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熟悉(1 / 1)
在这里住了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逐渐了解到,这个自由和谐的小镇其实是有着自己一些不成文的规定。这些规定大部分都是约定俗成的,并且是针对于来这里的旅客们。上次阿阳跟大家险些翻脸,其实是在遵守这里的一个规定。那是江姨后来跟我们说的,主人家不会参与游客的私事,当然这些私事是属于一定范畴之内的。而刘太那件事显然就在那个范畴内,并且是绝对不能触犯的,所以阿阳才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知道这些之后,我们都开始对自己的一言一行谨慎起来。我本来想去阿白的店里当义工的,听江姨那么一说,又觉得这个可能也属于禁忌之内。但是,不去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这些天该去的地方也差不多都去了。江姨和江叔现在每天都去小溪边钓钓鱼,不然就去小田野里,看看风景,扑蝴蝶和赏花。那个小田野我上次去过,大部分都是恋人,地方虽美,可是难免有点触景伤情。所以,对那里并没有什么好感。
潘晓梦跟阿阳,还有那对小夫妻,每天也都成双成对高高兴兴出去,有说有笑地回来。有一天,齐大哥回来看到我一个人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就过来打趣道,“你要不介意,明天跟大哥一起出去,咱们俩也成双成对地,不用羡慕别人。”我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很郁闷地问他,“我就觉得奇怪,这个地方又不大,该走地也走了,该看地也看了。你们这每天都出去哪里玩啊?”
齐大哥饶有意味地说道,“我呢,自有我的事要做。但是那些个一对对的人嘛。”他停顿了一下,扶了一下快掉下来的大黑框眼镜,又继续道,“你看那情侣之间有无聊的时候吗?正如周星星说的‘赏花赏月赏秋香’。”说着,他的眼睛还跟着手还在空中比划了一通。
不禁被齐大哥逗乐了。不知道是不是在这里呆得太久的缘故,总觉得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跟这座小镇一样,表面风平浪静,实则隐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此刻正在这里谈笑风生的齐大哥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大西瓜,拍打那大绿皮的时候,一声声的脆响,以为这就是一个甜西瓜。可是,一天没有将它切开,就会一直对里面存有疑惑。
晚饭小对子们都没有回来吃。也没有人问其他人回不回来吃饭,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知道,过了六点还没回到家,就自己解决。
齐大哥夹了口菜说道:“唉,今天菜做多了。”我给方方夹了一个小河虾,“哪里多了?这都是为了方方做的。方方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要多吃一点。”
方方两眼弯弯地笑,“谢谢姐姐哒。”然后将整只虾放入小嘴中。我们都有些惊讶。因为这里人有个说法,吃虾要吃虾眼睛,会让眼睛更加明亮。吃小虾要吃小虾壳,可使人变得更聪明。方方不喜欢吃虾眼睛,不喜欢吃虾壳。上次不管阿姨怎么威逼利诱,她不吃就是不吃。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对于事物很多时候都依靠自己的第一感觉来判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一定会坚决抵触,不是别人强迫得了的。
今天她却这么乖,连阿姨都有些惊讶,但是从脸上的神情来看还是高兴居多。阿姨笑眯眯地问道:“方方哒,今天怎么了?”
