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1 / 1)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
子泫回到家中,满心郁闷,看什么都不顺眼。虽在宫里是臣,在家中却和皇帝差不多,一家老小没有不宠着哄着的。眼下小少爷一下午先是拔了院子里的茶花,一下子又令人都重新种上,折腾得全家天翻地覆。好容易挨到天黑上床,他又翻腾睡不着,着人点了灯,抄了一夜的书。
天亮进宫早课。子泫一路上打定主意要沉住气,在玉安面前装做若无其事,让她知道自己潇洒如风,半点儿也不为吵嘴难过。谁知进了资善堂,却只见到了祈鉴和祈钧。一上午他便成了霜打的茄子,泱泱打不起精神。好容易挨到下课,只听祈鉴已经在向祈钧打听了:
“四弟,今天玉安妹妹怎么没来?”
祈钧道:“她昨儿受了风病倒了,便禀告了母妃,不来上课了。”
子泫忙问:“只今天不来,还是以后都不来了?”
“这倒没说。不过昨天差笙平来我这里借了许多古书,怕是以后都不来了。”
祈鉴扇头一拍手掌,道:“也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总读我们读到书也不合适。只是见不着她,便少了许多趣味了。罢了。今天下午皇兄就要回来了。我们快回去准备迎接吧!”
“好。”祈钧答道,“只是听说这次停留不久,他又要虽王将军去南国视察各地边防了。”
祈鉴神往地叹气道:“要是父皇恩准,我倒真想随皇兄一起游历山川,长长见识。”
“可不是嘛。”祈钧附和道。
子泫本想多打探打探玉安的消息,两人却说了一路祈铉的事。就这么说着,三人已经走到沉云殿门口。他正有些怅然,祈钧却说:“昨日我得了一幅颜真卿的真迹,你们要不要同我一道观赏?”
祈鉴有急事在身,说改天再看,子泫则自然勉为其难了。岂料朱紫阁大门紧闭。笙平开门传玉安的话,说是抱恙在身,不便相见,让她代为谢过。祈钧仍兴意盎然地拉他赏书作,子泫却没有心情,敷衍两句便出宫去了。
这下子,高家上下的人都犯糊涂了。这些天来,这小少爷跟变了个人一样,不哭不闹,不说不笑,只在院子里发呆。高夫人急得不行,听了下人的主意,便找了个借口,把梅家的漱雪请来了。
漱雪奉父亲之命来府上给高夫人送药,听说子泫胃口不好,便顺便给他做了些山楂糕。不料这子泫对他这最爱的点心也失去了兴致,懒懒地道了谢便放在一边,尝也不尝。
漱雪扑哧笑道:“原以为随皇上狩猎,还得了奖赏,你会多得意呢。怎么看起来像谁欠了你三百吊钱似的!要不我回去也让我爹给你开副方子,也治一治你这浑身的懒虫。”
子泫听她说到方子,眼睛一亮,拉着她的手说:“好漱雪,我知道你心眼儿好,又会医理,平日最喜欢钻研那些奇怪的病症。眼下我知道一例,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漱雪自然来了兴致:“是什么样的?你说给我听听?”
子泫道:“是一位和你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儿。她身体很弱,受了风,却又不似一般的风寒,几日都好不了。你说这算不算怪病?”
漱雪听罢,笑个不停:“你说这不过是因为她身子弱,受凉时好得慢罢了,算不得什么怪病。倒也服了你,平日最恨我和浣云说养生医理给你听,这会儿怎么留心起这个来?不过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家女孩儿,我认识不认识?”
子泫答道:“你倒是见过,但算不上认识。她就是皇上中秋赐宴时册封的三公主玉安。她近日得了病,太医都瞧不好。你若是去瞧瞧,要是瞧好了,皇上一定赏赐你。”
漱雪脸上的笑没了,哼了一声道:“真难得你这么瞧得起我。太医都看不好得病,我一个小丫头怎么瞧得好?何况听说那三公主性情出了名的刁钻古怪,我可不讨这个没趣。”
子泫有些失望,却也不忍让漱雪为难,便说:“你不要恼。我没什么恶意。你若不愿去,就当我没说好了。”说罢他往床头一倒,盯着天花板发呆。
漱雪冷笑一声道:“我自然知道你没有恶意。我和你打小儿就认识,你想什么我会看不出来?从小到大你说话不绕弯子,也从来没求过我,这个忙,我虽不愿帮你,但于情于理,也非帮你不可。否则,你怕是不知要这么折腾到几时。”
听她一席话,子泫更觉得心里过不去了。俯身向她一拜道:“漱雪妹妹,以后你若遇到犯难的事,就算赴汤蹈火,我也帮你。”
漱雪不再答话,便转身出去了。
漱雪回府整理后便带浣云进宫拜见梅妃去了。下午回来刚一下车,便见子泫在梅府门口徘徊。见了漱雪,他急忙上来。漱雪叹气道:“对不起,要让你失望了。听朱紫阁掌事的笙平姐姐说,她这半个月足不出户,不见外人。我还听说朱紫阁昼夜灯火通明,她常常通宵读书,皇上已经特别开恩允许她日后去御书房借书了。”
秋风骤起。蓝天上一群白雁飞过,枫叶簌簌落下,天气愈加凉了。
这风一刮就是半个月。风停了,便降了第一次霜,接连便是几个晴天。玉安在屋里闷了半个月,这天起来,屋里一个人也没有,一拉开窗帘,一束阳光便照了进来。院子里的树叶花草都凋零殆尽,却见古井旁的那一方地上竟然长着一丛郁郁葱葱的茶花。
玉安拉开门帘走了出去。
那丛茶花枝繁叶茂,一眼便认得出是十八学士、鸳鸯凤冠、大紫袍等几种名品。玉安坐在古井旁边,脑海里都是中秋月夜的那些场景。那天明月当空,那个人站在她脚下的位置种着花,笑语翩然。
那本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可为什么回忆起这些,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悲伤,停在胸口隐隐作痛呢?
她就这样呆坐了一上午。直到朱紫阁的门被推开,有人进来了。是祈钧。他走到她的身边,把手里那半卷书递到她手中。
“子泫接了圣旨,这会儿怕是已经启程随大皇兄去南国做边防图去了——本该他哥哥子沣去的,但党项闹事,高子沣临时随王将军领兵去了——这一去,没有三年五载怕是回不来的。他知道你定不肯见他,临走前便让我拜托笙平领他进来,给你带来了这些他种植了好久的茶花。你就好好照料她们,让她们和你做个伴儿吧。”
玉安的手微微颤抖着,伸手触摸着那些茶花的叶子。一阵风从墙外刮起来,吹得满地树叶呜呜直响。墙外传来礼炮声,车马启程了。
风吹得书页哗啦啦响。她低头一看,是那人手抄的《古诗十九首》的《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
院子里已经没了人,泪水便如雨水般落了下来。她望着大门,恍惚看见有人从门口进来了,和第一次的青衫白褂不同,这回他束了发,藏青长袍,面如冠玉,神采飞扬。他走到茶花旁边,走到她的身边,慢慢蹲下身,双目里却藏着一缕化不开的忧伤。
(《倾国倾城》第一卷:皎皎河汉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