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怎堪如此伤人心(1 / 1)
只是我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却不知一切还未开始,便已成了定局!
就在第二日,元隆九年八月的最后一天,一道圣旨传遍了整个丰玺,这是一道来自芙陵台的封妃旨意。
宣旨的宦官是那日那个白净柔秀的侍从,他高声宣读圣旨的时候,我只觉脑子嗡嗡作响。他嘴角一张一合,吐出的字眼是那样的模糊却又清晰。
我怔怔地接旨,任凭心中有多么的不愿意,可还是不得不如此,君王一旨,若有违抗,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我可以不要命,可怎能不顾将军府一众的生死,何况还有这般爱我的哥哥。起身,听着宦官道贺,看着他们离去......心中仿佛也有什么东西悄然碎去......
哥哥见我如此,急切而担忧,“阿妍,你先别难过,哥哥这就去芙陵台见驾,无论如何也要求陛下收回旨意!”
“哥......”我一把拉住急于出门的哥哥,“圣旨已下,又岂能收回。你现在去,便是抗旨不尊。”
“可我......怎能看你如此!”他脸色凝重,原本好看的眉头此刻深深地皱起,“即便是拼着性命一试,哥也要为你一争!”
“哥!”我提声唤他,这是我最顾虑的,就怕哥哥会这么做。“他是陛下,一国之君,就算他再怎么宠幸你,也不可能朝令夕改,不顾皇权威仪,不顾天下悠悠之口!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事情已经成了事实,又如何是你我能改变得了的......”
哥哥望着我良久,忽的转身,“啪”地一声巨响,只见厅中摆着的梨木圆桌四分五裂。吓得下人们一跳,站立不安,我淡淡觑了眼若环翠竹,她们会意,带着众人先出去了。
“阿妍,是哥哥晚了,耽误了你......”他紧握双手,不忍看我。
他说的是面圣晚了,他在怪自己,怪自己没能在陛下下旨之前为我一争,可这与他无关,他没有错,怎能怪罪在自己头上。
“谁都没有想到陛下会先下旨后回宫的。就算早一点,也不一定能改变什么。”执起哥哥左臂,心痛的轻抚他的手掌,“若说是耽误,那也是阿妍耽误了哥哥。”
“阿妍......”他眸光中有疼惜有愧疚,更多的是担忧。
“哥,我没事......或许进宫也不是一件坏事。”我仰起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语,故作坚强的一笑,不想让他担忧。
一个人坐在房中,我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不去想,要接受现实,要面对现实,现在多想,只会令自己伤神而已......可是,可是如何能真的不去想,现实何其的残酷,让人痛苦地难以忍受。或许总有那么一日,我的心能真正的平静下来,什么也不去想。而那,又该花上多久时间,到那时,容澈,你又在哪里?
一念至此,心仿佛不受控制般,止不住一个念头,想要见他。
避过下人,溜出后门,不顾街上津津乐道着陛下封妃的百姓,径自来到了容澈所在的小院,可到了门前,却如负千斤,久久的站在原地无法叩门。事到如今,再见相,不过是为自己增添困扰,让彼此更加难过更加不舍......是啊,我舍不得,我怕这一见,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他了......
我爱的人,他就在那里,隔着一道门,我仿佛能看到,他就坐在树下,娴熟地煮着茶,优雅地摆弄棋局......而我却只能静静的望着,我们的距离,早已被无形的拉远,阻隔着我们的,又岂止只是这道矮矮的门......
我曾经庆幸,在这世间的千千万万人中,能遇上他,遇上这样一个心魂相契的人,同他相知相许相爱相惜......可是这一刻,我真的很恨,恨老天将我们生生的分离,恨老天这般的捉弄......
仰首,深深的吸了口气,收拾此刻跌宕的心情。抬步,意欲离去,可就在那一刻,门,轻轻的开了。
容澈站在我面前,隔着轻纱,我依然能看清他眼底闪现的忧绪。他应该也听说了吧......
很久很久,他伸手取下我头上的纱帽,修长的指腹打摩着我的脸颊,望着我,眼神渐渐深了。他俯首,轻抵我的额头,缓缓地闭上眼。
泪,自眼角滑落,划过脸颊,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在他面前瞬间崩塌。我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毫无保留的哭泣......容澈,你可知道,我想永永远远的跟你在一起,看着你朗日风清的笑,陪着你慢慢地变老;好想这样紧紧的拥着你,在你的怀里,一直到天荒地老......