方方正在用前牙将虾前面有些尖锐的触角咬碎,所以没有回答她妈妈的问话。
齐大哥夹了个虾,双眼直视着方方,说道:“估计呀,是我们方方长大了。”阿姨听了愣了一下,每一秒中,又立即欣慰地笑笑,“应该是哒,长大了,长大了。”
我们正说笑呢,隔壁的林伯拄着拐杖进来了,那竹拐杖碰撞到木地板发出一声声清脆又略带沉闷的声响。平时,我们一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林伯来了。只不过今天的声音略有些急促,不同于平时的迟缓。于是,我们不约而同急急转头往门口望去。方方跑过去扶住林伯,阿姨站起来,“林伯”二字刚出口。林伯便笑呵呵地摆摆手,阿姨立即会意没有说话。
这是我第一次见林伯笑得这么开心。在我的印象里,林伯是一个很严肃,不苟言笑的人。之前有一次,我很早起来做早餐,做好之后,出去外面站了站,伸了伸懒腰,晒晒太阳,没一会儿,林伯也出来了,他一出来就坐在自家门口的石阶上,我跟他打招呼,他只是抬起眼皮子看了我一眼,然后点了点头。我想了想跑进屋子,拿出刚做好的早餐,请他吃早餐,这下他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留下一个背影就进去了。齐大哥刚好出来看到了,灿灿地说了声,林伯好像不怎么喜欢跟人说话。
此刻,林伯正要说什么的时候,眼睛一下子扫到我跟齐大哥身上,停滞了一下,又呵呵笑道:“你们也在哒。”然后把阿姨叫道身边,声音有些颤抖却是掩藏不住的喜悦:“明天开山了哒。”
“开山?明天?”齐大哥一阵惊呼。大家都被他吓了一跳。但看着他比方方和阿姨更加兴奋的样子。林伯似乎更加开心了,连连应道:“是哒,是哒。明天开山。”齐大哥更加高兴地欢呼起来,一下子抱起方方,将她顶过头顶,坐到他的肩膀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方方的爸爸,当然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方方爸爸并不高,中等身材,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山上工作的缘故,皮肤有些黝黑,与阿阳的白皙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但是,也可看出他在这个家的地位。阿阳见到他,站得十分地笔直,且神情表露出过分的尊重和谦卑,叫道:“姑父。”方方爸爸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阿阳一番,很满意似地拍了拍阿阳的肩膀。阿姨在一旁也没说话,只是在泡茶。今天泡的速度尤其的慢,又或者说是过于认真。
大概是被方方爸爸的气场给震慑到,我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新婚夫妇和潘晓梦是不是和我一样,反正也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然而,接下来潘晓梦的一系列动作,让我不得不反省一下是不是最近跟她的疏远,以至于我忘了她的非常人般的自来熟。
只见潘晓梦穿着一套大红色卫衣,像一团热情的火球一样直扑到方方爸爸跟前,用十分轻快的语调自我介绍道:“方叔叔,您好。我叫潘晓梦,来这里一个多月了。方方都叫我晓梦姐,平时也爱跟我们一起玩,我们可喜欢方方了。还有”潘晓梦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停住,眼睛瞟向阿阳。
方方爸爸因为接阿姨递过来的茶,倒是并没有在意到她停下来的这个动作,但是,很显然潘晓梦的话让他很高兴,不住点头道:“这个孩子,是比较惹人喜爱。”
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不管是哪个父母都会因为听到夸自己孩子的话而感到开心的。这句话是我的某位老师讲的,但不是对我讲的,也不是对我父母讲的。是我偶然间偷听而来的。
那个时候我在班里的排名中等,既不会被表扬也不会被批评,有些同学觉得这个位置太尴尬,得不到重视。而我却十分满意这个位置。直到听到那句话,我想或许可以让自己的成绩使这个乱糟糟的家庭发生一个变化。于是,我开始前所未有地努力认真学习。我虽然不聪明,但是绝对不笨,努力一下,向上爬升到一个好的位置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刚开始的时候,我也仅仅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但是,我发现自从我决定刻苦学习之后,父母的纷争开始慢慢减少,因为他们担心会影响我学习。这不疑是给了我强大的动力。
在开家长会那天,老师用了三分之一的时间来表扬我突进班级前三的事迹,而其他家长也纷纷向老妈投来羡慕的目光。我躲在教室外面,透过窗的一角,十分雀跃地看着她表情的变化,先是始终保持着谦卑的微笑,再到骄傲地抬头,抑制不住喜悦地裂开嘴,接受周围的注目礼。躲在墙外面的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同学,耳朵都紧紧贴着墙。所以我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想喜露于表,以免遭人闲话,说我骄傲什么的。要知道,那时年纪小,半点雨大的流言蜚语都能将自己打个半死。可是,没多久还是听到了一个近似嘲讽的声音,“夏天,你笑得真开心啊。嘴角都快挂到耳朵上了。”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嘴巴已经不受控的咧上去了。即便下一秒钟,我已经立刻恢复成平时的冰山状。旁边的声音还是不肯罢休,“第一次得第三嘛,这么高兴是应该的。”“夏天都能拿第三,你多做两道题,下次肯定也行。”我站在一旁始终面无表情地,我做独行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过多了安静的生活,今天吵闹一些也没关系。但是,他们也没吵多久,因为很快一个人出声,“哎呀,夏天妈妈怎么哭了啊?”
