上来。皇后做的衢州饭,梅妃做的馓子粥,苗妃做的煎花馒头,曹妃做的开炉饼,尚妃做的浇头面……各地风味,应有尽有。菜式齐备了,皇上一一品尝,赞不绝口,其中又以梅妃和尚妃得到的赞誉最多。
正这时,又一道菜上上来了。云丝炸春卷儿。皇上最偏爱的食物。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谁都知道这云丝炸春卷儿是周妃的拿手好菜,周妃尚在冷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席间?
天敌间有一种敏锐的嗅觉。尚妃第一个怀疑是玉安捣的鬼,当她狐疑的目光投向玉安,却发现玉安也正同样惊愕地看着她,似全然不知其事。
皇上默不作声,静静地夹起一只送到嘴边。这云丝炸春卷儿和周妃的手艺外形相似,但口味却更酥脆清香,像及了一种更加遥远的味道。但吃罢一只,他就放下了筷子,不再过问这道菜。这无论出自何人之手,必定有人违反宫禁。大喜的日子,他不想宫中再生事端。
皇上不问,大家虽觉得其中暧昧,也没人敢问。众人再次落座,欢歌笑语又起。身著粗蓝布衣裳的乐女们伴着鼓点踏歌起舞,赢得一片掌声。
宴席上的食品皇后尝过后,轮到后妃们逐一品尝。大家很少有机会切磋手艺,应着景也好,真心称赞也罢,纷纷赞美着彼此做的点心。轮到尚妃的时候,她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块云丝春卷儿。尝罢一口,她回头瞥了一眼身后的紫萱。平日里妃嫔们身着锦衣华服,婢女们却只是普通棉布,因此紫萱十分不起眼。而今大家都荆钗布裙,她那张不甚出挑的脸竟然也能看出几分妩媚来。此刻紫萱也有几分惊慌。这云丝春卷儿她本想让小林子跟着皇上的夜宵一起上上去的,大约是御厨房弄错了,竟然在这种场合送了上来。幸亏皇上没有追问,否则自己怕是性命难保。
尚妃只觉索然无味。黯淡的烛光将她的脸色映衬得格外阴暗。
宴席后,众人散去,皇上独把玉安留了下来。偌大的紫宸殿烛火摇曳,一时间呈现出几分惨淡的光景。皇上在玉安的搀扶下拾级而下,在最后的一级台阶上坐下了。
“父皇,更深露重……”玉安劝谏道。
皇上却摆摆手,示意她不要说了。玉安递了一个眼神,阎文应便迅速取来了羊毛垫子。玉安依着皇上的意思在他身边坐下。
透过大殿的大门向外看去,远方那黛青色的天空中几点寒星依稀闪烁,在这初春的夜里透着几分孤苦和静寂。
“玉安,”皇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遥远的苍穹,即使阎文应为他披上披风也浑然不觉,“那云丝炸春卷儿,完全是你娘的手艺,朕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是你为朕置备的吗?”宫里人皆知周妃善做这道菜,却不知道其原本是尹美人的独门绝技,当年皇上甚为喜欢。那时周妃刚刚入宫,却一直得不到圣眷,因此偷偷从尹美人那里学了这道手艺。尹美人失势后,皇上偶尔想念它的味道,但碍于宫规也只能自我约束,周妃这得来的一招半式由此便登堂入室了。
玉安摇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儿臣早就对这道菜式没有印象了。不过这做法倒简单,只要看过几次大概就能学会。就儿臣所知,紫萱就会。”听李嬷嬷说,紫萱在尹美人得宠时见皇上极为喜爱这种食物,便跟着尹美人学过,只是她刚学会皇上就再不到凌光阁了,她学来的手艺也就这么没了用武之地。
“紫萱?”皇上思忖道,“就是当年跟随你娘进宫的那位宫女吗?”
“是的。紫萱是我娘的同乡,后来又同拜一个师傅门下,感情很好,就央求我娘带她进宫来,还指望有朝一日能和她一样,为嫔为妃。只是……”话到嘴边,玉安凄然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都是些少女烟花一般的梦。皇上听罢,默默叹了口气。 “玉安,在你心里,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玉安思忖片刻道:“父皇是旷古烁今难得一见的贤君。宽厚仁慈,天下为怀,只是常常成全了天下人,却委屈了自己。”
皇上却摇摇头:“天下人说朕是一个宅心仁厚的皇帝;嫔妃们说朕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夫君;可朕更想知道的是,朕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玉安答道:“父皇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
皇上一笑,连自己都有些不信,道:“你,难道不会因为朕对你们母女的亏欠而怨恨朕吗?”
玉安轻轻咬着嘴唇。那些回忆的疮疤早已结痂。如今一一撕裂开来,却仍然可见鲜红的血痕。她怎么能不怨恨呢?在凌光阁的日子,她几乎从来没有从那人那里得到过一个暖心的笑,那人等不到皇上,便把气都撒在她和宫人们身上,醒着醉着都尖声骂人,或是追着打人。主人没有了脸面,仆人们也跟着嚣张起来。偷盗的,赌钱的,旷工的……而当那些下人骗她去偷那人的首饰时,她也只当被他们骗了,只为让日子过得更安生。这些欺负她的人中,紫萱是头一个。有一次她偷了那人御赐的金钿双莲花,看准了她嘴钝不会辩护便栽赃到她身上,她因此被那人打得浑身是伤。这一笔笔和着血和泪的往事,她又该向哪一个讨债呢?
“儿臣不怨恨。”她却这么说,“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各人也有各人的命,逃不过命运这道坎儿,谁又能怨谁呢?”
她的声音娓娓,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皇上看在眼里,心里一阵酸楚。“玉安,当年,朕曾经许诺册封你娘为嫔。但太后以不合礼法为由坚持不允……孩子,”他握着她的手,心痛地看着她说,“如果朕现在追封她为嫔,能安慰她在天之灵,安慰……你吗?”
玉安轻轻摇头:“父皇,儿臣不需要安慰。何况她已经不在了,又何必旧话重提,令皇后娘娘为难呢?”
“是啊。过去的,也就过去了。”皇上叹了口气,轻拍玉安的手背,“孩子,朕也知道过去让你受的委屈太多了。不过在这深宫大院里,又有谁没有一点委屈呢?朕虽贵为一国之君,权倾天下,却只是一个平凡人,没有三头六臂,没有九方神力,即使看着你们在朕的身边受苦,却也常常是无可奈何呀。”
说到动情处,皇上的眼里竟然有泪光闪烁。玉安一瞬间不禁悲从中来。世人委屈,他又何尝没有委屈呢?从小就不知道生母是谁,十三岁登基却又在太后的阴影下捱过了十多年的光阴,到了大婚的当天才发现原本该是新娘的心上人已不在人世……她试探着伸出手,想替他擦拭眼泪,手到腮边,却迟迟落不下去。有个遥远的声音从天边的旷野传来,在耳畔声声呼唤:千万不能动情,玉安。今晚你是为紫萱而来,不要反过来让感情成了你的羁绊。
她的手终于缩了下来。耳畔皇上的声音又回来了。慈祥的,温和的,模糊而又低沉:“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朕会尽力补偿你,和你身边的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