只可惜,梦再美,终归是要醒的。你我终究不能长相厮守......那好,既然如此,能开开心心的过一天也好。
我抬眸,止住抽噎,对着他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你不是想听我吹笛吗?我现在便吹给你听,好吗?”
他目色深愁,为我拭去眼角的泪渍,“不是说非你所长,要扬长避短吗?”
“我骗你的。那时想逗逗你看你如何反应来着,后来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想听你吹给我听。”我嘟囔,苦笑,“我这样戏弄你,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傻瓜!”他看着我,如水般温柔的目光带着几分疼惜。“若你喜欢,我自然会吹与你听!”
泪水几乎又止不住往外掉,好不容易克制住喉头的哽咽,“那好,那我们就互相吹给对方听!”
这日,我吹笛他弹琴,又或是他吹笛我弹琴,我们的视线相互交缠,静静的注视着对方,仿佛这样,便能将对方牢牢的看进眼里,心里。
我们坐在树下,他为我煮茶,而他自己却说要饮酒。我们犹自说笑畅谈共饮,只是我喝的是茶,他喝的是酒,而回荡在院中的笑语显得格外的沉重与苦闷。
最后,我无言静坐,看着他执壶倒酒,自斟自饮。
没来由的,心中泛起一股淡淡的悲伤。这酒应该是苦的吧,伸手拿过酒壶,看着酒水自壶中倾泻入杯,饮尽......原来,真是苦的,好苦,好呛人......
容澈深深地凝视着我,半响,从我手中接过酒壶,摇了摇,站起身,“酒没了,我去拿。”
“别拿了。”我起身,平复自己的心绪,笑着开口,“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我想让他记住我微笑的样子,一如我每次想起他,他都是开心的笑着一样。
说完,不待他回答,转身,避开他灼灼的目光......我怕自己不够勇敢,怕这强撑的微笑瞬间化为虚有。现在好了,背对他,我可以不用那样艰难的去掩饰自己,只要静静的一步一步往前走,一步一步的离开这里......再见了,容澈,我会把我的爱埋葬在心底,将它永永远远的封存起来......
可刚迈出几步,突然间手上一阵温热,忽觉腰间一紧,整个身子已被紧紧扣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抬眸是容澈蓦地趋近的脸,然后唇间一片柔软温润,被他狠狠的吻住;耳边响起他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那一刻,心跳狂乱,思绪混乱飞舞。那一刻,仿若有一把无名的火,撩过四肢百骸,炙热要将身体溶化。又仿若是期待已久的甘霖,浇灌了每一寸干涸。那一刻,抛开了所有顾忌,忘却了一切忧虑,只从本心。
伸手,紧紧的揽住他的颈脖,轻合双眸。唇与唇相碰,颈与颈相依,鼻息相缠,肌骨相亲......芙蓉帐内,罗裳轻解,我与他肢体缠绵,沉醉而迷乱......
在滴滴答答的声音中醒来,睁眼不见容澈,环顾屋内,发现他静静的立在窗前。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他,我的心便觉得安定。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雨,这时节就是这样,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秒就大雨倾盆。
起身,下床着衣。当我穿戴完整,抬头,他正面向着我,不知是何时转身的。
“如今这样,你还如何进宫为妃。”他的脸背着光,藏在阴暗中,我看不清晰,可他冷然的语气,让我莫名的不安。
“叶妍,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倒要看看,你那了不起的哥哥,要如何保全你,保全你们叶家。你们叶家,就等着被株连吧!。”
犹如晴天霹雳,一时间天旋地转脑海空白,我怔怔地瞅着阴暗中的他,一动不动的站立在原地,石化一般.....恍然间,我明白了什么,然后一股股冰凉的寒意袭上心头。
“为什么?”我哑声开口。
他缓缓走近,声冷如水,“因为你是叶妍,叶沨的宝贝妹妹。因为我恨你们叶家,我要让叶沨知道什么叫心如刀绞,而世上还能有谁能比你更令他心痛!”
心,好似被一把把利刃毫不留情的划过。眼前这张熟悉的俊颜,此刻是那样的冷漠,眼角眉梢侵透着冷冷的寒意,他说出的话,每一句都狠狠的刺痛我,刺得我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原来,他对我的温柔疼爱,细心关怀,甚至上一刻的缱绻温存,都是为了这一刻揭开真相时更加狠列的刺痛我,刺痛哥哥......我不知道他为何这般的恨哥哥,可他的目的几乎是达到了......比起接旨时的苦楚,此刻撕心裂肺,宛如刀割般的疼痛对我来说,更胜千倍万倍......那么,从头到脚......“你.....把我当什么?”