一回到家关上门,老妈的泪珠立马由小雨转大雨。去学校接我们回来的老爸,一路上一直都抓着我的手,表扬我,并没有怎么理老妈的举动。我不止一次地问老爸,“妈妈怎么了?”他都笑着说:“没事,她太激动了。”
我看着老妈越哭越凶又问道:“妈妈,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老爸连忙说:“不是不是,你妈怎么会不开心呢?她是太激动了。”说完,立刻推了一下老妈,语气稍有些僵硬,“你说句话啊!”老妈这才哽咽说道:“妈,妈,是太激动了。”老爸不耐烦地等老妈说完,转过头温柔对我说:“你也累了,快去房里休息,等一下,你不用做饭了。我们出去吃,好好庆祝一下。”说完就抓着老妈的手回房间了。
他们刚回房间没几秒钟,就传来了老爸的训斥声,因为是压着声音的,我并没有听到具体内容。在我关上房间门的那一刹那,刚好听见一个玻璃破碎的声响。
今后,我再也没有得到过老师的表扬。老爸老妈一如既往地吵,但再没有因为我而吵。所以我的只不过是个失败的例子,因为我的家庭不太寻常。但是,我还是相信他们喜欢听到对于我的赞扬,只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天没改善,那么一切有益的东西在我家都是无益。
而此刻眼前这位严肃令人有几分敬畏的男人,在提及自己的女儿时,脸上尽显欣慰。尽管如此,依旧没有打消此刻局促的氛围。
还好这时方方回来了,后面跟着江叔和江姨。江姨招呼我帮她把菜拿到厨房,我刚从江姨手中接过一筐沉甸甸的花蟹。就见到方方跟只无尾熊一样挂在她爸爸的脖子上,爷俩的笑容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方方大大的眼睛像她妈妈,可是笑起来却跟她爸爸一样,都眯成了一条线。
我没做过螃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大人们在外面聊天,正尽兴着,我又不好去打扰他们。那些螃蟹大概是看出了我不能拿它们怎么办,一只只正挥舞着大钳子向我示威。可是,天色渐晚,我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跟这些家伙比瞪眼比赛,不然晚上大家都要喝西北风了。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用大火钳把一只螃蟹拿出来,还没等放到锅里,手不小心一松,它就掉到地上了。我急得差点就要喊出来了,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把我推开,然后迅速拿过我手中的大钳子。
我还一直处于当时的惊吓中,等我回过神来时,阿阳已经把蟹全部丢到锅中了,回过头问我:“蒸还是炒?”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我不会做螃蟹。”阿阳直盯盯地看着我,想了一下,才知道我刚才说了什么,莞尔一笑:“我是问你,想吃蒸的还是炒的?”说话间,自己带上了围裙,然后转过声,背对着我。我上前一步,低头帮他系后面的带子,听到他低声说道:“笨蛋。”我不知道是不是系带子这个动作显得有些亲密的原因,否则那句笨蛋听起来怎么像是情人间的话语。
这顿晚饭我从头到尾都是在帮忙打下手,全部菜都是阿阳一个人做的。此刻所有人却都朝我竖起了大拇指,而我却不能说出实情。问题在于,刚才潘晓梦出去外面买酒的时候,叫上了阿阳一起去,阿阳却说有事要忙,也没有说明是什么事情。而此时,如果我说这些菜是阿阳做的,那潘晓梦肯定会杀了我的。也真是巧,平时做菜,厨房里总是会有三个以上的人在,今天却一直都是我们两个。
我十分尴尬地接受着大家的赞扬,阿阳也只是笑,一句话不说。我想至少我们两人是意见达成一致的,那就是不能让这个误会产生,潘晓梦平时虽大大咧咧的,但对于这些事情还是比较敏感的。一旦误会产生,那一定会无法收拾的。阿阳应该也清楚这一点,不然绝不会不向大家解释,让我白白沾他的光的。
想到这里,心里才终于没有那么纠结。晚饭快结束了,这件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之时,方方爸爸却说了一句让我直想撞墙的话:“夏天这小姑娘,做的这菜的味道,跟阿阳有些像哒。”方方的头点得跟捣蒜泥一样,“我也吃出来了。像哒,像哒。”阿姨在一旁只笑不语,表示默认。
