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十七、牵你的手(1 / 1)
聚会上的游戏,翻来覆去就那几个,还哪来什么花样。由于人太多,便将两个包厢的沙发软椅拼到一起,围成个圈,中间放几个茶几,准备玩击鼓传花,输了的由坐在他上首的人提出惩罚,自家人不算。陈驰坐在我左边,而我和孟臻之间,隔着李曼文。
不断有人接受惩罚,或是喝酒,或是唱歌,或是拥吻,气氛十分热烈,我一直是那个易被忽视的角色,直到花传到陈驰手里,主持人喊停。坐在我们上首的是个我不太熟悉的同学,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我相信他也一定不记得我,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很陌生,所以大约他也不好意思太为难陈驰,就让他唱首歌了事。
陈驰毫不扭捏,风流倜傥地拿过麦克风,去点了首歌。
当那熟悉的口琴声穿过耳膜,我由衷地笑了。陈驰的声音本就沉稳,配上重低音立体声效果,华丽又不显沧桑,完全没有陈升的那般伤感。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回去的路有些黑暗,
担心让你一个人走。
我想是因为我不够温柔,
不能分担你的忧愁,
如果这样说不出口,
就把遗憾放在心中……”
屏幕上斑驳模糊的黑白影像,那一闪而过的火车,那奔跑离去的白衣少年,全在陈驰无比深情的声音里,让我错乱,仿佛他是在问我,能不能陪着我走,走这条死要面子的回家之路,仿佛他在问我,“我不够温柔么?要你把心思掩在心底”,那奇异的带着柔柔抚慰的歌声,唱得我心旌摇荡,那浓郁的带着款款深情的歌声,唱得所有人安静下来,彼此依偎着轻轻摇晃,看向陈驰。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
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从此以后我再没有,
快乐起来的理由。
……”
我也这样看着陈驰,心里从未有过的平静,即便时光再如流水,这一幕也永远映在水底,任由冲刷。他终是实现了他应承过的话,一句我曾只是随口说过的话。
我一直看着他笑,他亦如此,慢慢朝我走来,凝视着我,双眼深深满满的不知是什么情愫,然后伸出左手在我面前,他呢喃一般唱道:
“是不是可以牵你的手呢……”
我的心“轰”的一下,就炸了开来。耳里再听不见他们起哄的鼓掌声,眼里再看不见他们挥手示意的样子,一切都成了背景,眼里只有陈驰,他带着笑意的眉目,他眼里有几分鼓励几分迟疑,看我没动,几分迟疑瞬间变成略有受伤,声音里甚至带着丝丝委屈:“从来没有这样要求……”
这不可能,我一定会错了意,这绝对不可能。
“怕你难过转身就走,那就这样吧,我会了解的……”我想移开视线,可是他的目光一直胶着,我被他吸引着,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要逃,不要逃,
他的手,一直定定地伸在我面前,不曾移动半分,我被这只精灵蛊惑,彻底沉沦。
我把手放在他的手里,那双我觊觎过无数幻想的手里,温暖有力,竟然还有些微汗意,他紧紧握着,轻轻将我带到他的怀里,而我就是只大龙虾,从里到外,熟了个通透,在他怀里轻轻颤抖。
认识陈驰快一年了,而我们之间相处的模式,却分外清水,我和苏谨行还有偶尔勾肩搭背的时候,可是陈驰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传递东西的瞬间,我都极力避免与他接触,我怕泄漏我的心思,我更怕这像是一棵罂粟,欲罢不能到彼此难堪。
我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西装下面,感受他因歌声而微微震动的胸膛,那一刻我忘了身后的众人,忘记我此行的目的,忘记那个叫孟臻的男人,忘了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戏,一场大戏,我只知道他握着我的手,我得到了他的怀抱。
泪水蓦地涌上来,我很想放纵,终是忍住了,忍到牙根酸痛,不能当真,不能让陈驰知道,我对他的怀抱多么留恋,这里就像萧十一郎的谷底,可以只有我和他,既然终归有一天要回到悬崖之上,那么我宁可做回风四娘。
而这个怀抱属于我的时间,只有一首歌曲那么短暂。
曲罢,归座,众人鼓掌,笑语宴宴间,我看到孟臻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游戏继续着,又过了几轮,竟然传到了孟臻手上,那么提出要求的,就该是我。我想,生活果然是艺术,这么言情的老套桥段也能发生在我身上,我要提什么要求?问他有没有爱过我?这太扯蛋了。