他侧过头,不语。
无边的苦涩自胸口蔓延,控制不住鼻间的酸楚。他的沉默,他的疏离,无疑将我狠狠的推入地狱。
“容澈,你以为所有的人都如你这般无心吗?”视野朦胧,心中止不住的悲伤凄切。
从前一直想着,我的爱情一定要是没有任何的利益涉及,不参一丝杂质的。我爱的人,他只要爱我就好,简简单单,真实的爱。可如今我才发现自己多么的可笑,从头到脚,我就是一颗棋子,一件工具。这些我想要远离的最不愿充当的,如今却在不知不觉中真真的当了一回,而且还是最不堪、最伤人的利用。
“我无心,那你哥何曾有心?”忿然开口,他转首睨觑我,“他若有心,就不会助纣为虐!你问我把你当什么,那你可曾问过他,他把王家的一百多条人命当成什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颤着嗓音轻问,“你......你说什么?”
“谁都知道,叶沨本是一名小卒出身,自十六岁从军,短短几年间,屡立奇功升迁数次,一直到如今的靖安将军。”答非所问,他犹自往下说着,声音淡而冷,“不可否认,你哥哥确实有着非凡的将帅之才,可官场黑暗,你以为仅凭着他的才能,便能扶摇直上?”他嗤笑一声,“朝中无人难做官,若不是应文忠的扶直,他在安凌皇朝又岂能这般容易的平步青云。”
我知道前丞相应文忠素来很赏识哥哥,而哥哥对应丞相也颇为交好。一年前,应丞相因病告老还乡时,哥哥还一路送他到城外。而年前,应丞相一家出游而遭强人劫杀的噩耗传来时,哥哥还请旨亲去彻查,最后一连端了当地的几伙强人......
“那又如何?”即便如他所说,当初是应文忠提携哥哥又怎么样,朝堂上本就有党派之分。
转首淡觑一眼,他不答反问,“受人提携,本属正常。可若因此不辨是非与那人沆瀣一气,你说如何?”
他言语中的未臻之意,让我心惊,说不出话来。
“容澈,容以清明净澈。可笑世上根本就容不得处处清澈,有的只是王钰,王家一百三十二条人命中唯一的幸存者。”他眸光幽冷,脸上浮现一抹哀伤,“我父亲一生正直,当年弹劾应文忠贪污受贿,企料还未来得及上表进谏,反而被诬陷通敌叛国。一夕之间,黑白颠倒,我王氏一族全数入狱,最后,除我之外更是尽数被诛杀殆尽......而这一切,都拜应文忠和你哥哥所赐!”
“不......你胡说......这不是真的......”犹如五雷轰顶,我无力的跌坐在床沿。
这不是真的,哥哥不是他所说的那样,他是一个良将,是一个好人。他对自己的部下,就如兄弟一样,跟他们甘苦与共;对待寻常百姓,也没有任何的架子;就连乞丐,哥哥也会好心得给予施舍。他有他的信念,又怎么会去做伤天害理,残害人命的事情......然而,记忆中那些碎末零星的,与哥哥一起时不甚在意的画面,在脑海一一浮现,连串......
“不会的......你骗人......这不是真的......不是......”
“是不是真的,我有没有胡说,那就去问你哥哥!”说完,他别过头,不再看我。
他,已认定是哥哥所为,而我,却连一句替哥哥辩驳的话都无法说出。
因为,那样决绝森冷的目光,坚定得让人无法不正视;那样冷峻的背影,一瞬间将我所有的希翼幻灭,不能自欺。
室内一片寂静如初,只有滴滴答答的雨滴声,犹似初醒时那般。可此刻气氛中着的凝重,说明着一切已不复当初。
转头闭目,心口痛得几乎快要窒息。分不清是被心爱的人玩弄欺骗来的伤,还是知晓一直敬爱的哥哥做了那样狠戾的事情来的痛。可我清楚,眼前这个人是王钰,是身负仇恨的王钰。容澈可以跟叶妍一起谈笑风生,而王钰和叶妍之间是无数的谎言和伤害。当他说出自己是王钰那一刻,我们之间便只剩下深刻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