我第一次觉得这里的人对味道太过于敏感也不是一件好事啊。我做贼心虚地瞥了一眼潘晓梦,只见她骄傲地笑道:“那是,我们夏天学习能力强。上次她做的那个炒竹笋,可不是深得江姨的真传嘛。”江姨笑着拍我的肩膀附和道:“的确。”我看着潘晓梦骄傲的笑容,心里越发堵得厉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严格说起来,我和阿阳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可这感觉怎么跟已经犯了不可饶恕的罪一样。
我终于知道齐大哥那天为什么那么兴奋了。他在这里已经住了将近快两个月了,之所以住这么久,就是因为他一直在等着进山。这天晚饭,又是只有我和齐大哥两个人留在家里吃饭。但是,晚饭并不是由我准备。自打方叔回来以后,他们两夫妻都会一起做饭,其他人连搭一把手的机会都没有,这当然也是阿阳提前吩咐我们的。方叔每次回来呆的时间都不长,两人一起煮菜做饭成了最美好的约会的时光。
今天晚上,齐大哥和方叔相聊甚欢,话题却总离不开山里面的事情。我之前对此并没有任何了解,只能在一旁安静地吃自己的饭,听他们聊。
天刚刚有些灰朦,我便起来帮着阿姨一起做馅饼。我在一旁满头大汗地和面,因为完全跟不上阿姨擀面皮的速度,所以显得有些手忙脚乱。眼见她擀好最后一个面皮,我第二批面还没和好,越发有些着急起来,等一会儿方叔和齐大哥就要进山了,他们还要带这些给其他守林人一起吃的。要是因为自己而出了什么岔子,可就真的过意不去了。好在阿姨先着手去包馅饼了,没有等着我的面擀面皮。桌上放了各种各样的馅料,红豆的、芋头的、猪肉的、韭菜的等等。当最后,我看着满满一筐馅饼时,不由得惊呆了,想着自己全程都一直在和面,都不知道阿姨是怎么样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内,把这些饼全都弄好的。
吃完中午饭后,方叔和齐大哥就一起进山了,我看不出齐大哥是什么表情,只能说他今天有些反常,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说什么话,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太高兴。就连最后,我跟他招手说一路顺风时,他都没有回头看一下,两眼只是直直地盯着前方。送走他们之后,我想我也应该去做自己的事了。
好几天没来阿白的店里了,阿白见到我也没有询问我这么久没来的原因。他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许多游客的半途而废,因为他看到我又出现时,竟有些许惊讶从眼中划过。我还是依然想在这里做义工,但并没有去征求阿阳的意见,而是直接用了我自己的方式来向阿白提出请求。果不其然,阿白并没有立刻答应,在一个星期后才给我答复。
在正式工作的第二天,阿白带我去了楼顶的小房间里。那里摆放了许多半成品,运气好的或许他的主人会在某年某月回来,继续把它做成型。不好的,可能永远也等不到成型的那一天了,有好几十个木雕已经静静地在那里守候了几十年。阿白说,这就像是一个个未写完的故事,没人知道它最终的结局是什么,但倘若由别的人接手来做,又好像改写了这故事的结局一样。我暗叹道:“好可惜。”在梯子上的阿白似乎听到了我的话,不以为意道:“有什么好可惜的,只是吊足我们这群旁观者的胃口罢了。”认识久了发现这个才刚满二十岁的少年,说起话来总是这样老成,偶尔竟还透露出许多已经看破世事的样子。有时候他一般正经的跟我说话的样子真的让我哭笑不得,像是一位大哥哥在教育小妹妹一样,可偏偏他年龄上又比我小了几岁。
这天,我拿这件事跟他打趣,他一边听着,一边拿着锡纸认真地摩擦着手中的木雕,却一直没有理我。我不甘心就放下自己手中的木雕凑到他面前去逗他,可他还是一张扑克脸,这个小屁孩,有时候逗他笑真的比登天还难。就在我产生强烈的挫败感之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急急地叫着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竟是方方。