孟臻红着眼看我,似乎有些醉了,他应该不是个轻易就醉的人,记得当初上学时,他踩着两箱啤酒把所有人放倒,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找他拼酒了,或是因为身体不佳?那么李曼文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陈驰却忽然说:“我来说一个吧,拥抱一个人,所有人里,你最想拥抱的那个。”有人尖叫,有人大方献上身体,男男女女都叫嚣着“抱我吧抱我吧”,企图以此证明男人的义气、女人的魅力,我正想着陈驰这主意不错,既起到了活跃气氛的效果,又不会很过份,孟臻已越过李曼文,紧紧将我搂在怀里。
这果然是太特么扯蛋了。
我有点发懵,脑子里竟然对比起两个拥抱。陈驰的温暖舒适,而孟臻的怀里,有一丝丝霸道,一点点僵硬,我却感到了落地生根的踏实。那个我渴望了八年之久的怀抱,终于迟迟地落在了我的身上。这与对陈驰的渴望截然不同,对陈驰是完完全全的相思爱慕,甚至有些许(情)(欲),而对孟臻,那是我连是否是爱都分不清的青涩年华里,全然的依赖。我的日记里每一篇都是他,他笑了,他生气了,他跟哪个女生多说几句话了,他不理我了,他病了,他爱上别人了……
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大学里见不到他的时候,看到几首酸诗都会自动代入,什么“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什么“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然后记忆里便全是他的好,可谓完美。
在我懵然不知外物的时候,陈驰拍了拍我的头,各种感观才回归本体,我听见人群嗡嗡的声音,有人说“他们上学时关系就好,那时候还以为是一对呢,结果孟臻这小子没毕业就找女朋友了”。我看见李曼文笑面下飞刀一样射向我的眼神,我本想推开孟臻,看到她我反而不想动了,是他先来招惹我的,要怪就怪你自己没看住。
我已经没有心情再去假惺惺地玩那个游戏了,索性跑到饭店外透气,天已经开始黑了,不知何时早已大雪弥漫,已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那些无人走动的地方,洁白如湖镜,我既不忍破坏,又特想上去踩上两脚,陈驰问我:“你纠结什么呢?”我捏起手指,在雪上个按下一排指印,说:“看,老鼠跑过去了。”
“去见另外一只了?”
我不作声。
“不去谈谈么?”
“谈什么呢?算了。”我无非是想问问当年他对我有无动情,而如今不管动没动情,也都是过去式了。正所谓“相见不如怀念”,相对而立时,我已不知从何说起,索性就这样吧。
陈驰也不再说,只是学我一样,在雪地上按了较大的一排指印,说:“这样才好,一只小老鼠多孤单。”
我瞥了一眼,说:“你那是老鼠么?我看像袋鼠。”
“谁说是鼠的?这只是猫。”
我抬脚扫起一片雪雾在他身上,怒道:“你玩猫捉老鼠啊!”
他一边躲一边笑着说:“斯文一点,谁说是捉了,可以是保护她嘛,免得她被其他猫吃了。”
我们追追打打,将原本如莹玉般的雪地踏得凌乱不堪,人都有一种亵渎完美的欲望,漂亮的瓷器恨不得有道裂缝才好,洁白的素衣恨不得沷点墨汁才好,然后再在这不完美中感叹完美的可遇不可求,彰显出变态的极致心理。我小心翼翼的在完好的雪地上踩出一串脚印,企图又笔直又匀称,陈驰跟在旁边,起初相安无事,就在我觉得马上大功告成的时候,他轻推了我一把,然后快步向前走去。
我一把从后面抓住他,反剪过他两臂,恶狠狠地说:“快求饶!”
“不求。”
“不求我就不放开你!”
他说:“不放就不放,走吧。”
然后他在前面走着,我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不知何时他两臂已垂在身侧,我扔抓着,头抵在他后背,看着他的脚印。起初我很凌乱,跟不上他的步伐,继而渐渐适应,他在前面顶风冒雪,我躲在后面看不见前路,然后每一步都踏进他走过的足迹,和谐异常。回头望去,一串脚印孤单萧索,蜿蜒渐远,孰不知,它曾承载着两个人的悲欢。一直这样走着,走着,直到身上、头上都落满了雪。
同学会在十分圆满中结束,少不得一番依依惜别,李曼文拉着我说:“玲珑啊,你就在N市,我们都不知道,回去一定常联系啊。”我应付着对孟臻笑笑:“来N市记得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